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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暮色籠罩京城,慶典正式拉開了序幕。
戶錦入主中宮,萬衆歸心。不僅朝堂之上各方安定,而且各地的封疆大吏也不遠萬里,或是親至,或是送來隆重賀禮。甚至老王劉肅亦親自趕赴京城,見證帝后共結同心的盛典。
京城裡。家家張燈,大街小巷,都是奔走歡慶的人羣。有從各地自發趕來的雜耍班子,邊走邊舞,還有京城大家的戲臺班子,都在廣場上搭起了露臺,免費請大家聽戲。人們仿似過了節。慶祝之餘,交口稱讚的,都是當今中宮戶錦。就連茶肆裡說書先生們,也換了南軍戶錦的事蹟,場場聽客爆滿,百說不厭。
近城門時,雲揚便勒住了馬,緩緩而行。身後三十二名暗衛終於趕上來,喘息。
打着靖南侯旗號的一拔人正在前面進城。這是離京城最遠的封疆大吏皇室遠支劉嗣來朝了。風塵僕僕的隊伍,拉着幾十車的賀禮。
雲揚看着陷入狂歡的京城,出了會神。
“身子又不舒服了?”有暗衛低聲問。
“已經不難受了。回家。”雲揚搖頭。他撿人少處而行,轉了好一會兒,才走回家門。
“笙兒,慢着些。”剛到家門,就看見嫂子玉環帶着幾個家人,抱着笙兒要出門。
雲揚翻身下馬,“嫂子,要出去逛逛?”
“你哥哥同父親一起入宮去了。”玉環上下打量了雲揚下,不記得他是幾時出的門,“揚兒出門了?吃過晚飯沒?”
說着就要回去準備。雲揚攔下她,“別忙了,吃過了。”
他皺眉看了看街外的人羣,還是不放心,“嫂子,我陪你們去逛吧。”
“那敢情好。”
小笙兒已經攀到雲揚身上。
雲揚笑着把他攬到自己的身前,放在馬鞍上。高頭大馬上,小小的孩子顯得格外渺小。他也不怕,咯咯笑着,扭來扭去。
雲揚寵溺地把他攬進自己的外袍裡,裹好了,只餘一個小腦袋看外面風景。
雲揚騎着馬,護在玉環的車外,一行人出了巷子口。
火樹銀花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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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政殿是宮中擁有最大廣場的宮殿。今日的盛宴,就設在這裡。京城內凡三品以上官員,皆得賜宴廣政殿。還有外官等,濟濟一堂,坐了個滿滿當當。
皇家盛宴自是不比尋常人家,沒有吆五喝六的場面。衆人皆喜氣洋洋地推杯換盞,不時有歌舞助興。
劉嗣最後一個到的,自然被逮住灌了不少酒。這會,他得了空,端着酒杯,來到玉階前。衝上拜道,“陛下,今日大婚,是爲大喜。臣來敬帝后二人一杯,祝我大齊國運興隆,祝咱劉氏一族,早添新丁。”
他武將出身,嗓門大,人又豪放,一席話出口,引得衆人附合。劉氏雖人丁不旺,但遠族的劉氏子弟還是有一些,提到添丁的事,大家都上來了,要敬中宮。
這就是見家人了。坐在劉詡身邊的戶錦抿抿脣。
“一起喝一杯就好了,錦卿再了得,也禁不住你們輪着灌酒。”劉詡哈哈笑着。
劉嗣不依,大着嗓門道,“那可不成,臣等大老遠來,必得挨個喝過,纔算全了禮。”
劉詡不好再攔。戶錦起身。
“錦初至京城,面目生疏,還不認諸位。跟大家喝杯酒,便算識過。請陛下恩准。”
“好。”大家轟然大叫,“好爽快。”
劉詡有些擔心。這一羣人,挨個喝過去,還了得。
戶錦清亮的眸子擡了擡。
劉詡心裡頓了頓,“好,錦卿便與親戚們親近親近吧。”又囑咐劉嗣他們道,“不可灌他,他身上還有傷呢。”
衆人大笑,皆說陛下偏愛。
戶錦端着杯走下高階。今日禮服是八層的鳳服,束腰寬帶上皆繡巍然飛禽,飄逸長袖,曳地長袍,隨動作,彷彿鳴鳳繞身飛騰。衆人隨他下階,皆自動讓開一條路。身後有內侍捧着酒壺跟上。魏公公跟在身邊,一個個給戶錦解說。戶錦便一路碰杯,一飲而盡。他身形高大,舉止穩健,杯到酒幹,正合武將們心意。
武將盡了興,文臣們又涌了上來。
詩酒不分家,倒是比武將們更有酒意。
戶錦一一應對。
劉詡看着下面,連升悄悄湊了過來。
“怎樣?”劉詡收回目光急問。
“晚飯後,入的城。”連升儘量言簡意明,“人無大礙,路上便把毒酒嘔了出來。”
劉詡皺眉,“那個懷恩大膽弄毒。他不知那酒有毒?給他就喝了?”
