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裡蜜餞茶點一早備齊,碳爐上放着酒瓶,淡淡的菊花香隨着溫度的升高,漸漸散逸出來。
“這是才釀的新酒?”林琪嗅覺靈敏,一進去就聞到了。
“是,”崔十一請她落座,道:“閒來遊戲之作,味道不好,你可不要笑。”
林琪笑道:“你這等手藝,我是望塵莫及的,怎敢取笑。”
崔十一笑道:“你的茶藝足以讓你傲視衆人,若再精通廚下之事,可要讓人氣,但凡女子該會的,我都一竅不通,哪裡敢與她們作比。”
說到女紅,崔十一想起一位擅繡的,“你可還記得與伍五娘交好的劉娘子?”
“記得,”林琪道:“你見過她?”
崔十一搖頭,道:“聽說不知因爲什麼,惹怒了潘大夫人,被送走了。”
林琪皺了皺眉,道:“送去那裡?她家裡還有人?”
“不知道,”崔十一道:“應該是沒有了,不然也不會來投親了。”
林琪沒再言語,卻也不信這傳言。
與其說她被送走,不如說她被毀了容,不好再現身人前,便以這個藉口隱於幕後。
如今三皇子式微,她隱藏起來,也更便宜行事。
想起這些,便想到父兄的事情,林琪心情陡然轉壞。
崔十一見她表情冷肅,也就不敢閒扯,把話題轉到正題上。
她指着遠處那一動屋舍,道:“琪姐兒,你看那裡如何?”
林琪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向那處二進小院。
“高檐飛翹,庭院鬱蔥,格局好,打理得也很精心,是間不錯的院子,”林琪笑道。
“那是三堂哥的,”崔十一笑道,“從打開春就修葺,前些日子纔剛完工。”
林琪看她一眼。
明明是很正常的話,可聽在耳裡,就覺得有點奇怪。
酒瓶發出滋滋的響動,崔十一提起酒瓶,倒了兩杯。
林琪拿起來輕抿了口,略有些燙口的酒液在口腔裡打了個轉,沿着喉嚨滑下,淡淡的酒香便混着菊花的清,夾着崖蜜的甜,緩緩透了出來。
“好酒,”林琪輕吐了口氣。
“喜歡的話,待會兒走時,帶上兩甕,”崔十一笑着爲她斟滿。
“那我就不客氣了,”林琪笑道。
“你我之間哪還需要客氣。”
亭外,有個小丫鬟不經意的走過。
崔十一餘光飄見,頓時舔了下嘴脣。
想要開口,可話到嘴邊,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早前一時意氣的自告奮勇,這會兒人都到了,也不容她退縮。
她輕咳一聲,喝了一大口酒壯膽。
“琪姐兒,轉年你便也不小了,你可有想過以後如何?”
林琪一怔,驚疑的看她。
這話題可不太適合她們此時的年紀。
崔十一臉頰漲紅,身上開始冒汗。
“你看我做什麼,我就是隨口一問,”崔十一後背微仰,強撐着不落荒而逃。
林琪錯開眼,道:“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崔十一道:“你年歲也不小了,該想過的吧。”
“我沒想過,”林琪道:“也沒打算想。”
“沒打算?”
林琪點頭,無視崔十一的吃驚。
“這種事是你打不打算的嗎?”
崔十一道:“哪個小娘子願意離開家,去陌生的地方過活,可到了年紀,還不是乖乖聽從家人安排?”
“可我情況不同,”林琪很堅持。
崔十一搖搖頭,道:“就算你沒有阿爹,可還有阿孃。顧三奶奶此時是情況特殊,可等到明年,定然也會張羅起來的。”
“那就等到明年再說,”林琪垂下眼,表情淡淡。
崔十一看着明顯消極的林琪,許久才道:“你是我見過的小娘子裡,最爲聰穎的。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剛纔那話的意思,你給我個痛快話,你可願意?”
林琪抿着嘴,將剛纔的對話想了一遍,有些明瞭她適才的意有所指,不由笑了。
“你想岔了,”林琪笑道:“我跟硒哥哥是異性兄妹。”
崔十一很是無語,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位竟然還捂着眼睛耳朵。
“相信我,那只是他一時的口誤,他現在肯定後悔死了。”
林琪的心忽悠一下子,只覺得聽到的聲音有些失真,她聽到自己問,“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那聲音有些陌生,林琪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她發出來的。
“他沒說,”崔十一斜她,“不過我有眼睛,能看到。”
林琪心裡一陣急跳,腦子一片混亂,她垂下頭,盯着裙襬,動也不動。
崔十一望了眼院子那邊,鬱蔥的樹木間似乎有個人影閃過。
她捏着酒杯,看着輕輕盪漾的酒液,道:“你若有疑問,可以自己過去問他,順便看看那間耗費了他許多心血的院子。”
“不了,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林琪的手驟的一縮,霍然起身,沒等崔十一反應過來,便往臺階下衝。
“姑娘,”止兒見她跌跌撞撞的,很怕她摔到,急忙扶住她。
“走,”林琪扯了她胳膊。
“可是這樣有些失禮吧,”止兒遲疑的看了眼上面的崔十一,又望了望遠處,平心而論她其實還是挺希望姑娘和主子在一塊的。
“我說走,”林琪緊捏她胳膊,身體微微打顫。
止兒察覺有異,也不敢耽擱,忙帶着她離開。
崔十一立在亭邊,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又望望遠處,嘆了口氣。
林琪一路疾行的出了崔家,一上車,沒等坐穩,便讓孟大郎趕緊走。
等到車子動起來,她才軟軟的倒在墊子裡。
止兒擔憂的扯了帕子,給她擦汗。
車軸咯吱着與騾馬踢踏的聲音交錯響起,止兒略往前湊了點,幾近耳語的道:“姑娘,要是主子真的有心,你……”
“這事以後不許再提,”林琪閉着眼,聲音恢復平日裡的平靜,。
“哦,”止兒不太甘心的應了聲,慢慢縮回椅子上。
林琪抿着嘴,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起一幀幀兩人相處的畫面。
不可否認,崔硒是一位極好的人,不論誰嫁給他都會很幸福,她也不過是個尋常人,聽了這話怎會不動心,只是……
想到自己的時日,林琪微微苦笑。
她緩緩伸開掩在袖子下的手,任由掌心沁出的汗水被不時串進來的微風慢慢風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