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脈搏紊亂,面白如紙。張偉軍不讓易平安再抱他,不然的話,還沒有撐到法音寺,就得先死掉一個普通的女子。平安本是不肯,但是,張偉軍非常堅定地說他只能照顧一個,如果連易平安也出事的話,他的本領就不夠用了。於是,易平安索性買了四張軟臥,包下了一個隔間,和張偉軍兩人輪流看着明朗。還好時間不長,只要一夜就到了。
上了車,明朗就陷入昏睡,呼吸一時急促一時平靜,偶爾還渾身抽搐一會。平安心急如焚,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她猛地想起身上還帶着護身符,忙摘下來掛在明朗的脖子上。護身符看起來好像真的有點作用似的,明朗的神色安靜了下來。平安又幫他掖了掖被角,擦去他額角的冷汗。這個動作好像驚動了明朗,他突然抓住平安的手不肯放開,嘴裡含糊不清地念着:“不要死……不要走……血,都是血,不要,不要死。”
平安愣了一下,馬上就猜到這大概是怎麼回事。她把另一隻手覆在明朗的手上,柔聲說:“我沒死,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就在這裡,你安心睡吧。”張偉軍幫明朗又蓋了一牀被子,也輕輕拍着明朗:“我們都在這裡,你放心吧。”
明朗這才嘆了一口氣,漸漸睡去,手也慢慢放開了。
平安坐在張偉軍旁邊,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話,只好說:“我去洗臉。”拿着洗漱用品出去了。
平安刷完牙,捧水浸溼了臉,塗了洗面乳在臉上,閉上眼睛細細地擦。明朗表面上嬉皮笑臉玩世不恭,但心裡卻明白得很。他剛纔喊的不要走,一定不是自己,那個女人,死了嗎?她的手越來越沉重,自己怎麼可能爭得過一個死人,那個女人在他心裡的位置是那樣的重,重到他快要死了,也只記得那女人的樣子。
平安的眼中慢慢地流出了眼淚,她只好閉上,不去看,不去想,給自己打氣說:“沒關係,沒關係,他不喜歡我也沒有關係,我只要看着他好就是了。”
可是,爲什麼心會這麼難受,會痛得喘不過氣來,難道真的沒有關係嗎?
平安摸索着找到了水龍頭,打開,只覺得有絲樣順滑的東西慢慢流出來。她的頭皮猛地一緊,那種東西,不會是頭髮吧。
她想睜眼,卻覺得臉上緊緊的,氣都喘不上來。伸手去摸,眼睛鼻子和嘴都被頭髮纏住了。平安撕着纏在嘴上的頭髮,頭皮的劇痛也顧不得了。她的腦子一下子變得出奇地冷靜,上次的事一下子全都浮現出來。
走出去。走出去。平安對自己說。走出去就沒事了。她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才走了一步,火車顛簸了一下,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板上。腳下果然也堆滿了頭髮,她的手腳馬上全被纏住了。
三十秒。平安飛快地估計了一個數字,這是能夠保證意識清醒的時間。如果兩分鐘內沒有人來的話,估計就會昏過去,可能會變成植物人。如果五分鐘內還沒有人救的話,就死定了。
上次是被明朗救下的。現在明朗自身難保,還會有誰來呢。這下子完了。平安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不到最後一刻決不能放棄希望。她拼命地在腦中叫着:“明朗!救命!”一時都不敢停下。
“明朗……明朗……救命……”她的意識逐漸開始模糊了,覺得心裡似乎有一個自己在冷笑。眼前掠過一些片斷,最後竟然是明朗的笑臉。
張偉軍在一旁坐着,看着對面的明朗,打着手機,想和王隊聯繫請假,可是,明朗突然從牀上掉了下來。張偉軍把手機扔在牀上,打算扶起明朗。明朗全身僵直,牙關緊咬,好不容易從牙縫間擠出兩個字來:“平……安!”
