江寧城的碼頭,一艘艘官船揚帆出城。
韓遠之怕路上遇水匪,讓沈震馮二帶着府裡的護衛全部登船,護送船隊入京。
韓府的安全就只能暫時的交給林琪身邊的幾個三腳貓護衛。
文德殿內間,纔剛下了朝會的皇帝十分疲乏的歪靠在迎枕裡,手邊拿着呈上來的奏報一字一行的看。
貼身服侍皇帝的內侍都知來喜端了茶從茶水房過來。
三皇子從遊廊轉來,正好與他碰了個正面。
三皇子忙笑着朝他拱手,與他客套。
來喜側過身避開他的施禮,又躬身請安,而後示意他略候,便入了殿內。
三皇子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閃動。
這個老東西還真是難弄,不管如何示好,他都視若無睹。
早晚有一日,定要讓他知道厲害。
來喜輕手輕腳的上了茶,便立在一側。
皇帝看完手裡的奏報,抿了口茶,起身道:“去歸元觀。”
來喜忙上前稟報,三皇子過來請安。
皇帝聽說來的是三皇子,眉頭極快的皺了又散。
“讓他進來。”
皇帝重新端坐好,那姿態如同面前朝臣。
來喜伺候皇帝多年,對他心思倒也明瞭,對他這般態度倒也不意外。
通傳過後,來喜領着三皇子進來。
皇帝瞧着這個越長越像他那兩位皇后的兒子,心裡很是膩歪。
三皇子規規矩矩的行禮請安。
皇帝淡淡嗯了聲,等他起身後,便問他可是有事。
三皇子見皇帝神色淡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心裡微涼。
他已經小半個月沒見到皇帝了,他好歹也是阿爹的兒子,便是天家父子情薄,該有的血脈之情,也該有一點吧。
皇帝見三皇子沒有回話,便皺起眉頭。
三皇子忙收斂心神,重又恢復溫潤如玉的模樣,道:“是六弟的事,”他道:“阿爹詩畫雙絕,大哥字體獨樹一格,兒魯鈍也讀書千卷,六弟便是身子不濟,也得努力一二。若被人傳出大字不識的名聲,豈不讓人嗤笑?”
皇帝早已習慣被人時時稱讚,對他這般的奉承十分淡然,目光卻有些高深莫測。
“那三郎以爲該如何?”
三皇子道:“臣以爲,六弟年紀漸長,不如拜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得其教導。”
皇帝點頭,道:“朕也有此意,只不知該請哪位合適。放眼朝堂,才學淵博者甚多,然能有耐心教導幼兒的,卻甚少。”
三皇子垂着眉眼,像是再冥思苦想。
皇帝道:“我本想袁大人性子和順,應當能夠勝任。”
三皇子眼睛一亮,似乎也十分贊同的樣子。
他看了眼年輕的好似初升朝陽的兒子,慢吞吞的道:“可那老東西嫌東嫌西,硬把差事給推了回來。”
三皇子失望的抿着嘴,進而退求其次的道:“段大人性子和善,又是翰林院裡學識最爲淵博的,不如請他教授六弟。”
皇帝搖頭,道:“段大人太過溫吞,怕會顧忌六郎的身份,縮手縮腳,反倒誤事。”
“這,臣顧慮不周,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人了,”三皇子苦笑着道。
皇帝擺手道:“你做得已經很好,只是小六身子不濟,與別的兒郎有些不同,朕難免考慮得多些。”
三皇子垂下眼,心裡卻在冷笑。
大哥是他心愛之子,六弟就該被他疼寵,唯獨自己是被撇出來的。
要不是還有個姨母,時常關心他,他怕是都以爲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皇帝把翰林院裡的人挨個扒拉個遍,道:“你覺得崔大人如何?”
三皇子做出恍然的模樣,連連說好,又說崔大人學識好,還是六弟的大翁,定會盡心竭力的教導好六弟。
皇冷眼看着他,見他面上雖笑,表情卻有些發僵,便知自己定是打亂了他的盤算。
皇帝更覺厭惡。
這個兒子總是這樣,既不如大郎坦誠直率,又不如六郎乖巧懂事,偏他還只覺自己很了不得,竟枉顧身份,跑去與寒門子弟爭搶。
莫說只得瞭解元,便是中了狀元,又能如何?
他是自幼被名門大儒教導的,上榜不是應當?
三皇子從殿內退出來,呼吸到外面微涼的空氣,他長吐了口氣,心裡酸澀不已。
阿爹還真是百般提防着他呀。
他就這麼寶貝大哥?
自己也是他的兒子啊!
三皇子扭過頭,望着矗立在黃昏的金黃之中的殿宇,用力捏緊拳頭。
不到最後一刻,誰又知道結局如何,便是有他保駕,大哥也未必就能坐到那個位子。
三皇子將嘴脣抿成一條凌厲的弧線,邁開大步,朝姨母的坤寧殿而去。
翌日,朝會之後,崔鋮被皇帝留下,當聽到要他爲六皇子授課時,他一愣之後,便要推脫。
但皇帝心意已決,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拍板下了定論。
崔鋮無奈,只得領受。
午後,崔鋮見到瘦弱得一陣風都能颳倒的六皇子,很是心塞。
這是六皇子第一次正式踏出宮門,崔鋮是他見到的第一個生人,他有些好奇。
崔鋮皺着眉看他,認爲他直勾勾看着自己十分沒有規矩,同時也對堂侄女十分失望。
她好歹也是崔氏女,怎能將兒子教導得這般沒有禮數。
六皇子雖然懵懂,但他感覺十分敏銳。
崔鋮才稍一露出不滿,他便知道這人不喜歡自己。
六皇子抿着脣,烏黑的眼珠透出明顯的拒絕。
崔鋮邁着方步走到桌案後,拿起戒尺往案几上一拍,剛清了嗓子要說話,就見六皇子臉色一白,悶不吭聲的就往後倒了下去。
跟來伺候的內侍嚇得臉色煞白,再不顧得禮數,急忙跑過來,抱起六皇子,一溜煙的跑了。
崔鋮舉在嘴邊的拳頭尚且還未放下,而他所要教授的弟子已沒了蹤影。
這件事沒等天黑就傳到了大皇子和三皇子耳朵裡。
大皇子嗤笑一聲,道:“崔老頭是傻了嗎?六弟不過是認個字兒而已,又不是正經的學生,他拿戒尺是要做什麼?”
三皇子臉色有些白,冷冷的叱罵了句“蠢貨,”而後聯絡親近之人,商議接下來該把目標放在哪個人身上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