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是中秋,康熙四十四年的中秋對於我過於蕭瑟,因爲它是阿星的婚期,而那個戴着紅蓋頭,同他三拜天地的新娘卻不是我。
德妃不捨阿星,所以他還沒有出宮開府,婚禮就在皇宮舉行,笙簫、銅鼓、嗩吶,喜慶的聲音從早到晚響徹不止。清雨早已在書墨的陪同下去了永和宮,估計要鬧到很晚纔會回寧壽宮。我便選擇了在衆人熱鬧的時候靜坐在這皇宮偏角的荷塘邊,已是秋天,荷花翩舞的美景早已謝幕,只留下一些將要枯萎的荷葉風中搖曳。
太陽下山後一輪圓月升起,冷清的月照得本就頹廢的荷塘更顯衰敗,夜黑處竟有一隻大鳥噗的飛起,嚇得我心臟都停了幾拍,遠處的樂曲聲又響起,雖然聲音微弱但足以刺痛我的心。有些微風吹來夾雜着一股清香,我倒想起了黛玉所作‘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不也是在這樣的中秋,她那時所思所想除卻自己寄人籬下的悲涼,應該還有自己與寶玉的姻緣吧。
“你何苦一個人在這裡作這麼悲慼的詩句。”身後的樹陰裡走出一個人。
我這是借鑑,哪來作詩之說,再想起《紅樓夢》大概寫得完一些,就是已經出來,也被列爲禁書了吧。
只聽那人的聲音就知道是四阿哥,他還沒走近我便行禮:“四貝勒,今日應該是忙人,來此可有什麼吩咐奴才的。”
他又將上次要給我的雕花盒子遞給我:“我放在寧壽宮裡,你卻跟清雨說是我不小心落下的,派人送了回去。你現在還在咳嗽,若是早些聽我的不是早就好了麼?”
“奴才卑微,謝四貝勒關心,只是這麼貴重的東西,奴才不能收。”
“左一句奴才,右一句卑微,你這是在和誰賭氣,不顧自己的身子,你也要想想你小姨,若是她知道你病了這麼久,還不是擔心,今夜她見你沒來,都問了十三和清雨許多遍了。”
你卻還提小姨,若不是你我何苦爲了擔心小姨,放棄了阿星。
“四貝勒沒什麼事,奴才先告退了,寧壽宮還有事要奴才處理。”我行禮回去。
“站住,”他走到我面前,“你氣我要起到什麼時候?”
我擡頭,看到他的臉就有想扇一巴掌的衝動:“四貝勒可知我和十四爺的事。”
他點頭,廢話,他這麼個狐狸似地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就是宮裡這麼多他的眼線,我和阿星約會他都只怕一清二楚。
“你和十四不見的那天晚上,我在窗邊,看到你和他在十三弟府上的園子里拉扯。”
原來他那時就知道了,就在我和阿星相遇的第一個晚上,“十四爺請求德妃去向皇上求賜婚的事,你也知道?”
他點頭。我看着他,這麼一個可怕的人,我既然曾當他是朋友,他的每一個字,每一步都像精心策劃好的。我就有那麼傻,毫無防備,結果就落得如此下場。
“你故意拆散我和阿星,爲什麼?祖父已經去了,我阿媽現在只是個小官,伊爾更覺羅家也沒有什麼勢力了,你在策劃什麼?要我幫你籠絡太后嗎?”
他是似乎很驚訝我說出那些話,又有些生氣:“你這麼認爲?那我問你,你爲何在太后生辰的那晚那樣看我?你爲何爲我擋那一刀?你心裡就只有一個阿星嗎?”
