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常心中得意,城頭射下的箭而越來越急,較準了準頭的射手們,射出的箭矢慢慢集中到韓常四周,他雖然武力超凡,一支鐵矛揮舞的密不透風,將打來的箭矢不斷打落在地,卻仍然覺得壓力越來越大。
原本想要再羞辱一下對方的念頭,是再也沒有。一邊格擋着箭雨,一邊後退。饒是如此,在他退後時,一個疏忽,同時有幾支箭突破他的防禦,一支射在他的肩頭,一支射在他的胸甲後背。
冷冰冰的鐵製箭頭直刺入身,他才猛然警醒,知道自己剛剛的行爲有多魯莽。只要宋軍的反應稍稍快上一些,射手的射術稍好一些,他早就成了一隻渾身滿是箭矢的刺蝟,身死當場。
不僅是他,城頭的宋軍將領也是憤怒異常,適才在城頭的,全是一些衙差和撲火兵,還有少量的廂兵,若是城頭全日正經的禁軍將士,韓常絕沒有命回去。
韓常一路狂奔,將戰馬的速度逼至最快,風馳電摯一般,盞茶功夫,已到逃到宋軍射程之外。待回到諸女真將軍身邊,他的親兵看到主將受傷,不免圍攏上來,輕手輕腳,將他的戰甲卸下,然後先剪斷箭矢,又用火鉗拔出箭頭。
雖然隔着重甲,箭頭射入不深,拔出之時,仍在是血流如注,爲韓常敷藥的軍醫官,嚇的手直顫抖,韓常卻是若無其事,彷彿在拔箭療傷的並不是他,而是旁人。
待箭頭拔出,以清水洗過患處,敷藥包紮完畢,韓常出口粗氣,向着完顏撒離補道:“適才看清楚了,城頭上的確實是宋皇,並不是別人冒名頂替來動搖我師軍心。”
他又長嘆一聲,接着道:“不意宋皇自上京逃回後。竟然換了一個人一般,此次知道我軍前來突襲,竟然不逃,而是拒城死守。”
此話一出,完顏撒離補尚未出聲,完顏活女先道:“韓將軍這話是何用意,爲他人張目麼?朝狗皇帝在又如何,這麼大一個城。憑着這麼點人,就算咱們沒有攻城器械,他又能守住?依我看,他不是勇敢,是莽撞。”
完顏撒離補原是要與韓常破臉,此時有完顏活女這個笨蛋先行出聲,他卻是換過顏色,只笑咪咪拉着圓場道:“不管宋朝皇帝是英武勇敢,還是莽撞,總之他不逃最好。讓咱們活逮了他。也不枉此次都元帥的佈置之功。”
他話鋒一轉,又笑道:“況且,魯莽和勇敢。也能區分。韓將軍適才舉動,若是失敗就是魯莽撞,此時平安歸來,又識得了宋朝皇帝,那自然就是咱們的一員勇將,哈哈。”
此人說話皮裡陽秋,明褒實貶,其實是說韓常太過莽撞。若是換了平日,韓常必不相容,此時此刻。一想到宋皇竟是如此英武,適才自己雖然看不清楚,在城頭宋軍射不到他,而自己大是得意之時,城頭的宋皇並不慌亂,甚至還悠然坐定,看着自己在箭雨中左支右突,竟是將他視千軍萬馬爲無物的舉措,渾然不看在眼裡。
如此的氣度和沉着的氣度。又豈是幾個女真蠻子能體悟地。
以韓常這樣的遼軍漢將世家,雖然不是蠻夷,卻也不是單純的漢家男兒心腸。誰強大,誰勇悍,他便認誰爲主。是以遼國強大,韓家便奉遼國爲主,與宋朝爲敵,而金國滅遼,韓家老小便毅然投金,成爲金國攻打宋朝的急先鋒。
而此時此刻,宋朝皇帝展現的氣度風範,又完全不在他認知的金遼兩國的貴族之下,使得這個身負漢人身份,以勇武冠絕當世的勇將,第一次有了茫然若失地心思。旁人只知道嫉妒他在此事過後,必定又將聞名天下,卻不知道此人心情七上八下,複雜之極,原本竭力效忠女真人,視宋人爲下賤豬狗,皇帝無能懦弱的心思,第一次受到了真正的挑戰。
一衆女真諸將,卻並沒有體悟到他此時複雜的心情,只是用着羨慕的眼神瞟着這個身負箭創卻若無其事的漢人武將。
各人捫心自問,在當年隨太祖完顏阿骨打攻打遼國的時候,大夥兒都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明天是否還長的頭上,打起仗時都份外的不要命。
能以兩萬人破遼兵百萬,就是有着眼前這個漢將不要命地精神。
而到得此時此刻,功名利祿有了,女子錢帛有了,身份地位有了,若要再如此人這樣二百五一般地不要性命,卻是無論如何做不到了。
別有擁有的是自己失去的,自然是令各人豔羨不已。良久之後,完顏撒離補不知道想到什麼,長嘆口氣,向着衆人道:“適才地事不必提了,倒是大夥兒議議,宋皇在城頭,宋軍士氣大漲,原說現在就攻一下看看,還要不要再試試。”
他話音未落,只聽得城頭一陣機械磨動的聲響吱呀響起,各人尚未察覺有異,韓常臉色大變,叫道:“速退,敵人要用牀弩了!”