連升沒法答,卻也知道劉詡心裡不快。
“何姓公公已經自盡。現下秦王楚淮墒身中劇毒,正被送往沁縣去。慎言跟下去了。”
劉詡眉皺更緊。廖廖幾句話,內裡多少驚心。不問也知道雲揚此刻心境。
“人呢?”
“回府即同長嫂出門逛逛去了。”
“啊?”劉詡終於擡目瞅了連升一眼。
連升不敢擡頭。
劉詡向下瞅了瞅被文臣們圍在中央的戶錦。起身。
連升忙跟了過去。
帝后相攜,開始一桌一桌地安席。
雲逸現爲陸軍總帥,位列首席。
見劉詡過來。這一席的人都起了身。
“雲帥。”劉詡敬過劉肅老王,第二個便是敬他。
“雲帥此回襄助平叛,功勞不可謂不大。”劉詡含笑舉杯,“朕自即位,卿數度出征,替朕守疆平叛。先皇在時,也視爲國之砥柱。如今卿一門三侯,亦不能表達朕對卿的謝意。”
封無可封。
劉詡一席話出,全席皆靜。
“臣爲國殺敵,不敢居功。前線將士捨身取義,纔是我大齊的砥柱。”雲逸緩聲。
劉詡脣角挑了挑,“今日不是慶功宴,只是朕也不願冷落了功臣。既然是盛宴,便請侯府家眷也來同慶。”
雲逸愣住。
“聽聞雲帥家小世子已滿週歲。朕正想瞧瞧。”
“對對,今日大婚,多些孩子跑跑跳跳,是好兆頭哩。”劉肅老王酒至半酣,哈哈笑着。
當下拍板決定,幾戶爵府都遣人帶孩子過來添喜氣。
能在陛下面前露個臉,衆人都十分喜氣。不多時,一個個孩子並着他們的母親,都到場。場面一時熱鬧。
劉詡一一賞過。待玉環和笙兒被接到席上,劉詡當席宣佈,玉環加封一品誥命。其子笙兒因年幼,不便加封,便賞金銀若干,良田數頃。雲父率家人謝恩。
劉詡賞完人,擡目看向階下,各家的年輕子侄皆候旨,一個個的青年才俊,列隊,跪了好幾排。
“大齊以武興國,賜每人一副弓鞍,回去後,勤加操練,待日後,爲我大齊建功立業吧。”
衆人盯着這些世家子弟們,皆竊竊私語。皇上的侍君,便大多出自這些人之中。今日在衆人面前露露臉,大家自有評說。
“聽聞雲家有位小公子,琴棋書畫,皆得雲大儒真傳?”劉詡兜了偌大圈子,終於切入正題。
雲逸心裡翻了好幾個個。雲父也錯愕了下。
“陛下謬讚,三子云揚,小有才名,上不得大雅之堂。”
“哪裡。雲大儒親傳,差不到哪裡去。”劉嗣眼珠在青年人那裡轉了幾圈,彷彿明白了什麼,在一邊配合道。
劉詡深以爲意,衝劉嗣微微笑笑,這小子,魯了些,卻十分合她意。
雲父沉了沉,回身,“逸兒,揚兒何在?”
