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詩,既不應情也不應景,但那女人在寫下這行詩之後,就一句話沒再說過。
這句話彷彿是她的遺言,據說,她在審訊的時候一言不發,警察用盡了所有手段也沒能讓她開口,她爲什麼要殺害這些人,有沒有幕後指使,警方都一無所知。
她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說,警察詢問了每一個受害者,他們都無比肯定,之前肯定沒有見過這個女人,更別說是結仇了。
動機不明確,警方就找了專門的心理專家來對她進行測試,但面對着心理專家的循循善誘,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的**端坐在那裡,靈魂卻早就脫離而去。
警察一方面仍試圖讓她開口,另一方面也派了大量警力,在藍馬山莊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在二樓找到了一箇中央電源控制器,那女人就是操縱着這個電源控制器,讓餐廳的鐵門落下,控制音箱播放錄音帶,以及調節燈光明暗的。除此之外,警察還找到了一個變聲器,一些生活用具,一些食物殘渣和排泄物。
每人房間中的電腦,技術人員都檢查了個遍,但是在經過測試後,他們只能遺憾地宣佈,裡面的東西被物理性破壞,所有的數據都被清除得乾乾淨淨,那個遊戲自然也再也找不到了。
因爲案子的惡劣程度超乎尋常,所有媒體都沒有對此事進行報道,所有案子的當事人都被嚴令保密,決不許外泄案件的信息,所以就連江瓷和龍熾的父母,都不知道他們的孩子這幾天,到底經歷了怎樣的恐怖。
而且,藍馬山莊這個建築物也是個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它究竟屬於誰,竟無一人知曉,就連離藍馬山莊所在的匯山最近的派出所,都不知道匯山上竟有這麼一幢建築。
它彷彿是從地底、從地獄直接生長出來的惡靈聚集的屋宇。加上崔烈,一共死去了16人,這些人不管是有罪的還是無辜的,都無法再爬起來向世人講述他們對於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懼。
所幸,保險合同是有效的,他們的家人都得到了高達百萬元的賠償。
但,他們的秘密,他們的恐懼,都隨着他們的死畫上了句號。
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與恐懼啊……
在山莊中拿到了大量的人證和物證後,那女人還是不願意開口,警方乾脆拋開了犯人口供,向法院提起公訴,呈交了證據,並陳述了女人不願交代犯罪的事實。
證據中有一條,相當重要,一個案件的受害者,叫做江瓷的,提供了一段錄音,是她被兇手囚禁在房間裡時錄下的,據她所說,她被犯人綁架時,她口袋中正好放了一個小型的錄音機,在被犯人運送到房間的過程中,她打開了錄音機的按鈕,正巧錄下了門外犯人的自白。雖然聲音模糊不清,但經過技術處理後,就是如山的鐵證。法院認定犯罪事實清楚,犯罪證據確鑿,判決她注射死刑,秘密執行。在讓她簽字確認時,她倒是相當配合,只是仍沒說一句話,默默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原名叫做鄭欣惠。
警察查遍了戶籍,也沒找到她的名字,警方懷疑這個名字也是假名,但畢竟是她親筆簽下的名字,她很快被秘密執行了死刑。
這個人,沒有來路,也沒有任何身份,好像是懸空活在這世上的魂靈,活着,死去,都不會有人記住她的名字。
至於張解玉和崔烈,他們作爲多起搶劫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已經被通緝一段時間了,據張解玉說,他們是偶然間接到這兩封邀請函的,他們正被追得焦頭爛額,有這麼一個可以躲藏的好去處自然是欣然前往,不料碰上了連環殺人案,警察介入後,張解玉自然也是無所遁形了,乖乖認罪伏法。
從那之後整整過了半個月,江瓷連做了十來天的噩夢慢慢不再來騷擾她了,警察也終於不再傳訊他們了,他們也終於可以不再反覆回憶那三天的恐怖遭遇,每回憶一次,都無異是對身心的巨大折磨。
20多天後,7月29號,她收到了安的邀請短信,她請江瓷和龍熾到外面吃頓飯,算是共同慶祝大家迎來新生。
江瓷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和龍熾一起去赴約。
到了餐廳裡,江瓷卻發現,除了和自己同來的龍熾,只有簡遇安,木梨子,夏綿,修還有五個人,簡遇安看透了江瓷的疑惑,朝她晃晃杯子說:
“金嬈,徐爽,還有盧雪真他們說不過來了。就咱們幾個,簡單聚一聚吧。”
她眯起眼睛笑了。江瓷看見她向自己舉起杯子,令人安心的笑顏沒來由地讓人安心,江瓷也不自覺放鬆下來,坐在了衆人中間。