他原是遼將,對宋軍的這種威力最大的遠程武器,比金國將領瞭解的更多。金國滅宋,一直沒有遭遇到真正強力的抵抗,牀弩佈置最多的東京,偏生是抵抗的最薄弱,被金人全不費力的拿下。
適才韓常的舉動,也使得這些沒有見識過宋軍遠程威器威力地金國萬戶們,更加不把宋朝的強力弓弩放在心上。
雖然韓常臉色大變急速爆退,旁人卻仍然不緊不慢,撒八指着臉上變色的韓常,拍手笑道:“韓將軍適才還勇冠三軍,怎麼現在成這副模樣。”
韓常臉色一變,他適才敢衝上前去,一則是一時血氣上涌,二來也是算定敵人的牀弩需要調整,倉促間必定反應不急,此時聽到聲響,顯然是準備停當,隨時射擊,就算他身上的甲胃再加厚一倍,也必定被射個對穿。
原是要破口去罵,卻只聽得城頭上霹靂趴拉一通巨響,然後就是轟然巨震,無數長過矛尖的巨箭破空而來,就在各人身邊急速飛過。
在他們身邊,原有一些親兵趕過來護衛,一時躲避不及,被一支弩箭直穿而過,將一個親兵洞穿而過,直拋上天,然後重生跌落在地,各人急躲之餘,拿眼去看,只見那個腰間被射出一個拳頭大的空洞,鮮血流的滿地都是,顯然已經是不活了。
適才撒八還說韓常小題大做,藉機打壓,此時自己卻也是魂飛魄散,急速打馬,來回扭曲,躲閃着來自城頭的牀弩箭矢。只是對方地牀弩是三張大弓疊在一起,雖然因太過碩大而運轉不靈,調較射程也需要時間,但此時一切準備停當,雖然這些女真人拼命躲閃,箭矢卻是射個不停,而且一直將對方籠罩在射程之內,雖然射擊精度不高,除了開始時的那個倒黴鬼,並無別人中箭,卻是使得這些女真人膽戰心驚,一直待奔出一里開外,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成了,這樣也算滅了他們威風,不必再射了。”
康承訓是此時城頭的最高級武官,看到趙桓不露聲色,他便上前止住諸射手的亂射,下令停止。
適才韓常的舉動,深深刺痛了城頭所有宋將的心。若不是皇帝在場,城池安全要緊,想必有不少宋將寧願戰死當場,也不願受到如此羞辱。
而適才箭如雨下,卻始終不能留下對方性命的那些廂軍士兵們,更是臉帶羞色,不少人手中的弓箭低垂,仿似重若千均,再也無力拿起。
趙桓冷眼去看,對面的金兵已經被這一陣牀弩的射擊嚇住,一時間顯然不可能再攻,他放下心來,滿是冷汗的雙手,終幹離了開座椅的扶手。
看看眼前各人的神情,知道是因爲韓常的事而沮喪,心中一動,突然大笑。
他這樣的表現,若是換了三國志上,必定有人上前問:“主公爲何發笑?”只可惜他不是曹孟德,而眼前的各人,也不是蔣幹,看他發笑,各人面面相覷,卻是不知何故。
卻聽趙桓笑上一氣,終於開口道:“敵人幾萬精騎,在我長安守兵十倍之上,氣勢洶洶而來,企圖一戰而破城,而除了韓常做血氣之勇之外,一通牀弩就嚇的他們抱頭鼠竄,不敢再攻,朕想了又想,這就是女真人的無敵雄師?這就是縱橫天下的金國鐵騎,當真可笑,當真滑稽!”
皇帝如此一說,卻教城頭上下人等,精神一振。
各人略想一想,倒確實是如他所說,敵人氣勢洶洶而來,一合不戰,牀弩響了幾通,便已全師退卻,女真人的勇悍,難道就體現在此?
見各人面露釋然之色,趙桓微微一笑,又道:“將廂軍將士對着強敵,巍然不懼,朕心甚慰,傳旨,賞賜牛酒,犒賞三軍!”
他對適才諸軍將士的失誤,不但不加責備,反而絕口不提,而且加以獎賞,使得原本就愧恨的廂軍及其餘雜役士兵,心中更加自責的同時,對皇帝也是敬服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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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人說箭雨射不到是不可能的,來說兩句。
其實我說明了,韓常相隔是近兩百步,在古代弓箭的射程極限左右,而且單人獨騎,需要精準的射術。而城頭士兵,多半是沒有經過訓練的雜兵,雖然人多,但對方又隔的遠,又左右移動,能有多少射在範圍內,又有多少力大勢沉的呢?
這種範例,研究過冷兵器戰史的,可以看到很多的。而且,宋金時的箭頭根本穿不透重甲,傷害極小。楊再興戰死時,身上挖出來的箭頭有幾斤重,一來是說明這個人勇敢能戰,二來說明了什麼呢?就是一個穿透力的問題,當然,一般的小兵不會有這樣的精良戰甲的。而且宋朝的弓弩比金兵的精良。
大家有意見就提,我會抽空回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