張偉安剛想安慰他,突然全身一凜,扔下明朗奪門而出。
平安眼冒金星,肺幾乎要炸了,能感覺到嘴裡有了絲絲血腥的味道。突然一口久違的空氣一下子衝進肺裡,眼前一陣明亮,只看見一張滿帶着關切神情的臉。
張偉軍已經把她拉出了洗手的地方。
平安撐了一陣,緩過氣來,小聲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別讓明朗知道,別讓他擔心。”
她多想大哭一場,可是,只要一哭就會驚動明朗,她實在不願意再讓明朗有一點壓力和負擔,不願意讓他難受。
張偉軍好容易勸住平安,草草抹了兩把臉,回到小隔間裡面去。明朗還在地上躺着,雙眼茫然地尋找,嘴脣微微翕動着。平安還是手腳發軟,張偉軍勉強把明朗擡上牀,安慰他:“沒事了,平安已經沒事了,你安心睡覺吧。”說了好幾次,明朗這纔不再翻來覆去,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平安正呆坐在牀上,蜷成一團,眼睛盯着明朗,還在不住地發抖。張偉軍取了一牀被子給平安圍好,倒了杯熱水給她。
“明天就沒事了。”他安慰她。
平安點點頭,捧着杯子吸了一口熱水,眼淚卻又流了下來。
蘇怡看護着鍾原,他躺在病牀上,手上扎着輸液針頭,臉色蒼白,已經打了鎮定劑,又睡過去了。
鍾原已經沒事了,蘇怡正在想鍾原昏倒前拿着花的樣子,原來他心裡喜歡的人是一個花鬼,看樣子真是個癡情種了,可是,自己爲什麼這樣酸酸的呢?爲什麼會不開心呢?爲什麼不想惡狠狠地嘲笑他一番呢?
她看着鍾原,最後,慢慢地問自己:“爲什麼感覺這樣的空虛,身體彷彿被抽空了。”
鍾原要出事的時候,她心裡根本沒有想過喬致軒,當時她的腦子裡只有鍾原。
難道自己的心裡一直有鍾原的位置?那麼,喬致軒又放在哪裡?
她拍着自己的頭,困惑地想,爲什麼自己非要遇到這種事情,居然會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看來人最難懂的真的就是自己。
她腦子裡亂成一團,趁着鍾原還在熟睡,準備出去走走,好好地思考個清楚,現在她只要面對着鍾原,就無法思考。
她出了醫院的大門,漫無目的地四處亂逛。不知道走了多久,連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逛到一條幽靜的小街上。小街很窄,居然還是石板路,石頭縫裡伸出青草,石頭的凹陷處染着青苔,一直延伸到兩邊的矮小房屋上。街兩邊開着各式各樣的小店,每一個都好像很有歷史的樣子。
怎麼以前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呢……蘇怡想着。
這條街冷冷清清的沒有什麼人。蘇怡逛過了幾個賣民族特色服裝的時裝店、一個藥材鋪和一個食品店,突然覺得一陣恍惚。大概是陽光太強了吧,要是帶傘就好了。蘇怡一邊想着,一邊閃進旁邊的一個黑乎乎的小店。
店裡很清涼而且昏暗,讓人有種錯覺,覺得夜晚就要來臨了。蘇怡花了一點時間才調整好視力,發現這是一家古董店。
店裡靠牆排滿了個古色古香的深色大木櫃子,櫃門上鑲着玻璃。中間堆滿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只留出兩條窄窄的過道。這地方讓人不能不小心翼翼,因爲一轉身就會碰翻什麼。
店裡好像並沒有人,非常安靜。蘇怡小心地挪着步子,看櫃子裡陳列的東西。一個櫃子裡裝的是戒指,又一個裝滿了簪子,還有一個則是各種玉製掛件。金屬都有着陳年的灰暗,彷彿已經滲了進去,再也擦不出來;玉卻一塊塊地鮮活溫潤着,色澤和質感與新玉絕不相同。
看起來倒象是飾品店了,蘇怡嘀咕着。覺得沒有什麼好看的,因爲她不喜歡這樣古老的東西,看起來暗暗的。
蘇怡轉身向門外走,眼角卻瞟到一排手鐲。她突然改了心意,認真地一個一個看過去,視線凝固在最後一隻手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