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瓷拖着這個半路冒出來的麻煩鬼,按照路邊牌子上廣播站的指示箭頭,一路走過去。
這段路還真是夠長的。
江瓷想抖抖胳膊,卻疼得一下子眯起了眼。
胳膊一牽動,剛纔被小男孩緊握着的地方就疼得鑽心。
這男孩家裡人是從小把他當舉重冠軍培養的吧?
江瓷一面揉着胳膊,一面在心底暗暗吐槽。
又走了幾步,小男孩突然興奮起來了,把胳膊擡起來,咿咿呀呀地指着前方,好像在說什麼,江瓷還以爲是遇見了他的媽媽,心想總算找到了,可是,等她循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不免有些泄氣。
男孩指的地方是那個號稱亞洲最高的摩天輪“倫敦之眼”。
小男孩興奮地嚷嚷着“高”、“高”,看着江瓷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渴望。
江瓷的頭更大了。
這倒黴孩子不是想去玩吧?
江瓷皺了皺眉的動作,似乎被男孩察覺了,男孩死死抓住江瓷的手,哇地一下又哭了起來。
江瓷的腦袋裡又是嗡地一聲……
算了算了,就算是自己行善積德了,再說了,這小男孩再吵下去,江瓷怕自己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緒,做出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來,那樣就不好了。
江瓷勉強放柔自己的聲音,說:
“那個什麼……你叫什麼來着?你乖啊,你是不是想上去玩?”
小男孩抽泣着點頭,抓住江瓷的手又重了好多:
“我要上去玩~”
要不是看他是個小孩子,還是自己不認識的,不能太兇,否則江瓷估計就真不能忍了。這小男孩,好像根本不會好好說話的樣子。非要在講話時下死力抓住人的手,好像不按照他的指令去做的話,他就要把自己的手腕擰下來。
江瓷咬了一下嘴脣,堆出滿臉的笑意,柔聲細語道:
“小朋友啊……你要是再捏姐姐的手呢,姐姐就要正當防衛了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再捏姐姐就對你不客氣了哦。
小男孩也收斂了一些,他眨巴眨巴眼睛,問:
“那姐姐就是答應我帶我去玩嘍?”
得,碰上這事兒他倒伶俐地很。
即使江瓷覺得背地裡腹誹一個半大的娃娃不是很好,可是要不是男孩這麼不懂事。江瓷是吃飽了撐的纔會對他沒有好聲氣。
江瓷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說:
“好。姐姐帶你去玩,只要你不要再死拽着姐姐就好。”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手上的力道略微鬆了些。江瓷這才帶着他,往摩天輪的入口處走去。
江瓷邊走邊拿出手機,給龍熾發了一條短信:
“那個熊孩子想玩。我帶他去玩了,可能會回去晚一些,不要着急。”
但是,在她準備發送短信的時候,發現手機居然沒信號了,短信顯示發送失敗。
算了。
江瓷把手機收好。想,這一圈摩天輪轉下來,大概也就十分鐘左右。等下來之後,就算是扛也得把這個熊孩子扛到廣播站,一扔就跑路。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至少也得問問這個孩子的名字,總不能“那個什麼”、“那個誰”這樣稱呼他?還是乾脆叫“熊孩子”比較好?
江瓷問小男孩:
“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睜着眼睛看着江瓷。江瓷也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是,江瓷卻隱約感覺。這個男孩很奇怪,跟一般孩子的眼神不大一樣。
那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
江瓷以前看過一個叫做《孤兒怨》的恐怖片,裡面的女主,就是一個兒童身體、但是實際上已經是個成人的女人,她在鏡前化着詭異的濃妝的鏡頭,給江瓷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那稚嫩得如同天使的面孔裡隱藏着的,是一個變態扭曲的靈魂。
江瓷走了一下神,等醒過來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剛纔的想法簡直是可笑。
一個小孩子而已。
但是一旦動了這樣的念頭,江瓷就發現了不少古怪的端倪。
這個孩子的手的力氣簡直是異於常人,被他拽着的時候,江瓷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隻成年男人的手掌拽着,只不過,這隻手掌相較於一般成年人來說要小得多,完全是一個孩子的手。
但願是自己多慮了吧。
小男孩和江瓷沉默地手牽手又排了一會兒隊,小男孩才從稚嫩的嘴脣裡吐出兩個字:
“小敖。”
江瓷問:
“這是你的名字呀?”
小男孩“嗯”了一聲,就不再講話了。
江瓷鬆了口氣。
這應該只是一個古怪孤僻了一些的孩子,幹嘛非要往奇怪的方面想?
左不過是陪他坐一回摩天輪而已,虧自己能想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江瓷默默地在心底琢磨,難道真的是自己近期受到了太多不好的事件的影響,心理變態了?
