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煙中的女子像是被刀刺了下一樣,猛地擡起眼睛,看了一下七婆,慢慢地又低下頭去,臉上充滿了無奈與痛苦,她點了點頭,消失不見了。
明朗又在鍾原家裡面晃,好像真的做了人家的貼身保鏢一樣,鍾原一眼看到曇花又打花苞,就很奇怪地對正要出門溜達的明朗說:“難道這是一個月開一次的花嗎?又要開了。”
明朗回過頭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可是,又找不到真正的理由,只是無緣由地討厭起那盆花來。
“這花真難看,養這麼一盆嬌貴的花做什麼?整天半死不活的,看着也悶氣,丟掉算了。”明朗發表意見。
鍾原大怒:“哇,姓明的,你別給臉不要臉,這可是我的家,我願意怎麼養都是我的事,我就是養一隻恐龍你也管不着,這花這麼好,你審美觀暴掉了嗎?”
明朗託着小白鴿,出了門,一邊走一邊扭頭就說:“我不姓明,你這個豬頭,而且恐龍就算搞得到,你也養不起,再說了,那花只有你越看越好看,情人眼裡出西施,你嫁給那盆花好了。”
鍾原不理他,說了一句:“滅絕師弟,你是六根都滅掉了,而我,我還是比較有情調的。”
明朗回頭白了他一眼,罵一句:“變態戀花男。”雖然他隱隱感覺到不安,卻還是走下樓了。
鍾原正想追出去打他,卻聽到一聲細響,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轉頭去看,那曇花的花苞最外一層的花瓣真的在他的目光中緩緩張開,第二層、第三層花瓣也從從容容、舒舒坦坦地向外舒展。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花瓣潔白如蟬翼般透明,當兩葉花瓣一左一右張開時,整朵曇花形若翩翩起舞的夢幻仙子,在美麗而寂寞地舞蹈。淡黃色的雄蕊在花瓣的依次綻放中出現了,這些雄蕊簇擁着的是一條細嫩的花芯。那清淡而沁人心脾的芳香,正是從這條花芯上散發出來,在花朵周圍嫋嫋娜娜地飄逸。
鍾原想去叫明朗,可是卻不忍心打擾那花的靜靜綻放。在這時,任何的聲響都是不應該有的。鍾原早就屏住了呼吸,甚至想埋怨自己的心跳。他傻傻地坐在牀上,眼睛緊緊盯着那朵開放的花,眼睛發酸了都不會挪開。
她最初的舒張就是她進入凋零的開始,她積聚了無數個日夜的美麗在一夜之間盡情釋放。也許,更多的時侯,她只能在暗夜中獨自芬芳,沒有人去分享她的瑰麗與典雅,人們還來不及看到她的容顏,她的生命就已經終結了。
鍾原心裡涌出深深的哀傷。他甚至有一種衝動,願意用一切去換回曇花的盛放。腦中某個角落有個細小的聲音告訴他這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他全然不顧。如果有機會的話,他真的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甚至是用生命去換也在所不惜。那朵凋零的花朵如此楚楚可憐,他定定地望着它,眼前卻映出了剛纔夢中的那個女子的臉。
那樣一張美麗的臉上,卻有一顆如此悽美的淚痣,有什麼事情讓她如此傷心呢?
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在哪裡。他只記得曇花開得美麗的淡然,看到那張臉,憂鬱的臉在枯萎的花朵上微笑。
“你願意換回花開嗎?哪怕用盡一切也在所不惜?”腦裡有一個聲音在問,輕柔而溫暖,正像是那個女子。
“我願意。”鍾原聽見自己回答。
腦中另外的角落中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叫:“別聽!別相信!”
他搖搖頭,想避開這個聲音。“我願意。”鍾原聽見自己又說了一次。
許久,鍾原纔回過神來。他頹然倒在牀上,一閉上眼睛,那個女子的面孔和盛放的曇花就在他眼前浮現,終究合在一處。那個女子的髮香和曇花的香氣混在一起,都似乎還留在自己的鼻端,那個夢卻已遠去了。
鍾原久久沒能入睡。
明朗早上起來,發現鍾原狀態不太好,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用手探了探鍾原的額頭,還有一點熱。明朗不放心地拍了拍鍾原:“怎麼樣?能不能上班了?”
“不去了……我在家睡覺。你去吧。”鍾原迷迷糊糊地說。翻了個身,後背對着明朗。
“那好吧。”明朗轉身去洗漱。不放心地回頭,看見鍾原後頸上什麼都沒有,才略微有些放心。他想了想,又找出硃砂畫了兩張符,貼在鍾原的牀單上。
明朗剛剛洗完臉,就聽見有人敲門。打開門,看見蘇怡站在外面。
“死小子,起來上班了!”蘇怡一進屋就掀鍾原的毯子。
“不去。難受。”鍾原眼睛也不睜,順手又拽回毯子,矇住頭。
“還病着嗎?”蘇怡又掀起被子,摸了摸鐘原的額頭,“虧你長這麼高大。別賴了,起牀上班就不難受了。”
“說了不去了,別煩我。”鍾原不耐煩地撥開蘇怡的手,又扯過毯子矇住頭。
“算了,他不舒服就讓他在家歇着吧。”明朗過來勸。
“咦?還長脾氣了?”蘇怡有點生氣,乾脆一下子抽掉鍾原的枕頭扔在地上。“你起不起來?”
“我說了不去就不去!你不就會扣我工資嗎?我不幹了行不行?你還有點別的什麼本事嗎?”鍾原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來,對蘇怡大吼。
“你……”蘇怡氣得說不出話來。她狠狠地盯着鍾原,突然間眼眶盈滿淚水。她轉身大步走了,把門狠狠地摔上。
關門的巨大聲響嚇了明朗一跳。“鍾原,你沒事吧?不至於這麼大火氣吧?”
鍾原自顧自地把枕頭撿起來,依然埋頭大睡。
“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啊……”明朗裝作老成的樣子搖着頭自言自語,出門追蘇怡去了。
聽見明朗關門的聲音,鍾原掀開毯子,翻了個身,盯着天花板發呆。
剛纔對蘇怡的態度是過分了一點。好久沒看到蘇怡哭了。要不要給她打個電話呢?……算了。誰叫她不識相,給她點教訓讓她自己反省一下。他的身上還有些軟綿綿的,懶得動。
鍾原也知道這不過是找藉口。真實的原因是,他還是在想着夢中那個憂傷的女子。
昨晚雖然睡着了,可是做了整晚的夢。夢的內容都不記得了,不過每個夢裡都有那個女子,一顰一笑,仿似就在眼前。鍾原恨不得就這樣做夢下去,永遠都不要醒來。
夢是虛幻的。可是又有什麼不是虛幻的呢?鍾原對自己說。依稀見到那眉梢眼角的哀傷,輕描淡寫卻又攝人心魄。不知是什麼讓她如此憂傷?如果能讓她開心起來,一切都不重要啊。那個閒如風、雅如雲、淡如菊的女子啊,你怎會有這樣的悲傷?
鍾原閉上眼睛,想重回夢鄉與她相會,可是卻久久不能入睡。他有些煩躁,正想坐起來,卻聽見熟悉的聲音:“你是在等我嗎?”
那個輕靈的聲音,不正是在夢裡聽到過無數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