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順着運河一路往北，在將近十月之時，抵達京都官用碼頭。
馮二站在碼頭邊上，用力的伸了伸胳膊腿，道：“可算着了地了，再不到，我腦漿子都要被晃悠出來了。”
沈震用力拍了他一下道：“說什麼胡話，又忘了大人臨走時的交代了。”
馮二咧嘴笑道：“放心，等出了碼頭，我就是鋸嘴葫蘆，半個字也不說。”
沈震搖頭，道：“你且忍忍，等查驗過後，咱們就回去。”
說話間，一個穿着官府，略有些富態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瞧見這邊站着兩個閒人，便頤指氣使的道：“你倆怎麼回事，還不趕緊過去搬貨？”
“娘希匹，”馮二瞪大了眼睛，呲着牙就要開罵。
沈震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而後朝男人和氣的笑道：“那邊不是有人在搬嗎？我們是過來交接的。”
男人這才正色打量沈震和馮二。
沈震穿得是細布長袍，雖然有些皺巴，但也能看出料子不錯。
馮二倒是個隨便慣了的，但自打顧氏入府，他們這些糙漢子的衣裳便有了着落，他那一身也是細棉布的短打，頭上的方巾也是同色系的，一看就不是做粗活的。
男人把兩人從頭看到腳，明白自己弄錯了。
但他在這兒橫行慣了，就算明白錯了，也覺得這兩人不過就是隨船的小吏，便道：“就是交接，也得搬完清點之後，你們既然閒着，就去搭把手吧。”
說着他朝遠處招手，叫來碼頭負責調配扛活的牙子，道：“把他們兩個領過去。”
“是，焦大人你就放心吧，”牙子點頭哈腰的送了男人走，扭過頭便板起了臉道：“跟你們說，在這兒扛活是有規矩的，十個扛包上繳四個，算做我的辛苦錢。”
馮二聞言，覺得可笑。
他就動動嘴，辛苦個屁。
那些大包他可是拎過的，一個足有三石重。
這般重的苦活，他也敢這麼黑。
馮二是個苦出身，最見不得這等欺負人的。
他伸了手，一把扯了牙子的脖領子，直接拎了起來。
“我沒聽清楚，你再給我說一遍！”
牙子好似只離了水的王八，慌張的擺動的手腳。
“好漢饒命，小的眼拙，你大人有大量，別給我計較。”
要說這人也是個人才，眼見事情不妙，他一邊打自己嘴巴，一邊哀聲求饒，道：“那錢也不全是給我的，大部分都是要上繳上去的，小的也是混口飯而已，好漢千萬手下留情。”
周圍時不時有扛活的人力經過，瞧見他這般，大多都露出解氣的神情，少數的則是畏縮的遠遠躲開，只有幾個，大約於這牙子關係不錯，似乎想要上前幫忙。
沈震環顧一圈，用力捏了捏手。
一陣噼噼啪啪的關節爆響將這些人嚇得做鳥獸散。
馮二晃悠幾下，嚇得牙人臉色青白，才鬆了手。
牙人腳軟得不成，直接堆坐在地上。
馮二若無其事的去邊上，挑了個平整的地方坐下。
沈震瞧沒什麼事，想着總算到了地方，該買些吃食給兄弟們打牙祭，便跟馮二交代一聲，去了集市。
待到天色擦黑，沈震扛着大包小卷的回來，卻沒看到馮二以及跟着同來的其他兄弟。
他忙回到船上，卻見艙室裡很是凌亂，地上還有幾點血跡，他心頓時咯噔一下。
船舷暗處，有人偷偷的叫了他一聲。
沈震闊步走過去，見是個眼生的，不由一愣。
那人左右看看，見沒有人發現，便低聲道：“跟你一同的好漢被焦大人領着好些差官帶走了。”
“帶走了？”
沈震皺眉，道：“帶去哪兒了？”
那人道：“焦大人在上面有人，應該是帶去大獄裡了。”
沈震擰眉想了片刻，將肩膀上扛着的滷貨塞到那人懷裡，“這些送你了。”
那漢子常年扛活，手上也是有勁的，可就這也被壓得往後一個趔趄。
沈震邁了大步，朝着府尹衙門而去。
走到半路，他想了想，又扭身去了街市，找了個半大的少年，問他可知道樂樓往那邊去。
少年點頭，轉着眼珠看他。
沈震從懷裡掏出荷包，把裡面的銀錢都倒出來，道：“把我帶去要找的地方，這錢都歸你。”
少年眼睛一亮，擡手就去抓。
沈震大手一合，將銀錢握在手裡，道：“急什麼，我還能瞎了你的。”
少年一撇嘴，指了斜插出來的暗黑小巷，道：“從這兒過去近，你敢不敢跟我走？”
沈震咧了嘴，很是新鮮。
他都不知道從死人堆裡爬出過幾次，如今還有人敢問他這話。
他點頭，大咧咧的道：“沒啥不敢的，走吧。”
少年腿腳麻利的轉進小巷，七扭八拐之後，聽得身後沒有動靜，還以爲把人弄丟了，忙扭了頭尋。
不想一張大臉湊到近前，駭得少年驚叫了聲。
沈震忙將距離拉開些，免得把人嚇個好歹。
少年鬱猝的瞪他一眼，又想到這裡這麼黑，他根本看不見，只得丟下一句，“跟緊了，”便朝裡面跑去。
又過一刻多鐘，兩人穿過這片居住地，少年指了前面道：“那邊就是樂樓，不過這會兒賣騾馬的都走光了，你要買就得明天早上。”
沈震奇怪的看他一眼，道：“誰說我買馬。”
他左右看了看，問少年，“曹婆子油餅店是哪個？”
“那兒，”少年往斜前邊一間掛着個很不起眼幡布的屋子一指。
沈震走過去，左右比劃幾下，便往另一邊的小巷走去。
少年緊跟着他，走了一會兒，他道：“你到底去哪兒，要不你先把錢給我吧。”
沈震咧了嘴，道：“我要給了你，你跑了，我去哪兒找你？”
少年氣得不行，卻也沒有辦法，只能死跟着。
終於沈震站在了一戶人家門口，他用力的捶着緊閉的門板。
少年都擔心那門板會突然裂開。
“誰呀，”屋裡出來個人，邊走便沒好氣的道：“捶壞了你賠啊。”
他拉開門扉，把油燈湊了過去。
看到沈震他愣了下，擡起拳頭捶在他胸口。
“來了怎麼也不來個信兒，我好準備準備去接你。”
沈震咧了嘴，回頭痛快的把錢給了一直跟着的少年。
少年看看沈震，又看看舉着油燈照過來的薛大，囁囁的動了動嘴脣，道：“算了，不要你錢了。”
說完，他轉身就跑，就連沈震在後面連連的喊，也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