說實話,江瓷沒想到修也會來,在她印象裡,這個人雖然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但他的性格不像是這種會參加朋友間聚會的。
席間,沒人敢和修搭腔,因爲他在最後對女人的那番言行實在是讓大家心存芥蒂,恐怕當時的張解玉就是被修這麼恐嚇一番,纔會嚇成那個樣子的。修也不在意,只慢慢吃他面前那道菜,一句話也不說。
桌上存在這麼一個不大和諧的人,大家都不怎麼能放得開,只有簡遇安不停地招呼修,看他悶着頭不斷吃自己面前的菜,還把她自己面前的那道菜換到了他面前。
修擡頭看看簡遇安,點點頭表示感謝,安笑着點頭回禮,就去招呼個子小夠不着菜的了。
這本來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動作,但江瓷注意到,安剛轉過身去,修就把頭埋了下去,耳朵變得通紅。
電光火石之間,桌上的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神情都變得輕鬆起來。
原先,修給大家的印象,是“我很煩別來理我”之類的,或是“地球人別來惹我”之類的,或是“我真的會殺了你”之類的恐怖印象,但是他這一個動作這一個表情把他出賣得這叫一個徹徹底底。
木梨子這個算是極品的美女一直坐在他旁邊,他連點基本的表示都沒有,安纔給他換了道菜,他的反應就這麼強烈……
搞了半天是對她動心了啊。
雖然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什麼時候產生的,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無疑。頓時,大家對修的那些古怪的印象全部一掃而空,對他的定義標籤立刻修改成“耍帥”“純情”和“悶騷”。他的身份也頓時從高深莫測的火星人空降到了一個略有中二的地球人,警報解除後,神經最粗的龍熾義無反顧地擔任起了和修交流的任務:
“喂,修,你喝酒嗎?咱們碰一杯?”
修擡頭看了看龍熾伸過來的酒杯,十分乾脆地說:
“我不喝酒。”
一般人碰到這樣一個不硬不軟的釘子也該打退堂鼓了,但龍熾的戰鬥力和厚臉皮,正如江瓷的形容,是極度強悍的。
“就喝一口。”
“我不喝酒。”
“就一口?”
“我不喝酒。”
龍熾直接把面前的果汁拿過來,給修面前空蕩蕩的杯子倒滿,他的笑容燦爛得讓人沒辦法拒絕:
“這個可以喝吧?”
修的臉頓時就黑了,他眯了眯眼睛,手伸出去,當大家都以爲他下一秒就會把龍熾的脖子扭斷,沒想到他毅然決然地抓起杯子,和龍熾碰了杯……
江瓷閉上了眼睛,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果然,龍熾哈哈地笑着一把攬住修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我給你倒你還真喝啊?這是果汁啊,太娘們了吧你?”
修臉上的肌肉有些不自然地抽了一下,大家又以爲他預備發飆了,沒想到他舉起杯子,一揚脖子就把果汁喝下去了,還把杯子給龍熾看,語氣還是帶着他獨有的冷冰冰的性感:
“我喝完了。你隨意。”
龍熾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得無比歡暢:
“哥們兒你太逗了……”
修的表情還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然而他的身體已經明顯放鬆了下來,不再像剛纔那樣冷冰冰硬邦邦的了。
這層冰融化之後,大家的交談越發熱烈起來。
夏綿似乎很喜歡小孩子,他一直很細心地問需不需要什麼,結果被氣鼓鼓的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逗笑了。
木梨子則一直在試圖和龍熾講話,龍熾也沒心眼,樂呵呵地一一應對,江瓷在旁邊聽着,她身上還保留着木梨子給她的那張紙條。
既然她說可以治療龍熾,那就暫且試試看吧。
但木梨子和龍熾的交流並不順暢,因爲龍熾時常蹦出許多詭異的奇思妙想,比如,當他知道木梨子現在正在學習心理學的時候,他就興致勃勃地問木梨子:
“你是學心理的?”
“是。”
“那你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
往往在看到木梨子被噎得無言以對時,江瓷就會及時站出來,替木梨子把龍熾的白癡問題擋回去:
“人家學的是心理!人家不是通靈師!”
簡遇安把手伸進兜裡想去掏什麼東西,卻掏出來了一張紙條,她把紙條展開看了看,那是她在藍馬山莊向大家道出密道奧秘時所寫下的東西。
“不管是第一夜的電腦遊戲還是第二夜的天黑請閉眼,都有平局的可能。包括這個密道,好像是故意讓我們有機會逃出去一樣。這就是遊戲的公平性所在。”
從藍馬山莊脫險之後,安就一直在想,這個遊戲的策劃者,是否真的是鄭欣惠本人?還是另有其人?
