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昌半夜被如狼似虎的軍士從熱騰騰的被窩裡揪將出來,老實不客氣的捆成糉子一般,初時還是怒氣勃發,待後來知道宗雋全家老小被人砍的乾乾淨淨,心中已是大駭,後來被送到宮中合刺面前,完顏宗瀚的黨羽大叫大嚷,一意要將他殺掉以除後患,他雖然口不能言,聽的卻是清楚,心中越發害怕。
如果說在完顏部落還只是白山黑水上一個靠漁獵維生的小部落時,這些女真人還有着漢人難及的武勇,到得這時候綿衣玉食,起居八座,已經是一方王侯,天底下的尊榮富貴莫過於此,要說讓完顏昌如同當年那麼悍不畏死,已經是絕無可能。
待合刺說情,宗瀚等人首肯將他放歸,完顏昌渾身的衣物已經溼透,好不容易踉踉蹌蹌回到府中,家中已經是一片狼藉,被人抄撿一空,多年聚集財物,損失大半。除此之外,諸多姬妾遭受侮辱強*奸,有不少漢人女子不堪受辱毅然自盡,府中正在爲她們發喪,當真是悽悽慘慘慼戚,哀聲大作,愁雲密佈慘淡之極。
完顏昌僥倖撿回一條性命,原本已經覺得幸運,也沒有什麼妄念,待看到府中情形卻是不由得不怒氣勃發,再難遏止。
他原本就是貪財愛色的人,若是不然,也不會一心想着和宋人議和,讓天下恢復太平局面,自己好一心享樂,此時積蓄一空,姬妾受辱,當真是了無生趣。
當下直想提一把刀前去與宗瀚搏命,卻知道自己已經是死老虎一隻,在上京再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了。
所謂勢力,得之不易,失去卻是極易。宗瀚看似無用病夫,只不管悍然一擊,已經將完顏昌經營多年的勢力打的粉碎。
他左思右想,知道自己在上京再無機會。心中計較,若到外地舉兵,只怕也是極難。於今之計,便是隻能尋求宗弼的支持。而若要宗弼支持,則必須要將宗瀚的野心誇大,使得宗弼心生疑慮,才能下定決心,與他聯合起來對付宗瀚。
一想到此。滿心鬱悶與屈辱感的完顏昌立刻從牀上翻滾起來,看看窗外日頭,正是豔陽高照,天氣很好,上京也慢慢轉暖,只是在他眼裡,這陽光卻是分外刺眼。
看到幾個護軍頭領正灰頭土臉站在外頭,完顏昌一見便怒上心頭,原欲大罵,卻是心中一動。轉了語氣喚道:“都進來吧。”
這些護軍頭領。多半是起兵時就跟隨在他左右,身經百戰,昨夜事起突然。王府護衛不曾反應過來,就已經多半被人砍殺在房內,他們身爲頭領見機的快,勉強保住性命,此時過來向完顏昌請罪,衆人都知道他脾氣甚是不好,預備被他大罵一通趕出府去,不曾想此人不但不怒,反而面色如常,各人一面應諾。一面也是在心中佩服:“王爺畢竟是王爺,這樣的挫折也不放在眼中。”
一時間各人到得完顏昌身前,一起跪下請罪,完顏昌擺手道:“算了,豈能怪得你們,我自己也料不到宗瀚竟然如此。”
提起此事,他臉上怒氣勃發,直想頓腳大罵,只是當着這些屬下面前。卻又要端着王爺駕子,因又向諸人道:“事已至此,我已經失勢,錢財也被搶光,不過我還有不少田產莊園,窮不得我,你們再跟着我,將來不免被牽連,一會發些錢給你們,各自散去吧。”
諸人心中大是感動,俱都含淚答道:“咱們都是王爺一手提拔成*人,跟隨十幾年了,此時王爺落難咱們轉身就走,那還成個人麼!”
