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祝看文的大大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雲揚駐馬,停在城門前的官道上。天還早,周遭卻已經有不少商鋪開了門。清晨的齊都,詳和忙碌中,透着安逸。
站在城門前,他不禁回想當日頭一回入城,自己又傷又累卻投奔無門的焦慮狼狽,無聲地嘆了口氣。到底還是離開了。方纔府中話別,老父的囑咐,嫂嫂的不捨,府中上下的淚眼,還有未及見面的藍叔叔……雲揚顫着睫毛閉上了眼睛,生離死別的滋味,十年後,竟要自己再嘗一遍。
“三爺,咱們走吧。”昨日解自己回府的四個親衛,已經換上了常裝,各騎一匹烏黑駿馬,就跟在雲揚後面。雲揚目光掃過四人,此刻,他們沉聲斂氣,銳利的眸子裡,再無半點昨日的傻氣。雲揚抿脣,猜到他們該是大哥手下秘訓的精銳。自己曾與大哥籌劃多年,要培養一支精銳鐵衛,人數在精不在多,人人都要有自己精到之處。平時就隱在各營兵士中,有用時,可按能力特長委以重任。自己在營時,這支隊伍,已經秘密組建出了雛形。估計這半年,大哥又招了不少新人,這支親衛的規模,定是不錯了。
又想到營裡,那想與自己曾同生共死的爽直漢子,今後萬萬不能再見,雲揚惆悵嘆氣。
“三爺,天不早了,再不走,恐誤了下個宿頭。”一個親衛在側輕聲提醒。雲揚無語點頭,緩緩夾馬腹,四人無聲相隨,一同出了城門。
身後這四人呼吸輕且淺,跟在後面,如果不是馬蹄聲,幾乎可以忽略他們的存在。果然是高手。而且四人行動之間,隱隱相互呼應,該是焦不離孟的四人行。雲揚忍不住設想,昨日,藍叔叔一動手,這四人就會聯陣相拒。他認真考量了一下彼此實力,不得不想到,藍叔叔未必能贏。臆想到藍墨亭與幾個傻大兵周旋百多回合竟不能得手,肯定是又氣又恨,往日漫不經心的樣子,不定早拋到九宵雲外,藍叔叔,其實,是個任性的人,一派少年心性。雲揚不自主地抿脣笑笑。
後面四人,憂心互望。這三爺,從出府到現在,不怎麼說話,只顧一會兒嘆氣,一會癡笑,着實難以揣摸心情。看來,未來幾天漫漫長路,這護送的工作,實在是個大挑戰。
剛打起十二分警醒,城門內官道上,有幾匹馬疾馳而近。幾人同時一驚。官道馳馬,京中嚴禁。這幾人不知什麼來頭,潛意識裡,拿出了戒備心。
雲揚側身勒馬讓到路邊,卻驚見這幾匹馬旋風般馳到近前,就嗄然勒住。爲首一人披墨色長披風,帶着風帽,壓齊額的抹額下,一雙亮亮的眼睛,素淨的面容姣好而沉靜,緊抿的脣因爲見到了雲揚,而向上彎起個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兩人互相對望,同時驚聲,“咦?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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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寢宮。
男侍被貶,相當於打入冷宮。不過這消息,在以八卦著稱的後宮,並沒有太被熱衷流傳。主要原因是,陛下後宮極度空虛。新皇即位,並沒招侍君,廣大後宮,只有些內侍宮娥。自然,唯一一個男侍失寵與否,並不在他們關心的範圍。而且,大齊新勝,人人都在津津樂道北帥雲逸,期盼着慶功宴的舉國同慶。因此,在這廣大宮牆內,尚天雨的沉浮命,如一滴細小水滴匯入大海里,未留下什麼波瀾。
若他們看到此時聖上的表情,就不會這麼漠視了。
劉詡獨立在窗前,直到天明。伺候的衆人,都垂頭侍立,誰也不敢大聲喘氣。魏公公躬着腰,用眼角悄悄查顏觀色。想着尚天雨往日承的恩寵,再看看皇上此刻的沉鬱,他幾乎立刻斷定,皇上對尚天雨的這番處置,剛一下,就後悔了。她,心疼了。
只是估計氣還沒消,或是要給那人小懲大戒,或者是自己拉不下面子,總之,正自己生悶氣。他歷經兩朝,隨侍君王,後來又侍奉平貴妃,這情形,倒是不少見。此時,需要的是最貼心的奴才,給主子擺個臺階下。這個,他拿手。於是,魏公公小心拿捏着時間,琢磨着時機,在天明的一瞬,他輕向前邁步,準備開口。
“皇上,有密報。”一個小內侍在外殿稟。
劉詡震了一下,回過神,扭頭看見已經湊得很近的魏公公,皺眉,“你有事?”
