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王駕到——”
宮廷喜樂聲聲中,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一身寶藍色的大氅,威風凜凜地進了來,身後跟着四個彪形大漢,排場不小。
而他的身側後,還跟着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一身青黑色的大氅,雙手背剪,高高地昂着下巴,看起來有些高傲。
“誒你說那北漠王身邊跟着的人是誰啊?”在席的妃嬪悄悄地議論着。
“聽說是北漠王的侄子……”
“是嗎,這北漠王來怎麼不把兒子帶來,倒是帶了個侄子來?”
“你沒聽說嗎?北漠王啊,這一生就沒孩子……”
……
上首的黎湛,今日褪去那閒散時候穿着的天青色的衣袍,換上了玄色金線繡龍呈祥錦服,高高豎起的領子將他的五官襯得越發立體,渾身英氣逼人。
而他身邊坐着秦無衣,北漠王等人以來便看見了。
水藍色的裙裳將秦無衣玲瓏有致的身材恰到好處地包裹,而他端莊大氣的氣質,那張一見便讓人忘不掉的容顏,都像一塊炭,燙着人的目光,卻又讓人忍不住去看她。
黎湛冷然的目光一掃,那些膽敢一直偷着秦無衣瞧的貴族公子哥兒立即低下頭去。黎湛嘴角這才輕輕彎起一些,然回頭間卻見那北漠世子,正直勾勾**裸地盯着秦無衣瞧。
甚至隨在北漠王之後向黎湛行禮,也還是瞧着秦無衣,嘴角的笑意一直都沒停過。
秦無衣自然也感受到那熾熱的目光,但她卻仿若未見一般,只看向席間一身青袍一身風流的公子哥——秦羽,她的哥哥。如果之前她不知道她哥哥究竟爲什麼來到天黎,那麼今天看到他出現在北漠王的宴席上,便有些猜到,黎湛估計是有什麼大動作了。
應焱順着秦無衣的目光看去,見那少年的確精神不錯,嘴角邪肆一勾,在黎湛安排的位子上坐下。
一陣寒暄過長,北漠王終於打開天窗說亮話,然說亮話之前,北漠王應拓先是將黎湛所讓出席的妃嬪都看了一遍,還特意在秦無衣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秦無衣並未迴避的他的目光,而是很大膽地對了上去。但覺這雙眼睛如同塞北的雄鷹之眼,當中充滿着一股攝人的野心和強勢。是一雙看了之後讓人膽怯的眼睛。
然而秦無衣只是笑,用她那清澈的眸子對上應拓的。應拓逼視過無數女子,但能同他對視的女子,唯有秦無衣一個,當時心裡便留意起來。
然後他對黎湛說:“黎王,此次本王前來,不僅是想要續續咱們兩國之間的情誼,還想來看看本王的義女雪兒。不知雪兒今日,爲何沒有出現?”
應焱的目光亦隨着應拓的問話看向上首的黎湛,但見其依然面上神色從容,嘴角輕揚,似輕描淡寫地道:“本王讓她休息了。”
終於還是問了。
“休息?”應拓疑惑地同應焱對視了一眼,“她是……哪兒不舒服麼?不知請了御醫沒有?有沒有什麼大礙?”
“不需要請御醫!”涼涼的一聲起。
衆人一驚,擡眼間只見殿外落下一白衣烈烈的少年,手中一柄威風凜凜的蛇頭手杖,上頭的紅色寶石發着興奮的嗜血的光芒。
“戰北冽?!”門口的侍衛立即持槍將其團團圍住,如臨大敵。上回在金鑾殿上南楚國師戰北冽拿着活人的耳朵來當做禮物送給黎王,現在不知道又要來搗什麼亂!
戰北冽斜斜的嘴角一勾,細長的眸子一眯,手中的蛇頭手杖指向身邊的持槍侍衛:“就憑你們,也想攔住本國師?”
話音未落,戰北冽嘴角的笑意越發勾人,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中猛地閃過一絲殺意,手中的手頭手杖飛速揮出,只聽“咚咚咚咚”幾聲響,持槍的幾個立時倒在地上,嘴角流着血,渾身抽搐,卻沒有半分慘叫——戰北冽不喜歡聽到慘叫聲,這些人皆封喉而亡。
殿前的侍衛們雖然都不是戰北冽的對手,看個個看起來都不像是怕死之人,死了幾個,立即有人頂上來。
戰北冽看着面前又堵上來的人,眼中閃過一絲輕怒,黎湛!不要逼他大開殺戒!手中的蛇頭手杖再次舉起,那些人絲毫未曾表現出半點畏懼,反而個個緊緊地盯着戰北冽,盯着他的一舉一動,時刻準備和戰北冽拼上一把。
戰北冽嘴角一斜,再次舉起手杖。只要有人肯死,他是願意殺人的。黎湛想跟他玩兒,他就敢奉陪!
