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強略一思忖,已知道皇帝用意,當下斷然答道:“官家的心思,臣全明白了,到得襄陽,一切以陛下的主張爲準。”
趙桓最喜歡的,便是自己這些心腹愛將對自己的絕對信任。
當下很是歡喜,委實誇了薛強幾句。又命他軍務上多與鎮守大將商議,政務武將不必理會,然而李綱若有吩咐,也必須依從。
兩人對答至此,已經沒有什麼君臣之隔,到似家中長輩,在吩咐晚輩子侄一般。
待到最後,薛強見趙桓別無吩咐,他卻問道:“官家,臣到襄陽,到底太過年輕,只怕彈壓諸軍,鎮守心腹還行,若是荊湖路的亂子越鬧越大,李平章派臣去前線平亂,臣當如何?”
他快速說完,看看趙桓並無怒的模樣,這才放下心來,
帝王心術,常人無可理解,更何況趙桓這樣的強勢帝王。
荊湖路的亂子,等若是鐘相等人在趙桓的臉上狠狠呼了幾巴掌,而趙桓又有所謂“官逼民反”的考語,又盛讚鐘相等人在荊湖路的種種舉措很是不錯,可以學習,使得薛強等在場武臣,委實模不着皇帝的脈門,不知道皇帝究竟對這一場叛亂,持何立場。
他話一說完,趙恆並不遲疑,立時道:“這有什麼好說的?打仗,朕會安排岳飛到荊湖,你和他多學着點。你也是將門後人,這些年來出生入死的,雖然年輕,不過名將都是打出來的,那岳飛從軍纔多大,現在也不過二十來歲,朕已經有意讓他持節,你也不必對自己太無自信。”
薛強心中感動,知道皇帝現下的說法,是不止把自己當成一個鷹爪走狗,而是要將自己倍養成一代名將。
只要軍人,便不會櫃絕這樣的好意。
趙桓看他神情,淡淡一笑。又道:“名將麼,一是要看兵書,然後就得沙場廝殺,再來就是一場場殺出來得到地經驗,你天資不笨,這幾年兵書一直在看,缺乏的,便是統率大兵做戰。此次讓你去荊湖,過一陣子,種極也去,費倫也過去,你們這些人,朕都是要大用的,一個個和岳飛他們好生學着,將來也是朕的統兵上將。”
他略頓一頓,又吩咐道:“至於鐘相等逆賊,岳飛到了,必定也掀不起大浪來。對待這些人,就是剿撫二法並用。除了首惡必誅外,也沒有別的什麼說道。你好生去做,朕自然還有下文,不必憂心。”
奏對至此,薛強也知道皇帝事多,此事已算了結。當下躬身行禮,自行退下,隔了幾日便去樞院領了任命,前往襄陽上任。
他以小小年紀,卻要統領苗傅與劉正彥留下來的驕兵悍卒,雖然也是聰明,到底經臉不足,一時間竟不能得手,倒是趙桓知道必定如此,派了他諸多胞澤兄弟前往助陣,狠打狠殺又革退一批,這才慢慢穩住軍心。
此是後話,卻也不必先提。
趙桓在薛強走後,便只得埋頭文案,送至他案前地,除了宰相與樞密不便決定地人事與財政、軍事上的重大決定,便是一些涉及前方武將的微妙小事。
岳飛地奏書,趙桓放在案頭已有數日,當日卻是不知道如何決斷,只得暫時擱置。
此時就着火燭,又在案前看到這一封奏書,心中一陣憤恨,將那奏書一把拿起,仍在地上。
他性格內斂,不但外臣看不到他發火,便是身邊近侍,也是絕少看到。
此時見皇帝如此暴怒,殿內侍候的諸多宦官和宮女都是大驚失色,有那機靈點的,便急忙上前,將岳飛的奏書輕輕撿起,送到一邊收起。
趙桓心中煩悶,勉強又坐片刻,終於站起,大步到得窗前,嚮往眺望。
窗外繁星點點,夜晚的清風自大開的窗中徐徐吹來,令他發漲的頭腦一陣清涼。
岳飛如此,其實趙桓早有心理準備。此人不是尋常的武將,還是在做鎮撫使的時候,就多次上書請求北伐,做到招討使和節度使後,更是多次上書,提出自己地政治見解,
這一類事,後世聞知,都道岳飛忠義過人,而唯有趙桓這個當事者,才知道一個武將對皇室的事指手劃腳,令他這個皇帝有多麼難堪和憤怒。
他長吸口氣,讓清洌的夜風直入胸腔,卻是又覺得清醒的多。
無論如何,以他後來人的身份,以及多年來對岳飛的崇拜和了解,其實並不需如此憤怒。