魏公公趕緊搖頭。心裡暗恨這不合時宜的密報,搶了他邀寵的一個好時機。
呈上密報,劉詡看了兩行,驀地睜大眼睛。什麼叫清晨於府中辭行?回哪個本家去?爲什麼這麼急,一早逃跑般地出城?她啪地扣緊從雲宅送出來的最新密報,眉頭皺緊。
“來人,備馬,準備常裝,朕要即刻出宮。”
突如其來的命令,魏公公一連串地應“是”。下面人忙奔出去準備。劉詡心急火燎地換上一件普通的男式騎裝,帶着幾個皇城鐵衛,出了宮門,直奔東城門馳去。
遠遠地,看到朝陽下,城門口那個馬上的素衣少年,劉詡眼中一熱。接到密報,自己第一個念頭就是親自追人回來。本可着人去辦,卻遠不及自己親力親爲來得更讓心裡踏實。路上,心裡劃過無數設想,最多的就是兩人失之交臂,從此音訊全無的結局,一想,就心疼難忍。如今,第一眼就看到當道邊那個熟悉的身影,自己幾乎淚盈。
“公子要出城?”馬上的女子,一身男裝,越發襯得英氣勃勃。只是眼中血絲布滿,略憔悴的面容,讓人看着心疼。氣喘吁吁的,上來就一手攬住自己繮繩,語氣更是熟識已久般,爽快又直接。
雲揚未料會在臨行前,再度見到這個以爲永遠不會再見的人。驚愣了半瞬,伸出手,那女子不假思索地與他十指交纏。
“小姐怎會在此?”雲揚握住她冰冷手指,疼惜地收緊。
“急事出城。”劉詡打迭出遮掩的話,指尖傳來的溫度,幾乎讓她顫聲。
也許是老天眷顧,才能讓他們再見一面,雲揚苦笑了下,“在下要遠行,此別……小姐珍重。”
一句珍重,懷着最深的留戀和不捨,讓雲揚聲音中也微微打着顫。劉詡呼吸一滯,心內彷彿壓上重荷。這日思夜想的人,明明心中懷着一樣的情愫,爲何不能爲自己留下來,卻仍只道珍重而已?
彷彿讀出她眼中的哀怨,雲揚垂下眼睛,今生註定無緣,相見爭如不見。他硬下心,卻鬆不開緊扣的手指。
街上行人漸漸如織。都好奇地往這邊觀看。兩邊侍從都坐不穩馬鞍。
雲揚先鬆開了手。劉詡手心一空,咬住脣,朕不許你走,朕要帶你回宮,這樣的話,在她幾乎脫口而出。
“三爺。”身後的親衛,沉沉出聲。雲揚醒過神,帶了下馬繮,往後撤了兩步。
劉詡被他一掙,手中繮繩被抽出去,心裡更失落。兩人隔着兩步,目光竟迷濛着看不真切,“公子,珍重。”
眼見雲揚臉色黯下來,扭轉馬頭,人仍轉回頭戀戀地看着自己,身邊人催之又催,才衝自己揮揮手,陽光下,揚起個笑臉。劉詡淚早涌上來,強嚥回去。
怔怔地,看着直到人轉過彎道,看不見蹤跡,才悵然回頭。
身後,都天明引一隊親衛,悄悄地現身。
“陛下,回去吧。”他親勒馬上前,低聲解勸。
劉詡早料到會有人追上來護衛,她悵然搖搖頭,“着人,遠遠地盯着,什麼也不要做,小心莫被查覺。”
扭轉馬頭,這一日夜後,她心情終於低落到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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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附近高丘。
五匹馬默然靜立。初春的寒風中,雲揚極目遠望着那一騎被衆人簇擁着,往城裡返回。許久,他彷彿說給身後四名親衛聽,又彷彿自語,“她……不是急着出城嗎……”
身後四人,彼此目光交互,直覺的敏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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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到底是留不住他嗎?”劉詡沉鬱策馬。
先前藏在一邊的魏公公,小心地回,“哪裡,老奴偷眼看,這……”他一時找不到恰當的稱呼。方纔驚鴻一瞥,那朝陽下官道中的少年,着實讓他震驚。後宮裡閱人無數,從沒見過如這少年般,英武耀目的。一舉一動,透着引人的氣質,清澈的笑意,讓人不自主地撇開一切雜念。他終於明白,聖上爲何久久託辭守孝,不擇駿才充盈內宮,原來,心早有所屬。
漂亮的人不少見,但如此乾淨清澈的,實不屬後宮之物。他心中爲自己這個想法打了個寒戰。忙道,“依老奴看,這位公子,對您着實留戀。看他意思,恐怕……”
劉詡看他一眼,他不敢胡亂賣關子,老實說,“依老奴閱人無數的眼色,他有一刻,恐怕還存着帶您同走的心思呢。”言畢,不自覺苦笑,頭一遭,他竟也覺得有情人卻要兩離分,儘管是聖上,也着實令人嘆息。
劉詡眼裡有晶瑩閃過,垂着頭,再沒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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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墨亭值夜巡視最後一圈,帶着人往宮門來。遠遠看見雲逸。
“侯爺早啊。”兩人於道中相遇,藍墨亭半是開玩笑,半是咬牙氣道。
雲逸想着心事,道中忽被截住,不禁一怔。擡目看見那張漫不經心地,寫着不痛快的臉,當下淡聲,“喔?原來是父親大人。值夜辛苦啊。”
藍墨亭被雲逸噎了一下,估計是昨天那四個親衛告了小狀。
“哼,行,你狠啊。”他沒了嘲諷雲逸的心情,領人要走。
雲逸負手叫住他,“侍君留步。”
藍墨亭惱極回頭。看雲逸一副不喜不怒的表情,不禁咬牙。
衆皇城鐵衛都聞出兩人之間的火氣,趕緊縮着頭,從一側小跑離開。把他們的主官,丟給雲逸。
兩人隔空氣對望,雲逸上下打量他,“藍侍君……”藍墨亭受不了他這麼陰陽怪氣一口一個侍君的,咬牙, “行了,昨日是我失言,你還沒完沒了了?”
