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 書(一)

所有的花,沒有開就已經凋謝;所有的淚,沒有流,就已經乾涸。蘇怡與鍾原纔是那一對隔河而站的情人,永遠地對視、守望,卻無法握着手,那條河,已經是絕路。

鍾原變了,變得很沉默,總是呆呆地看着那一盆已經死去的花,花已經枯萎,但他不捨得丟棄。依然還在癡心地澆水,希望有一天會有奇蹟發生。

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晚上入睡,鍾原聽到有人在自己身邊低低地抽泣,他起來茫然地四處看去,卻沒有人影,而臉上落下的淚滴,還是那樣的冷,像結着冰的刺,生生地刺入了他的心。

他坐起來,對着黑暗說:“式兒,是你嗎?你是不是還沒有死?”

那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式兒,你是不是很害怕?別哭了,我來陪你就是了。”

鍾原站起來,呆呆地往窗戶邊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這些日子,真的很想你,蘇怡已經不需要我了,她過得很好,我應該下來陪你。”

他的身影在黑暗裡越來越模糊,就要躍出窗臺。

但有人影從後面衝過來,緊緊地抱住他。

“不要跳,不要死。”

是一團冷入骨的寒氣,他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說:“式兒,你終於回來了,我知道你沒有事。”

“不要死,我們拿出青絲交給七婆就好了,她會放過我們的,我不要你死。”那團寒氣慢慢地圍上來,包着鍾原。

鍾原閉上眼睛,怕一不小心就感覺不到式兒的存在,他的心裡生疼,不知道要怎麼辦。

“你和七婆是什麼關係?”

“我是她養的花鬼,因爲我的花根在她的手上,所以,她一定要我聽命於她,不然就會打得我魂飛魄散,我已經爲了她殺了不少人。”

“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回來。”鍾原轉過身,溫柔地拉着式兒的手,那手像一塊冰,握得重了,怕會碎掉,握得輕了又怕會消失,握得剛剛好,卻又怕在自己的手裡融掉。

這是一份怎樣的愛情,在這個世界裡它似乎無處容身,無論怎樣都是錯的。

式兒的眼神很美,那一顆紅色的小淚痣在黑暗裡顯得更動人。

她堅定地說:“我陪你一起去取青絲,然後求七婆放了我,不然,我們就毀了青絲。”

“好,怎麼樣都可以。”鍾原擁着式兒。

式兒靜靜地依偎在鍾原的懷裡,許久才問:“你現在了無活下去的意願,難道真的全是爲了我的緣故?還有別的原因嗎?”

鍾原不語,眼前浮現出蘇怡和喬致軒一起牽手從醫院走廊離開的情景。

原來以爲的不在乎,會是這樣的心疼。

易平安在寺裡百無聊賴,準備晚上又去踏方丈大人的房門,雖然晚上女施主鑽到方丈房裡不是什麼好事,但是,因爲方丈是那個包頭巾的桃花眼明朗,那麼事情就很正常了。

平安從窗戶裡跳到明朗的房間時,明朗已經在另一邊窗戶看着她。

“你總是這樣子,我當和尚的清譽會讓你全毀了。”明朗的臉隱在黑暗裡,看不清表情。

“你是不是感覺自己很冤啊!”平安笑着說。

明朗拍拍窗臺:“當然冤,我什麼也沒有做過。”

“我可以幫你洗冤。”平安進了一步。

“怎麼洗,你是包大人?”

“如果我們做過些什麼,那你就沒有冤情了。”平安嬌笑。

“喂,易大記者,你現在做的可是誘僧之類的可恥行爲,要負法律和宗教責任的,再說了,你做這種表情,真不適合。”明朗把臉移到月光下,眼神顯得很深邃,像月光下的海一樣,讓人迷醉。

平安跑到窗戶邊想打他,卻被他一把拉了過去,兩人就靠得那麼近,平安一下子感覺空氣都凝結成一團,窗外一片月色下的松林,露着那隱隱的銀光,聽着明朗的呼吸聲,感覺一切都像是仙境。

平安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的臉紅極了,怎麼也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不敢回頭看明朗,明朗也沒有回頭看她,只是繼續扭着頭看着那片寺外的風景,像是千年沒有變化,只見證人世。

“平安,你有沒有恨過我?”明朗的聲音很低。

“什麼?”平安擡起頭,遇到明朗那星月一樣的眸子,心一慌,忙搖頭。

“可是,我什麼也不能給你。”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像刀一樣,一點點鈍着割平安的心,那顆心已經在慢慢地滲血,而那個女孩依然面帶微笑,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沒關係,我自願的。”平安笑着說,轉移了話題:“今夜的月色真美,如果可以永遠這樣美就好了。”

她心裡的話是,如果可以永遠和他坐在這個窗前,看這一片松林的月色,那麼,人生就這樣靜止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明朗伸出手去,只見那一手的月光溫潤如玉,明朗慢慢地把手合上,移到平安面前。

“送你一樣東西。”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手掌,在黑暗裡,手掌中有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平安定眼一看,居然是一個月光髮夾,就是自己第一次遇到明朗的時候,頭上夾的那個卡通髮夾,上面的機器貓實在太可愛了。

居然是用月光做成的髮夾。

太神奇了,平安擡起頭,看着明朗:“怎麼做到的,月光怎麼可以留得住?”

“我當年學法術沒有用過功,不過這種花哨的術法倒是學了幾招,準備留來騙女孩子的。”明朗歪着頭笑了。

“那騙到多少個?”

“還來不及騙,她就走了。”明朗這句話說得極爲苦澀,像是生鏽的鐵釘從身子裡一顆顆撥出。

“你愛她?”

“嗯。”

“有多愛?”

明朗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窗外,兩人都沒有說話。

平安實在忍不住眼淚,她忽然發現忍眼淚原來比死還要難受,心疼成那個樣子,還什麼都不能說,她在發抖。

她跳下窗臺,若無其事地拍拍明朗的肩,然後往回走,她現在是真實地感覺到,這個時候的明朗心中,只有那個已經逝去的人。

她推開門,準備離開,就在她踏出房門的剎那,身後傳來明朗的聲音。“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換她的命,那麼的愛。”

平安這一夜一直都在哭,她哭得很傷心,雖然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多的眼淚,就那樣靜悄悄地落着。

她不知道爲什麼明朗今天要這麼明白地對自己說出他的心意,他是在委婉地讓自己死心,不要再對他有什麼感情上的奢望。

可是,她早就沒有什麼奢望了,只要能在他身邊,就這樣裝成沒心沒肺永遠不會真受感情傷害地愛下去,就可以了,他爲什麼要這麼殘忍?要送自己那麼珍貴的月光髮夾,卻又要和自己說那麼冷漠的話?

那樣的話,像是,像是……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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