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沒頭蒼蠅一般亂想,到得臨安城內,卻又接到詔命,這才得解釋疑。
待見了苗傅等人,便又是一副智珠在握模樣。
倒是這一羣武將,除了岳飛之外,均是面露不安之色。
苗傅身份最高,先即上前向秦檜道:“樞院傳來消息,金兵諸路兵馬已經河東諸地集結,還有一部在潼關之外。看來,是要大舉動手了。”
秦檜點頭道:“不錯,陛下也有詔書於我,令我速速趕回長安。”
他說罷,斂眉不語,倒教堂上諸將摸不清深淺。
若是按他的話意,皇帝對他軍事上的才能也很重視,是以催他回京。其實不過是臨安局勢複雜,趙桓讓他早些帶着趙構等人離開,好穩定大局罷了。
苗傅等人不知就裡,均是恭喜於他,以爲兼樞密必是早晚間事。
秦檜搖頭揮手,止住衆人的恭維,又道:“鼎州亂民鐘相起兵,半個月就間佔了鼎、潭、辰、荊南、嶽各州十九縣,聲勢頗大,李平章坐震襄陽,一時間竟無法可想。”
苗劉諸人沒有話講,岳飛上前一步,拱手道:“荊湖一帶,金人屢屢騷擾,李平章應對外敵已很吃力,鐘相亂事一起,應對不及,也是常理。”
秦檜瞥他一眼,淡淡答道:“不錯,陛下也是這個意思,是以命咱們快些出發,臨安一地尚算平安,不必留駐太多兵馬了。我與苗、劉二位將軍,速帶御營兵馬出發。嶽將軍權且留駐臨安,整頓劉光世所部的敗兵。”
這番話算是正式的下令,當下諸人站起身來,一起躬身答道:“是。謹遵大人之令。”
苗傅上前一步,又問道:“大人可要去見康王?末將前些日曾去拜見。康王愀然不樂,鬱鬱寡歡,身體削瘦的厲害,聽宮中人講,康王有夜咳的症候,還請大人前去拜見開解一番纔好。”
秦檜心中明白,趙構也是爲皇爲帝的人,權術相爭最是殘酷。他也明白,此次前往長安,說好聽點是請,難聽一點,卻是形同囚犯。
秦檜充滿惡意的一笑,暗想:“不曉得這位康王,會不會有三十年來家國,八千里路山河的感慨了。”
心中如此,嘴上卻道:“陛下與康王兄弟情深。甚是關切。康王心中憂慮,我這做臣子地,自然是要去勸慰的。”
若是明清之世,大臣在親王地駐地,自然是拜見親王爲第一要務。而宋制不同,宰相按規定還位在親王之上。是以秦檜上次來去匆忙,竟沒去見過趙構。
提起趙構,他卻又想起一事。
因轉過頭來,向着岳飛道:“劉光世部,整頓如何?”
他適才有過吩咐,岳飛不知道他意思,只得泛泛答道:“劉部軍中,不少兵痞流氓。惡習太重。只怕難以可用軍紀約束整頓。”
“哦?”
旁人得到大軍,只有歡喜的份。古人征戰。最講的是兵多將廣,什麼兵在多而不在精,真正能悟到這個道理的人,簡直沒有幾個。
這岳飛的話意,已經顯示此人見解不凡,不是那種將兼併來的軍隊一古腦吃下而沾沾自喜的庸將。
秦檜心中有念及此,不禁點頭道:“劉光世確是如此帶兵,我在北邊時聽金人提及他,也是不屑的多。將軍既然心中有數,不如就按自己地辦法好生整治。”
他拂袖一笑,環顧諸人,只道:“嶽將軍是制置使,轄下軍人如何處斷,自然有他的章程分寸,我也不便多說了。”
岳飛得他支持,卻也不禁一喜,面露微笑,又說了幾件軍中細務,便即退下。
秦檜原本意不在此,因此又道:“那劉光世和他麾下的幾員大將,陛下有詔即刻處死,我上次至臨安,事情緊急,竟沒有將此事處斷了。”
此語一出,堂上諸將都是面露怪相。甚至有的當初血戰城頭,身上傷痕累累的夢過國將領,竟是露出兔死狐悲之色。
有宋一朝,絕對沒有處死過高級的文官,而處死大將則是常有的事。這劉光世雖然身犯謀逆大罪,死的不冤,諸將想到文武地位殊途,這樣的統兵大將,說殺就殺,也是有些惴惴不安。
秦檜面露冷笑,知道這些武將地心思。只是他身爲文官,卻漢有對他們的心情感同身受,因此向着岳飛斷然令道:“嶽將軍爲浙東制置使,破劉光世立有大功,處斬此人的事,也交由將軍去做。”
岳飛雖是面色黯然,卻是朗聲一答,概然將此令接下。
秦檜交代了此事,便一意催促着苗劉等人移營準備,隨時與他一同出發,前往長安。
散會之後,各將自去處置軍務,岳飛想起要提劉光世去處斬,便帶了自己長子岳飛,才後跟隨了親兵,一同騎馬,往着關押着劉光世的顯忠寺而去。
這顯忠寺地處偏狹,自趙構被囚於此後,改名爲睿聖宮,只留十五名內侍服侍左右。寺內寺外,苗傅等人派遣了重兵看守,哪怕城頭最吃緊時,也沒有敢從此地調走一兵一卒。
劉光世兵敗被俘後,也被送來此地,關在寺中看押。
岳飛接得這個差使,心中也頗不樂意。他儘管看不起劉光世這樣的無能之輩,對方到底也是武將世家,爲國爲民立過不少功勞。此次起兵,也不能說真正是在謀逆,不過是投錯了人,不得不如此耳。
有了這一層心思,對殺掉劉光世他自然並無異議,由着自己來下手,卻是殊爲不樂。
到得寺外,他命人拿手苗傅的將令,待看守地禁軍士兵讓開道路,自己便在山門處便下馬步行。
他知道趙構也被軟禁於此,雖然對方已經不是皇帝。這一層恭謹之心,卻是無論如何不能放下。
到得劉光世居處。因着寺內外都有重兵把守,劉光世等人在寺內也是行動自由,並沒有真正的看押起來。岳飛等人一至,同被看押的十幾個劉部大將都在,岳飛一聲令下,衆親兵如狼似虎,先將這些人盡數綁了。
岳飛向着當前一人問道:“劉光世在何處?”