然而手杖纔剛揮出,立即有一柄竹節出現在戰北冽的視野中。寅生從房頂上下來,立在戰北冽面前,雖然只有十三四歲,然那身板,卻不輸戰北冽半點兒。
“怎麼,黎湛,竟然派了個小孩兒來攔我?”戰北冽的眼中閃過一絲諷刺,然而手中的手杖已然慢慢放了下去。黎湛,這可是在對他的侮辱!
“不是小孩兒!”寅生有些憤憤,舉着竹節示意戰北冽想要過去,就要和他打上一場。
“寅生,讓他進來。”黎湛發話,寅生雖然極其不願意,但還是退開。
戰北冽看也不看腳邊的死屍,擡步朝殿中走去。
戰北冽進了殿,來到階前,戰北冽用蛇頭手杖撐着手,眯着眼對上黎湛的:“黎王,本國師不請自來,還請黎王原諒。只是不知,這酒席,是否還有本國師的一個位子?”
黎湛緊緊地攥着拳,雙眸中閃過含星一樣的光芒,面上卻仍舊帶着從容淡雅的笑,彷彿這一切都盡在掌握。
只見他如薄如削的脣輕輕開合,嘴上甚至帶着一絲幾不可見的笑,道:“國師不請自來,但本王一樣歡迎。來人,賜座!”
到座的官員們竊竊私語,對戰北冽這位不速之客似乎並沒懷什麼好感。
而北漠王,卻對這位南楚國師產生了莫大的興趣。只聽他對戰北冽道:“國師,不知你方纔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需要請御醫?”
黎湛端坐上首,居高臨下地看着底下的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又不自覺地搓動起來。他看向戰北冽,語氣中不帶任何意思感情:“怎麼,貴國國師,您對我天黎的後宮女人很是瞭解嗎?”
百官聽聞,頓時面色青了一片,看向戰北冽的目光愈發不善。
然而戰北冽卻不認爲這是件什麼錯誤或者傷風敗俗的事情,卻只斜着嘴角:“北漠王,您的女兒不需要再請御醫了,因爲她已經死了。”
“什麼?!”北漠王頓時一拍桌子,應焱甚至站了起來,統統都看向黎湛,目光冷冽。
黎湛卻笑,看着應拓和應焱,如薄如削的嘴角一黑一合,氣死人不償命:“兩位心中其實已然知曉,咱們何必演戲?應雪兒應夫人蓄意害死龍子,其罪可誅,所以本王讓她去休息了,到很遠的地方去休息。”
“黎湛,你竟然殺了我妹妹!”應拓有些憤怒,卻看得出來還是有些剋制,然而他用手指指着黎湛,卻讓場上的氣氛頓時愣了下來。
只因黎湛渾身清雅的氣質忽然一變,連目光一起變得冷凌似雪,緊緊地盯着應焱,居高臨下!
然而應焱那頭依然未曾察覺,仍舊指着黎湛:“我妹妹可是聯姻到天黎的,你殺了她,難道是想破壞兩國的友好邦交嗎?!”
這不是天黎後宮死的第一個女人,卻是天黎後宮死的第一個位於夫人的女人,關係到兩國邦交的女人。
“本王的話,你沒聽明白?”黎湛的話緩緩的,眉目之間嚴肅非常,冷凌凌的眸子逼視應焱,仿若要將他的皮都剝了。這種錯覺,讓應焱指着黎湛的手一顫,險些腳下一個趔趄沒站穩。
“應夫人頂撞太后在先,謀害王嗣在後,本王賜她死罪,此乃本王后宮之事,難道貴國世子竟然要插手本王后宮事務不成?”黎湛不慌不忙地又將應雪兒的死說了一遍,更是不急不緩地在應焱的頭上扣了一頂大帽子。
應焱一噎,黎湛說的,的確是有道理,各國的女人,不管孃家多麼過硬,只要嫁給了男方,那麼便是潑出去的水,是要同母國劃清一定界限的。否則,就會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應焱臉色一個不鬱,纔想要爭辯,被北漠王一把摁住。
但北漠王應拓還是放緩了語氣:“黎王此話言重了,犬子哪裡敢管貴國後宮之事。只是雪兒自幼同犬子感情最好,她的性子,本王知曉,怎麼會害人?何況是王嗣。黎王,雪兒害人,可有什麼證據?”