“好,你們這樣,我心裡實在高興。”完顏昌站起身來,向着窗外略瞄幾眼,只見院中亂紛紛的整在拾撿翻亂地物事,心中一陣刺痛,更添憤怒,因又道:“我也是死人堆裡廝殺出來的,宗瀚如此辱我,我絕不能就這麼算了。不過在上京鬥不過他們,我已經決意到祈州去見沈王,你們若是願意,護我衝殺出城,便算你們盡忠報效了。”
他原以爲各人必會露出害怕膽怯的神情,或是勸他再加考慮,卻只見衆人神色輕鬆,心中甚是奇怪,卻聽得諸人齊道:“自皇上下令放您回府,宗瀚也沒派兵來看管,城內已經一切如常,屬下們擔心他還會動手,已經到城門附近哨探過,一切如常,宗瀚也沒更換守城的將領,咱們要是想走,這會子就能動身。”
完顏昌心中狂喜,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擔心是宗瀚有意試探,便道:“急什麼,過兩天再說,這裡也要交待一下。”
衆人一時無話,完顏昌自去安慰府中大小,一衆姬妾丫鬟不免得啼哭叫喚,使得他更是決意出奔。
待到數日之後,因上京城內一切如常,宗瀚雖然一舉消滅了政敵,其實仍然並不怎管事,上京城內一應大事,到有多半交給了完顏希尹來管,完顏昌不知道是對方有意放縱,一心想讓他去宗弼那裡攪局,還道是宗瀚殺人後又有意賣好,心中不免甚是鄙視對方。他將一切交待完畢後,卻是精心選了幾十個護衛,在傍晚時分突然出府,數十騎先是慢不經心的到得城門附近,然後疾馳出門,一路奔馳絕少停留,沿途也不敢驚動當地官府和駐軍,待過了燕京之後,想象中的追兵一直沒有出現,衆人這才放下心來,減緩速度,不過仍然是晝夜趕路不停,待到四月中旬,不過十餘天時間行程數千裡,已經到得祈州城內。
宗弼此時正在城內,這一個多月間,上京城內風雲變幻,根本沒有人關心宋朝的動向,只有宗弼的尚書行臺和副元帥府,每天都接到大量地前方情報,宋軍的一舉一動,他都時刻注意,以他的戰場嗅覺,已經感覺到了山雨欲來,宋軍已經時刻準備動手,直插中原腹地,而就在這要命的當口,宗輔早就病重,上京城內前一陣子又突然失去聯絡,很多商量好的應對之法根本無人去管,宗弼急的火燒眉毛一般,坐立不安。
他雖然管着河北燕京一帶的金兵主力,不過他心裡清楚,上京那幫宗室貴戚,雖然有不少人知道無法滅亡宋朝,卻也並不清楚這幾年間,宋人已經由孱弱散亂而變的強硬好戰,內部鐵板一塊,不論是趙桓用高壓也好,或是陰私手段也罷,在他治下,整個政府高效運作,軍隊悍勇敢戰,武器越發精良,將領越打越優秀,宗弼雖然自信,卻並不愚蠢,以他身臨第一線多年的經歷,已經深深感受到對面宋軍與整個國家民族的變化。
在這樣地變化面前,宗弼憂心忡忡,多方設法,而偏生在這個要命地時刻,上京變亂突生,宗輔逝世,原定執掌國柄的完顏昌等人要麼失勢,要麼被殺,十幾天時間上京城內亂成一團,根本無人理會前方情形。好不容易塵埃落定,宗瀚卻對他的報告嗤之以鼻,並不放在心上,希尹雖然是幹才,卻很少親赴戎機,並不理解前方情勢地緊急,於是一面是宋朝處心積慮,準備一年多的大戰,一面是金國雞飛狗跳,整個戰爭機器都陷入了停擺,各地駐軍主將不知道上京政局的演化,多半持中觀望,宗弼真正能指揮如意的,多半還只能是自己的舊部。
待到完顏昌出奔離開上京,雖然趕路極快,到底要避開沿途州府,宗弼早就得到快馬情報,幾日後完顏昌趕到時,宗弼早就在心裡盤算清楚,此人能夠逃奔到此,自然是宗瀚有意放縱,而對方老謀深算,放着這個政敵逃出上京,自然也不會是出於好心。若是宗弼與完顏昌聯手,對方佔着中樞要地,控制着合刺在手中,自己這方多敗會落敗虧輸,而河北地處前線,宗弼只要稍有不慎,便會左右爲難,進退支拙,而宗瀚到時便收發如意,進可以指責宗弼謀反,圖謀不軌,退也可以責備他喪失戰機,損兵折將,削他兵權,罷他的行臺,而上京諸多勢力,也必定無話可說。
想通了此節,如何處置完顏昌,自然也極是輕鬆。
待宗弼聽說完顏昌趕到,只淡淡一笑,揮手道:“我便不見他了,徒增傷心,命人手快些,不要教他受罪。”
女真人沒有蒙古貴族的風俗,對貴族要講究什麼不流血而死。可憐完顏昌千里迢迢趕到祈州,一心想說服宗弼與他聯手對付宗瀚,誰料帶着從屬剛到宗弼府中,離着正堂老院,幾百個士兵猛然撲將出來,他的下屬隨他一路奔波,早就累的渾身疲軟,一點抵抗能力也是沒有,全被斬殺當場。
而完顏昌心知不對,不免振臂大呼,只道:“宗弼小兒,你縱算殺了我,又能買好宗瀚那老匹夫?等他大權在握,合刺尚小,看你如何與他相抗。”
宗弼心知對方說的是實,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時候引發金國內戰,當下搖頭頓足,將手一擺,他地心腹知道其意,連忙向外揮手,立刻有人擒小雞也似的將完顏昌擒住,手起刀落鮮血狂噴,已經將此人斬殺當場。
而宗弼只覺意興索然,令道:“將他首級送往上京,宗瀚這老賊一時半會,再也尋不到藉口來爲難我了。”
他站起身來,想着適才完顏昌的話語,暗自苦笑,心道:“什麼皇位權勢,能擋住宋人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