江瓷和小男孩坐上了一個明黃色的轎廂後,由工作人員在外面用滑鏈鎖上了門,轎廂便隨着摩天輪緩慢的轉動,慢慢向上運動起來。
隔着一層玻璃,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向上緩緩升起,漸漸地升過樹冠,升過周圍的建築物,爬升到半空中時,那樣的感覺的確很奇妙。
江瓷和一般女孩都不一樣。一般的女孩坐上摩天輪,不是和男朋友在高空中的轎廂裡大喊大叫,互相喊着“我愛你”,就是會哀傷地獨自落着原因不明的淚水,還有就是恐高,尖叫着自己要下去。
江瓷只是認爲,這是一次任務而已,自己要陪着這個小男孩玩一次摩天輪,因此,她幾乎是在期盼這摩天輪趕快像風車一樣。轉完一圈完事,省得浪費太多的時間。
但讓江瓷略微感到奇怪的事,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小男孩也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似乎絲毫不爲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四周的景物而感到興奮,他既沒有爬到玻璃邊興致勃勃地張望外面,也沒有大喊大叫着晃動轎廂,製造同轎廂的人的恐懼。他太過平靜了,眼觀鼻鼻觀心,端坐在自己的對面,好像是在坐禪一樣。
江瓷不免覺得奇怪。就多看了男孩幾眼。
剛纔,她牽着男孩走的時候,都是從高處往下看着男孩的。所以他的面目也沒有看得很清楚。而在初次和男孩見到,男孩死活拉着她的胳膊不放手,江瓷光顧着答應他以擺脫他那鐵鉗一樣的雙手了,至於男孩的長相,她完全沒有在意。
現在男孩平靜地坐到了她的對面。不哭不鬧,倒是給了江瓷足夠的時間去觀察他了。
如果只看到他現在的這副樣子,所有人都會認定他是一個安靜的孩子,屬於那種家長疼老師愛的好學生乖寶寶。可他剛纔明明是一個霸道甚至有些蠻不講理的孩子,這樣前後的對比叫江瓷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不過他的臉長得倒還真不壞,粉雕玉琢的……
江瓷突然一愣。一股寒意剎那間從她的指尖爬到了她的心口,像是一羣長着觸角的昆蟲沿着她的血管爬到了她胸口位置,在裡面肆無忌憚地活動開來。
這個男孩……
江瓷的眉頭剛剛皺起來。男孩就突然開口了。他甚至沒有擡眼:
“姐姐,你還好嗎?”
江瓷剛纔是被自己腦中陡然冒出的念頭嚇到了,在震驚中甦醒過來後,她的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她並不直接回答男孩的問題,反問他:
“小敖。你的心情看起來不大好。要不要看看外面?”
說着,她不管男孩小敖的反應如何。抓起他的手,硬拉着他朝外面看去。
他們乘坐的轎廂已經爬完了四分之一的路,正在向着最高處進發,摩天輪底下的人已經影影綽綽地如同螞蟻了,這種俯瞰,會給人提供一種莫名的興奮感。
但是,在這個轎廂裡,不管是江瓷,還是小男孩,面上都無半分興奮的神色,男孩的臉順從地貼在玻璃上,眼睛直勾勾的,好像他的身體裡開啓了一個屏蔽器,外面的景物都進入不了他的眼睛一樣。
江瓷也沒有在看外面,她在牢牢地盯着男孩,他的後頸,他的手掌,他的背部。
時間過了大約有20秒鐘,男孩才把腦袋扭了回來,他的眼睛裡一絲一毫的感情都沒有。
可他的聲音,卻是稚嫩活潑的:
“姐姐,外面很漂亮喲~”
江瓷把手壓在他的肩膀上,輕笑了一聲:
“是嗎?”
小男孩把毫無感情的眼睛輕輕眯起來,用天真無邪的童音道:
“姐姐,你要是跳下去的話,摔成一朵花的話,外面肯定會更漂亮的~”
江瓷的面色僵了一下,可她馬上恢復了原狀,嘴角浮現出一絲標誌性的嘲諷微笑:
“小朋友,這樣和姐姐說話時不可以的,你的父母沒有教過你嗎?”
這樣說的時候,江瓷已經悄悄把按在男孩肩膀上的手收了回去,伸進了包裡,握緊了裡面的一個堅硬的東西。
這不是一個男孩!
江瓷察覺到這點,是因爲男孩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臉沒有問題,但是他的脖子,和他的臉,明顯不是一個色調。
也就是說,這個孩子化了妝,只不過,一般的孩子皮膚都會比較嫩白,江瓷剛開始的時候,壓根沒往他化了妝這方面想。
發覺了這點後,江瓷進而注意到了他的手掌。很小巧,但是骨節突出,完全不像是個孩子的手,而像是一個幹慣了重活的成年人。而且,他的頸後有火燙傷的痕跡,那明顯是陳年的老疤了,就他的年齡來說,這個傷疤形成的時間,恐怕比他活的時間還要長。
而且,江瓷剛剛趁着拉着他去看外面風景的時候,湊近了他的身體,聞了一下。
他的身上,有很重的火炭味,以及淡淡的酒味和煙味,甚至還有一股隱約的動物毛皮味道,他的牙齒雖然刷得比較白,但他在講話張開嘴的時候,江瓷仍能依稀看到,他齒間依附着的煙垢。
這麼小的一個孩子,會是誰教他吸的煙?
再結合他身體的一些狀況,江瓷完全有理由懷疑,這個孩子不正常!
小男孩歪着腦袋,面容還是孩子稚嫩的面容,但聲音,卻毫無預警地、突然變成了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
“姐姐,弓凌晨哥哥說,我裝小孩子哭的話,就可以帶你上摩天輪。其他的,弓凌晨哥哥可沒教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