黎湛臉色愈冷。就算北漠王的語氣輕了,但還是在過問應雪兒死了的事。看來北漠王還是來者不善。
殿中的氣氛頓時燃到一個冰點,看着很焦灼,其實很凜人。黎湛等人的目光相遇,相互不讓誰,百官默默地開始擦冷汗。當初處決應夫人的時候,大王是在北郊行宮下的旨,當時百官都不在列。
但按理說這謀害王嗣本來就該死,這北漠王和北漠世子怎麼就揪着這個不放,還要什麼證據,好像他們天黎國故意污衊人家似的。
“看來北漠世子不管管我天黎後宮之事,但北漠王卻敢管了。”清凌凌的一句話響起在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尋聲而去。
話是秦無衣說的,意思卻是黎湛想要表達的。但黎湛身爲一國之王,說出這樣的話來,自然火藥味驟然升級,但是由她這個後宮女人說出來,性質卻是不同了。
“你又是誰?本王同黎王說話,你插什麼嘴?”北漠王十分不悅地看向秦無衣,“難道天黎的女人說話都這麼沒上沒下麼?”
“她是本王的女人!”北漠王話音剛落,黎湛緊接着便接了句話,仿若瞬間打上北漠王的臉。
然而這還不夠,黎湛緊緊地盯着北漠王:“她說的話,就是本王想說的話,若是北漠王大老遠從北漠而來,就是爲了替本王管管本王的後宮,還請北漠王您即刻回去。”
黎湛此話一出,頓時整個大殿仿若北風呼嘯,寒風凜冽得要凍死個人。而他那一句“他是本王的女人”,雖對於帝王來說,女人不算什麼,但黎湛的這一句話,有心人都聽出這其中的不同來。
——任何後宮的女人,都是帝王的女人,帝王何須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再次強調?如果強調,那便是對這個女人身份的再次認定,對這個女人在他心目中位置的一種重大宣佈。
秦無衣自然也知道這一點,遂對着黎湛輕笑,而後從座上起來,對着北漠王行了個標準的禮,而後不卑不亢地道:“北漠王,臣妾不是誰,臣妾不過是您口中的天黎的女人之一,並不能代表所有的天黎女人。但臣妾若敢承認臣妾方纔沒上沒下,您敢不敢承認您越權管理我天黎後宮?”
北漠王面色鐵青,盯着秦無衣不知道如何開口。秦無衣卻緊接着又道:“北漠王思女愛女心切,這些大家都能理解。但北漠王,恕臣妾直言,如果今日您是以一位父親的身份前來,貴世子也是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前來,那麼關心女兒和妹妹,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對於親人的突然死亡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秦無衣此話一出,殿中頓時譁然一片。這淑嬪是瘋了嗎?掌着大王對她的寵愛,她竟然在這裡胡說八道,說北漠王這般罵上門來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是秦泱的公主吧,這怎麼還偏向北漠一邊了?”
然而面對百官猜忌,唯有四人不覺得什麼,一是黎湛一是秦羽,三是此刻眼中有些憤然的北漠王,四,自然是不請自來的戰北冽了。
他好看的斜眉緊緊皺起,一雙細眸緊緊地盯着秦無衣,如果此刻目光可以殺人,那麼秦無衣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本來想要捅破黎湛的謊言,告訴北漠王應雪兒死了的事情來挑撥天黎和北漠之間的關係,斷了天黎的馬匹交易,畢竟北漠王一旦質問起來,無論黎湛怎麼回答,他都有辦法讓黎湛下不來臺。可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秦無衣,顛三倒四這分明就是欲擒故縱!
果然聽秦無衣又道:“但是!”
殿中瞬間又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中身着水藍色衣裙氣質窈窕的女子,那瑩白的膚色和絕世的容顏在天光的映照下發出雪一樣的色澤,仿若一塊渾然天成的美玉,讓人盯着看許久也不覺得厭煩。
“但是,”秦無衣看向應拓,“但是既然應雪兒已然嫁到天黎,那麼便是天黎的女人,天黎後宮的一份子,該接受天黎後宮條例的約束。這一點,我想北漠王比我還要清楚。北漠王,您今日前來,是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前來,那麼您以一國之主的身份前來查問我天黎後宮一名女子的死活,這難道不是在越權管理我天黎後宮的意思麼?”