那人知道今天大事不妙,顫抖着嗓音答道:“劉大帥被陛下召去說話。還不曾回來。”
見岳飛將眼一瞪,那人便改口道:“是康王召見!”
話音未落,有一黑臉漢子便怒聲罵道:“橫豎是個死,把陛下叫成康王,他們就能饒咱們一命了?”
見適才說話那個還是兀自發抖,那黑臉漢子面露不屑之色,往地上吐了口痰,又罵道:“晦氣,跟你們這些人做同僚。怪不得讓人家一萬人打敗了五萬人!”
岳飛長子岳雲年方十二,卻是天生神力,個頭身量,已經與青壯無異,此時見這黑臉漢子如此驕狂,不禁大怒。上前幾步,只用雙手就將這黑臉漢子身上的繩索拉斷,然後退後兩步,揚起臉來,喝道:“兀那黑漢子,我與你打一場?”
那黑臉漢子跳起身來,揉一揉自己被綁的痠痛的胳膊,斜眼看向岳雲。答道:“你要與我打一架?好地很!老子雖然被俘。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服,你鬥敗了我。我死的也不冤枉。”
又問道:“你叫什麼?”
岳雲早前看過岳飛臉色,見父親並無怒意,便知道自己這事做地對,因又笑道:“在下岳飛,你呢?”
那人又看他一眼,雖覺得眼前這小將年紀不大,料想也是岳飛地同族兄弟一類,因答道:“我叫王德!”
岳雲眼前一亮,又問道:“可是那個帶着百餘騎深入敵境,勇擒敵太尉的王德?”
對方知道自己名,王德也很是得意,因答道:“正是!”
岳雲微微一笑,又道:“王夜叉原來就是你。”
此語一出,不但岳飛麾下諸親兵鬨堂大笑,就是不少要被處斬地劉光世部下,也有不少面露笑意。
王德老臉微紅,大怒道:“你要和我單打,又只言語侮辱,不是好漢子所爲。”
“打便打吧,你要用什麼兵器?”
“自然是用槍。”
岳雲擊掌一笑,答道:“甚好,我也用槍。”
說罷,命人送來兩支鐵槍,自己先取了一把,在手中掂了一掂,笑道:“太輕。”
王德也是接過,看他如此,不禁嘲諷道:“小小年紀,能有多大年紀,就敢這麼說話。”
說罷,自己雙手一握,那是渾身鑄鐵,並不是臘杆槍,卻也被他彎到關圓,這樣一試,只覺得這槍很是順手,又甩了一個槍花,便一槍往着岳雲胸口刺來,嘴中嚷道:“看槍!”
岳雲並不慌亂,斜退一步,已經讓過對方槍鋒。然後輕輕將手中鐵槍往上一打,場中砰然一聲巨響,王德只覺得手中巨痛,再也把握不住,雙手一鬆,那鐵槍已經飛向半空。
再一轉頭,卻見對方槍尖正指在自己胸口,槍尖還在顫抖。
再看岳雲,正自笑吟吟的看向自己,年輕的臉龐上殊無異色,顯然是行有餘力。
王德一向自負勇力,此時卻覺心灰意冷,因向岳雲道:“嶽將軍武藝驚人,王德自愧不如,敗軍之將,再也不敢言勇了。”
說罷,自己將雙手往後一剪,沉聲道:“來,綁上吧。”
幾個親兵又上前將他捆上,王德心中又是悲涼,又是憤憤,不禁自言自語道:“大好頭顱,沒有臨敵死在女真人手裡,卻被自己人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