原來所有一切都只能怨我,怪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我讓他誤會了,是我造成了自己今天的悲劇,“四貝勒誤會,今日奴才道明白,爲四貝勒當那一刀實屬意外,奴才從未有過高攀之意,也請四貝勒以後不要再關心奴才。”
我轉身,沒走幾步聽到他將那盒花露扔進了池塘。如此也好,我即選擇了幫阿星,那我們就是兩個敵對陣營的人,你有你的天命,我有我知道的歷史,但是未來,我真的無法確定。
這個冬天出奇的暖和,雖然也下了雪,但是與去年相比,今年的雪下的實在太娟秀了。就這樣在清朝的第三個冬天過去了,春天來得很早,太后命人給清雨做春裝,順道給我也多做了幾套。
清雨的婚事暫定在七月,她的病總算得以痊癒,萬歲爺和太后都鬆了口氣,對多羅杜楞君王也有個交代了。
清雨問過我的去處,她想着自己還在這裡的時候給我求個好去處,我早已想好,留在太后身邊是最好的了,一來,太后已經跟我熟絡還是喜歡我的,待在太后身邊比較習慣,二來,這樣也不用離開皇宮,說不定以後還可以幫到阿星。自然這些話我沒有跟清雨說,只求她走之前幫我跟太后說,她也猜到了些我的心思,應允了我。
這天乾清宮的太監來告訴太后,說皇上準備下月初一巡畿甸,太子爺在郊外有座莊園方便居住,皇上讓太后帶着八格格同去。
“往年去京師郊外都是隻帶皇子們去,好狩獵,今年定是胤礽買了莊園,我們也過去熱鬧熱鬧。清雨也要嫁了,走之前再出去看看也好。你回了皇上,我和清雨帶着暮念、書墨、蓉兒這三個丫頭一起去。”太后好像在宮裡悶久了,想到出去就來了興致。
“清雨也是好久沒出去了,記得還是不懂事的時候跟皇阿瑪去過塞外,那裡一望無盡的草原讓人真是心曠神怡。”清雨道。
我樂道:“太后您看看,這還沒嫁過去呢,就開始想夫家的草原了。”
清雨羞了,直罵我。太后樂道:“再怎麼想也只有幾個月了,不只是想那些景色了,還是想人了。去年帶病跳的那舞,小世子不是誇了嗎?我看他們就是天作之合,皇上這次賜婚賜的好。”
“祖奶奶,暮念嘴巴子不饒人,你怎麼都不幫我。”
“你還害羞什麼,都已是要嫁出去的人了。”
這幾日寧壽宮的人都忙着準備出行的東西,太后要出去,那要帶的東西就多了。現在白天和晚上溫差又大,幾乎從單件到冬天的棉裘一應都帶全了。這次太后自己身邊的只帶了蓉兒,倒是清雨身邊就我和書墨都帶上了。
出行那天十阿哥來找我,說他這次不跟着去,要我自己多加小心,給了我一大盒的糕點酥餅,說外面雖好到底不如宮裡,這些都是我喜歡的,拿去拌嘴。
“這是十四爺要你送來的吧。”我一看到這糖酥就認出來了,除了小姨只有他知道我喜歡吃糖酥,喜歡吃哪條巷子哪個師傅做的糖酥。
“啊?猜出來了,這就不能怪我了,我可沒說,是你自己猜出來的。”十爺笑道。
“十爺,你拿過去還給十四爺,只說以後要他再別想着暮唸了,暮念什麼都好。”我把東西塞回他的手裡。
“你這又是何必呢?你的心思誰都看得出來,還惦記着十四弟,何苦自尋煩惱。”
“您請回吧,暮念知道該怎麼做。還有好多事要辦,暮念先走了。”我說完就回了。
阿星,不是我想要這樣,我多麼想你討厭你的新福晉,不顧一切來找我,不顧一切愛我,可是我不能這麼自私,我們倆都不是那麼自私,所以我們揹負太多太多,多到我們無法擁抱。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宮,沿街都是百姓呼萬歲,忍不住撩開簾子看了幾次。書墨也湊熱鬧,只道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面。
“格格,姐姐你們可見過這麼多人?密密麻麻的好不熱鬧啊!”
“就屬你鬧騰說要出來,幾日來都是上串下跳的。”清雨說。
清雨雖在宮中不出來,但畢竟是皇家的格格,大場面應該也見過不少。書墨本就是來自江南,再出落了個這麼樣的性子,讓她消停也難。只是她沒機會見春運擠火車的人羣,那才叫人山人海。大學四年每次到放假都要爲火車票和坐火車苦惱很久,以至於後來聽到火車二字就頭暈目眩。
只是到京郊應該也不遠,但是一隊人馬竟走了半日,我本來就不愛坐車,坐馬車搖搖晃晃直晃得我胃不舒服。後來到了太子的莊園就兩腿發抖有些下不來馬車了。
“這是怎麼了?”十三爺走過來問。
“哥哥,暮念不舒服,乏力,下不來馬車。”清雨道。
“十三爺不用擔心,先去安排萬歲爺的事吧。我歇一下就好。”
“太子和四哥他們已經在前面將皇阿瑪和太后安排好了,其他人也都好了,就只你們還沒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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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格格你和書墨跟着十三爺先進去,不然太后要擔心了。我進馬車裡休息一下,等下就過去。”
“也行,清雨你先跟我走,要書墨把東西都整理好了,等下要一起用晚膳的。”
十三爺領着他們走了,我待在車裡喝了口水,便趴着休息。這次阿星沒有來,我撩開簾子,目光在幾位阿哥的身影中徘徊了好久,就是沒有看到他。自從那日德妃叫我不要見他之後,我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過他了,他似乎也在躲着我。我們都是膽小鬼,都怕見到了對方思緒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怕會由着自己的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
可是阿星,我現在好難受,胃裡難受,心更難受。就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請允許我放肆的流淚,請允許我不再僞裝,請允許我想你。
淚水流過眼角,流進頭髮裡,我感覺到手臂的衣袖溼了一大片。
馬車的簾子被撩開:“很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