只是想到此人竟是如此強項和梗直,做出這些政治上如同白癡般的舉動,當真令他搖頭不已。若是接了任何一個皇帝,只怕都會將此事放在心裡,一旦將來有什麼不對.必定就是殺身之禍。
想到這裡,趙桓連連苦笑,卻也知道不必與這岳飛什較了。
回到座中,又命人將那奏書取來,命人執筆批覆道:“卿言已覽,感卿至誠,然則帝王家事,非宜外臣所能問者,朕不罪卿,卿宜自省,所請調派機宜文字一事,朕別有安排,卿姑且待之,”
待那內侍執筆寫完,趙桓拿來一看,雖覺自己語氣頗軟,但岳飛所請無一答允,想到這個大英雄接到詔書時的臉色,他竟是笑不可抑。
此時的趙桓,心胸完全放開,只覺得自己象個做了一個惡作劇的孩童一般,開心愜意,卻是沒有真正報復人時的那種怨恨與憤怒。
此時完畢,其餘諸事做將起來便是得心應手,待得翌日清晨,便全部交由政事堂與樞院副署承旨辦理。
及至宮門平臺,召見羣臣當面會議時,先由宰相稟報大事,那朱勝非倒也識趣,趙桓對他態度如此,罷相已經是不可免之事。再加上謝亮張所二人當面求情,皇帝仍然惡狠狠的數落他一番,若是自己不快些自請辭職,只派還更加難堪。於是昨日被斥,今日朝會更已不至,只是送上了請辭的表章。
趙桓冷眼看完,將表章丟下,只道:“準其所請,不過暫且不必離京。”
他低頭想了一想,想到那次在學習班外遇到朱勝非等人的事,微微一笑,又道:“讓他去堂下學習吧,也好爲其餘的大臣做個表率。”
“這?”
張所等人一陣愕然,宋人尊重宰相,從來還沒有過將罷相的大臣再行處置的。那王安石變法惹的天怒人怨,朝野上下不少舊黨對他恨之入骨,結果還是回鄉閒居,悠然天年,絕沒人去打擊報復。
而此時皇帝一聲令下,這個剛剛卸任辭職的宰相,居然要被形同禁錮,確是讓其餘的宰相心中不安。
見他們要上前說話,趙桓微笑道:“堂下學刁並非懲戒,而是朕苦心孤詣,一定要讓衆臣體會明白朕圖強的決心和梳理出來的治世之法,諸卿,官員士大夫是我大宋的基石,若是士人夫都不體會明白,安能指望旁人?”
見各人聽的目瞪口呆,趙桓又笑道:“就這麼着了,諸卿日後公餘鬧暇,也可以過去聽課,不要畏學習班如虎,那裡又沒有皮鞭木棍。”
“哈哈!”
皇帝假做風趣,各人如何不知道學習班是什麼名堂,卻也只是湊趣乾笑。
因着這小型朝會,都是近臣,趙桓也不隱諱,當即又道:“朱勝非退相,朕意是以趙開接任他的空缺,諸卿以爲如何?”
趙開以理財聞名,先是張浚賞識,把他由一個小小的成都府轉運判官,任命爲他宣撫司的轉運使,負責整個川陝十路的財政。
待趙桓歸來,聽聞趙開理財出名,他是後世來人,對這些比較當時的人更會重觀。親赴川中,見得趙開之後,便對趙開更加信用。宋朝的財政大權,原本掌握在三司使手中,元豐改制後,雖然三司猶在,財權又重歸戶部,趙開先由戶部侍郎,然後不到一年,便爲尚書,兼館閣學士,一路青雲直上,卻是因着戰亂頻乃,他又確實是當世的理財高手,皇帝重用,旁人也無話說。
此時聽到趙桓要將他拜相,衆臣自是別無意見,當即全數同意。卻聽趙桓又道:“趙開原本署理戶部,以他理財,朕甚是放心,雖然拜相,財權不可棄。況且,朕決意各地的轉運、營田諸使,悉收中央管制,這樣,可以事權統一,不受掣肘。”
他冷哼一聲,向着諸臣道:“近來漸覺武將有跋扈之意,軍權事權財權,甚至營田糧草皆歸武將自行統領,甚至提點刑獄亦歸武人,這成何體統,長此以往,豈不是又要重演唐朝五代藩鎮爲禍一事?”
這一番話,在場聆聽的全是文臣,對武臣向來有防範之意,此時一聽,便無不覺得皇帝的顧慮和考量,極是有理。
見諸人並無反對意見,趙桓又道:“提點刑獄,仍歸刑部。當今天下喪亂,營田轉運非比尋常,既要收歸中央,亦不能薄了前線將士,此中干係甚大,也不僅僅是一個財權,悉歸戶部,亦不能顯其重要。以朕的意思,命趙開爲尚書左僕射,三司使,統領全國財權營田,再加上勸農徵稅,悉歸三司。這樣一來,戶部重爲閒曹,可精選幹員升入三司,諸卿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