雲逸抿了抿脣,也住了口。
看藍墨亭氣氣地轉身,他嘆口氣,“揚兒,今早辭家了。”
藍墨亭驚訝。
“他本家尋來……”雲逸看了看他表情,“沒來得及向你辭行,就……”
“至於這麼急?”藍墨亭不信,直懷疑是雲逸到底是怎麼了,一遇雲揚的事,彷彿都是突然決定且刻不容緩的。
雲逸搖搖頭,正色,“小墨,揚兒中的什麼毒?查清了?”
雲揚果然是中毒了。雲逸話倒印證了他的猜測。軍中不乏良醫,且不乏治毒高手,本想着等雲逸回來……他看雲逸黯然神情,陡地震驚,“解不了?”
雲逸點頭。揚兒說本家能治,他根本不信。所以纔派最得力的親衛護送他離開。這邊,他和藍墨亭聯手,先從刺客來歷入手查,必須儘快得到解藥才行。
“可查到刺客了?”
藍墨亭當然知道他意思,也凝起眉,“當然,應該是來自宮中。”
雲逸驚了一下。藍墨亭趕緊搖頭,“不是你想的。”
雲逸垂下眼睛。兩人素有默契,話不必說明已然領會其意。既然不是聖上派的人,那麼宮裡還有誰想置雲家死地,只有平氏了。
“陛下拘平氏於深宮,不拿聖諭,根本不能得見……”藍墨亭回想自己幾次深夜探過去,都無法在不驚動暗衛的情況下,見到平氏,不免挫敗地嘆了口氣。
“別急,我來想辦法。”雲逸看着藍墨亭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盡了全力,卻未果。
雲逸向來沉穩,沒有把握的事,從不事先露口風。藍墨亭看着雲逸沉靜的目光,有些疑慮。
兩人錯身而過,“小逸。”藍墨亭在後面叫住他,“揚兒的事,萬不得已,別驚動聖聽……”想到當日沁縣那羣異族高手與雲揚的關係,藍墨亭不得不提醒雲逸,在聖上那,還是把揚兒藏好爲妙。
雲逸驀地轉回身,如此大反應,倒嚇了藍墨亭一跳。
“揚兒都知道了?”雲逸皺眉。既然知道大漠中那女子就是聖上,爲什麼還瞞下自己?
“知道什麼了?”藍墨亭一頭霧水。
“沁縣的事,你知道了?”轉念,藍墨亭又驚問。
“什麼事?”輪到雲逸迷惑。
兩人對望,都是一頭霧水。
正待細問,有執事的內侍迎過來,“侯爺,請後殿來吧。”
“回家再說。”雲逸掩住話頭,向藍墨亭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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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沉重地回到鐵衛司,正看到都天明帶人回來。
“大哥,這麼早,出事了?”
看着汗水津津的馬匹,藍墨亭好奇。
都天明揮退衆人,同藍墨亭進了內廳。接過藍墨亭遞上來的茶,喝了好幾口,順了順思路。
“聖上,今晨微服出宮。”
“喔?”
“在城門口,追到一個少年,兩人彷彿熟識已久,執着手,道別呢。”都天明低聲,“你我枉爲天子近侍,這事,都不知道幾時發生的。若出了事,腦袋都不知掉在哪裡。”
藍墨亭張大嘴,腦中有無數訊息劃過,卻捉不住些許痕跡。半晌,他聽見自己乾澀着聲音問,“那……那是個怎樣的人?”
都天明略回憶了下,“十八九歲,漂亮英氣,樣子文靜儒雅,舉手間,帶有武將風範,不過聲音裡,沒什麼內勁,估計是個官家子弟。只是京中官家子弟,我都認得,這個卻從沒見過。他身後有四個親隨,看起來平常無奇,我倒覺得是四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藍墨亭如被大錘擊中,都天明的聲音漸行漸遠,一個念頭卻愈來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