秦無衣的聲音時急時緩,最後一個“麼”字落得極輕。她的嘴角掛着自信的笑容,仿若絲毫不在意北漠王究竟會不會生氣。
北漠王續了鬍子的厚脣在抖,但他那鷹隼的目光緊緊地鎖着秦無衣,卻只換來秦無衣一個清凌凌的目光,嘴角的笑讓北漠王心頭更是一陣怒火難平!
“所有的計劃,因爲這個小妮子給破壞了!她到底是什麼人?!”天黎驛站,被黎湛“遣送”而回的北漠王應拓滿臉鐵青,很多年沒被一個人膈應成這樣了,而且對方還是個女流之輩!
北漠人男女之間的關係還算好些,但他們卻瞧不起外族的女子,認爲她們太過嬌弱,太過軟弱。可如今遇上秦無衣,北漠王心裡對於外族女子的判斷頓時就開始產生了動搖和懷疑。
“她啊……”應焱回憶着秦無衣的絕色姿容,還有她面對那麼多人,夾在兩國之間時候的那種從容淡定和不卑不亢,在他的心裡也激起了一陣陣盪漾的漣漪。
應拓一回頭便見自家侄子眯着眼睛泛着光,不知道在想什麼,遂吼道:“她啊!是誰?!”
應焱這才從回憶中緩過神來,道:“她啊,是秦泱的庶出公主,是秦泱嫡長公主的陪嫁之一。但黎王似乎對這名女子用心不同,帝后大婚之夜竟然把王后趕了出去,只把她留下來……其實她真的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您瞧她今天那身打扮,大氣不拉俗套……”
“你剛纔說什麼?”應拓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打斷應焱的話。
“我說,她今天那身打扮,大氣不拉俗套,那水藍色的……”
“不是,最開始的那一句,說她的身份的那一句……”應拓心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她呀,秦泱庶出公主,是秦泱嫡長公主的陪嫁之一……”
“她叫什麼名字?”北漠王皺眉,“是不是叫秦無衣?”
“秦無衣?對,”應焱點點頭,面前又浮現出秦無衣的美麗樣貌,“她就叫無衣,聽說是出自秦風《無衣》……”
應焱仍舊不停地說着自己命人查到的消息,而那頭應拓早已經走神:“原來她就是黎湛想要保護的那個女人,不惜用嫡長公主來替這個女人來做擋箭牌……”
應拓忽然一拍還在滔滔不絕的應焱的肩膀:“焱兒,我知道她是誰了!你可知道她是誰?!”
“我當然知道了他,她是秦泱庶出公主,秦泱嫡長公主的陪嫁之……”應焱猛地停了下來,不可置信地道,“王叔,您的意思是說,如果當初要不是黎湛親自跑到天黎去求親,這秦無衣,就可能是侄兒的世子妃了?!”
“不錯!因爲她的身份特殊,她早就成了這個恆源大陸五洲十國的香餑餑,幾乎所有的王侯將相都想要娶她。只是苦於秦泱王秦朔那個老奸巨猾的東西,竟然將自己的女兒藏得那麼好!加上黎湛這麼一攪和,所有人都不確定究竟這個特殊的女人是不是秦無衣,現在看來,就是她了!就是她能帶給咱們巨大的財富!”
應拓鷹隼一樣的目光充滿了野心,猛地看向應焱:“焱兒,你想不想既得江山又得美人?!”
“那是當然了!自古以來人都說江山與美人不可兼得,但我看着這秦無衣卻是美與財富兼於一身的女人!”應焱此刻得知秦無衣的特殊身份,頓時感覺到心口對與秦無衣的那團火瞬間燃燒得更加熊熊!
“王叔您可不知道,今日在殿上,侄兒見那南楚國師看秦無衣的眼神,就覺得很是奇怪了。現在想來,原來這戰北冽遲遲不肯從天黎回南楚,就是想要得到這個女人!”應焱眼中都冒着光,“王叔,咱們可得加把勁啊!”
“那是自然……”應拓眼中閃過一絲鷹隼般的精光,嘴角一勾,心中已然生出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