不管是與不是,鄭欣惠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心理變態者,這無可置疑,然而,假設真的有人在背後操縱着鄭欣惠,那,那個幕後的人究竟是如何讓鄭欣惠這樣心甘情願地爲他賣命?爲此不惜丟掉她自己的命?
她背後的人,又爲何要這樣做?
而簡遇安她之所以要把這句話寫在紙上,是因爲她總有個感覺,這個遊戲的設計者就在她身邊窺視着她,注意着她,想要把她內心全部的想法攫取到手,這種毫無來由的恐懼感,讓她不敢開口把這個設想說出來。
真是奇怪的情緒。
她舉起杯子,遮蓋住她臉上的那點憂慮,換上了她那溫柔的、令人安心的笑臉。
能夠逃出來就是萬幸了,何必要想那麼多?
交流中,大家瞭解到了彼此很多在藍馬山莊裡來不及瞭解的信息。
簡遇安他們已經很瞭解了,在倥城東城殯儀館工作,職業是屍體化妝師,業餘會在一家酒吧駐唱,和叔叔簡白生活在一起。
修,一個專業的摩托車賽車手,今年19歲,是他們中年齡最大的,其他的信息他也不願透露,而他所在的車場距離簡遇安家很近,這點讓大家不免浮想聯翩。
木梨子,金融家的女兒,和安同歲,17歲,家裡很富裕,但具體富裕到什麼程度她也沒有透露。她以前並不住在倥城,去年才搬到倥城來,獨自住在一幢別墅裡。現在她沒有在上學,跟着一位心理學導師學習心理學,現階段的努力目標是考取心理諮詢師二級資格證。
夏綿,警察的兒子,剛滿18歲。父親在他11歲的時候因公殉職,他的夢想就是成爲警察,能夠接父親的班。今年他剛剛考入倥城第五大學法學系,這是在全市,乃至整個省都數一數二的優秀學院。其實他的眼睛根本不近視,只是他的母親喜歡兒子戴眼鏡的樣子,他才時刻戴着一副平光鏡。
,今年11歲半,中國和愛爾蘭混血,家境也相當好,但她似乎不願意提及,稱呼自己的母親爲“夫人”,且絕口不提她的父親,因爲她剛從國外過來不到兩年,中文還是不怎麼好,時常用錯成語和句法,夏綿就在旁邊耐心地一句一句地教她。
至於江瓷和龍熾,兩個人今年都考上了倥城第一高中,龍熾是以體育生的身份被保送的,而江瓷是實打實考進去的,江瓷非常坦誠地承認自己是領養的孩子,而龍熾也絲毫不介意,好像壓根就沒把江瓷當做非親的妹妹,這兩兄妹在外人眼裡看來就是一對徹頭徹尾的歡喜冤家。
從那時起,已經過了兩年的時間。
在這兩年間,他們已經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交往變得異常頻繁,記不清什麼時候江瓷和龍熾改口叫簡遇安“隊長”,原因是在藍馬山莊第一夜的網絡遊戲對抗中,簡遇安帶領着他們,儼然是一副leader的樣子,同樣記不清什麼時候他們確定了把木梨子家當做七個人的集合地,也忘記了什麼時候,他們開始把孔明鎖當做自己團隊的標誌。
他們只記得這個建議是簡遇安提出來的,據她所說,她是受到修背上那個孔明鎖刺青的啓發。
孔明鎖,和九連環同屬於智慧的代表物,相互勾連,相互依附,需要彼此嚴絲合縫地契合,每個彼此連接的樞紐都有它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從而構成一個完美的不可動搖的整體,
簡遇安說,希望大家能夠成爲這樣的好朋友,每個人都是構成完美整體的一部分,缺失了誰都不可以。
正是聽了簡遇安的話,他們都在自己家裡,或是身上配上了孔明鎖的標誌。
龍熾和江瓷分別佩戴的是大小孔明鎖的鑰匙鏈,木梨子在自己的書房裡放了一個墨玉雕成的四季鎖,夏綿隨身的包上別了一個十二方鎖的掛飾戴了一個小小的正方鎖項鍊,修背上的刺青是二十四鎖中的a類鎖,但大家誰都沒見過簡遇安的代表是什麼樣的孔明鎖。江瓷曾問過安,但她笑而不語。
安的孔明鎖到底是什麼,這是他們這羣朋友始終好奇的問題,然而這份好奇,也隨着時間的流逝,被慢慢沖淡。
然而,鄭欣惠這個名字,卻始終頑固地活在他們的記憶裡。
是這個人,讓七個人連成了一個孔明鎖般密不可分,相互依賴的整體。
也是這個人,成爲了他們走向無盡深淵的520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