“揚兒,呃……”皇上兜了這麼個大圈子,只爲讓雲揚人前現身。雲逸不知雲揚何事惹得劉詡突然發作,卻隱隱覺得與此回去梅林有關。
雲逸頗艱難地抿了抿脣,擡頭看了看劉詡,幽深的眸子裡,映不出情緒。
“傳雲氏三子云揚,晉見。”連升揚聲。
雲逸側身,向階下張望。衆人也都停下交談,齊向下看。
火樹銀花的宮燈從階下一直向廣政殿門延展。紅氈從中軸線直伸下去。一個欣長身影隨通傳聲,被內侍引至正中。修身的淡色武將常服,銀灰色長衣微微拖地,隨夜風輕輕揚起。
人被引着走上來,及至席間。天邊月兒露出雲端,把銀色光華泄了這人一身,身週一片,皆是皎潔,長身立在月色華光中的男子,微微垂着目光,內斂着英氣,卻掩不住灼灼風彩。
好個月宮謫仙。
衆人只覺眼睛一花,便都不自覺起身。有人暗吸氣。
有人轉目看劉詡,有人看那些年輕才俊,有人交頭低語……
劉詡微挑脣,看着雲揚一步步走近。戶錦站在皇帝身側,也看向下面。待雲揚走到,戶錦若有所感地看了看雲逸。雲逸臉色微沉。雲父一臉慈愛,看着自己的幼子。戶錦抿了抿脣,輕輕嘆氣。
“雲揚,參見陛下,參見皇后。”雲揚撩衣跪下,叩禮。
清朗的男聲,如沁心月色,讓人心頭生不出雜念。
“雲卿平身。”劉詡伸手虛引。
及雲揚起身。劉詡單手扶案,向前傾了傾身。雲揚臉色略蒼白,卻無病容。該是有些倦意,但仍眉目清明。瞅清了,心裡安穩了些。放他出去亂逛,還不及召到眼前安心。劉詡側目看了看戶錦。戶錦微微挑脣,替她倒了杯茶。劉詡歉意笑笑,低聲,“現在調來眼前,好過入夜還想去見他。”
萬料不到劉詡這麼直接,戶錦笑出聲,“陛下心安就好。入夜,您縱使要去,錦願護衛。”
劉詡拍拍他手臂,“不是這個意思。他剛失至親,心情必有起伏,我是不放心。”
戶錦驚了下,擡頭又看了看雲揚,“也是個硬氣的小子,雲帥手下無弱兵。”
劉詡點頭。
劉嗣已經完全醒過味來,打頭過來圍着雲揚細看,嘖嘖嘆息,“雲帥,有這等人才的弟弟,藏着掖着的,不給人見,今日算是沾了陛下的光。”又鬧着親自搬過一把琴。
雲揚在街上被直接宣到廣政殿,現正處在衆人矚目的中心。他微擡目,看了看高階上的劉詡。劉詡關切又有些責備的目光,正看入他眼睛。雲揚抿抿脣,知道今日自己不知愛惜,擅自喝下毒酒的行爲,算是觸了劉詡逆鱗。他撩衣跪下,“臣琴藝生疏。若陛下不嫌棄,願獻上一曲鳳求凰,賀陛下大婚。”
這下連劉詡也好奇起來。“卿會奏琴?”
雲揚已經開始調絃。幾下淺拔輕撫,曲調自然天成。
其時月光皎皎,悠揚的琴聲嫋嫋傳來,時有鏗鏘古意。衆人皆醉。
“一曲鳳求凰,竟有金甲之聲。”劉肅老王輕輕嘆息,低聲對雲逸說,“雲揚還是武將胸懷,他日,便放他戰陣建功立業吧。”
雲逸微微嘆氣,這恐怕已經由不得自己決定了。擡目,看見劉詡已經出神了。
戶錦下階,親自引雲揚起身。
“好胸襟,好意境,好琴技。”
“錦日前曾著一件甲衣,想來,便是小兄弟的?”
雲揚微微點頭,“藍叔叔贈甲的人,原來是中宮皇后,雲揚有幸。”
戶錦拉住他,感慨,“藍大人高徒,雲大儒親傳,雲帥得力麾下……小兄弟神龍首尾,今日錦終得見了。”
雲揚垂下目光,心裡說不出的情緒。
兩人相對把臂而立。
月,已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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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開了頭,衆才俊皆爭相獻技。
戶錦坐在主位,主持大局。皇帝起身,入後更衣。
有內侍悄悄至雲揚席上,將他引了出去。
穿過庭院長廊,雲揚被帶進一處偏殿裡。內侍全貫退出,宮娥隨在後面。人退淨,室內一片安靜。
雲揚擡目,看見劉詡從裡間走出來。明黃的禮服,外罩大紅外袍。掐金絲走金線,一隻威嚴的騰龍,壓力逼人。
劉詡停在門內,衝雲揚招了招手。
雲揚向裡面望了望,輕裘軟席。他抿了抿脣,低頭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