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聽得失了神,一時間居然忘記了掛掉電話。門內聽起來歡快的鈴聲就像是一道魔咒一樣,縈繞在她的耳畔,揮之不去:
“……i’wn the lovin of a man
我從未感受過一個男子的溫柔
但當他握着我的手的時候,那感覺應的確那樣美好
這座小鎮中有一個男孩說他會永遠愛我
但誰知道永遠竟會就這樣天人兩隔
須臾生命的尖銳刀鋒啊
i’
我已經活了足夠的時間
……
木梨子猛然驚醒。
在她的印象裡,安的手機鈴聲並不是這個,但鈴聲分明就是從門內傳出來的!
這個不祥的歌詞是怎麼回事?
木梨子馬上掛掉了電話,而門內的鈴聲也戛然而止。
她捏了捏已經變得冰涼的手掌,再次按下了撥號鍵……
門內的鈴聲又響了起來!
木梨子這回是真急了,她擡起拳頭猛砸起防盜門來:
“安,你在嗎?開門!簡遇安!開門!”
砸了數下後。門內既沒有腳步聲,也沒有開門聲,一切靜寂得就像是一個真空空間一樣,只有木梨子的呼吸聲在空蕩蕩的樓道里迴響,她的耳邊,還回響着自己大聲呼喊時樓道里層層疊疊的迴音。
木梨子一咬牙。一轉身跑下了樓。
這門是防盜門,沒有鑰匙靠硬闖是絕對不行的。
這條路既然走不通的話……
木梨子跑得氣喘吁吁地來到了衚衕口停着的轎車前,林汝堯聽到了木梨子慌亂的腳步聲,正準備從車裡出來看個究竟,就和木梨子撞了個滿懷。
木梨子一手扶着駕駛室一側大開的車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林汝堯忙替她順着後背,低聲冷靜地對木梨子說:
“深呼吸。深呼吸,調整一下再說別的事情。你的心臟不好,不能這麼跑。”
木梨子卻完全不顧林汝堯的細心叮囑,她未等氣喘勻,就擡起頭來,對林汝堯說:
“有繩子嗎?我記得你喜歡登山。車裡有登山繩嗎?啊?”
林汝堯一聽,臉色就嚴峻了:
“我後備箱裡就有。但是你要登山繩幹什麼?”
木梨子咬着牙試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所以她說話時有些含混不清:
“我要爬上去。她好像在家,但是我怎麼叫門她都不開……我……有很不好的感覺。她……”
林汝堯並沒有接她的話,卻朝着木梨子身後的地方、那衚衕的深處看了過去,眼神怪異,眉頭擰了起來。
木梨子先是傻傻地凝視着林汝堯的眼睛,繼而才恍然發現——
林汝堯的眼睛裡,好像跳躍着一道耀眼的紅光!
起初,木梨子的腦子沒轉過來,還以爲這紅光是從林汝堯的眼睛裡發出來的,但是,旋即,她這種完全不切實際的臆想就被林汝堯急切的問話聲打斷了:
“梨子!梨子你看,那個窗戶,是簡遇安家裡的窗戶嗎?”
木梨子扭過頭,朝記憶中安家裡的窗戶位置看去,卻發現,那個方向,和林汝堯手指的方向完全是重合的!
而在那扇窗戶裡,映出了室內一道跳躍的火光!
那火光,在這黑夜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明亮,躍動的光映在了對面的樓面上,再映到了林汝堯的眼睛中,以及木梨子驚恐的眼睛中!
木梨子的身體一軟,險些沒站住腳,直接倒在了林汝堯的身上。
林汝堯此刻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不等木梨子再次向他交代,他就把好像已經完全站不穩了的木梨子往駕駛座裡一塞,自己跑到了後備箱旁,從裡面取出來一捆他平時用來登山的繩子。
在林汝堯還在翻找其他的配套工具時,木梨子已經回過神來,跑過來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繩子,就往安的房間所在的樓下跑去。
木梨子剛跑出幾步,就被追上來的林汝堯攔腰抱住,木梨子掙扎了幾下,硬是沒能掙開。
她現在已然是一隻憤怒的困獸了,掙扎着大喊大叫:
“放開我!她在裡面……我要上去!林汝堯你放開我!”
林汝堯騰出一隻手來,一把把木梨子手裡的繩子搶了過來,衝木梨子極度嚴厲地呵斥道:
“行了!你在這兒!我去看,行不行?”
木梨子卻倔強地堅持着:
“不要!我要自己去看,我要上去!”
林汝堯有些忍受不了地加大了音量:
“我說了不行!你沒爬過山,我去!別耽誤時間!”
說着,林汝堯扔下木梨子,就朝安家的樓下跑去。
但是等跑到那裡,林汝堯才發現,那裡的一樓雖然沒有防盜網,但是二樓是有防盜網的,而且那個防盜網並不高,就算不用繩子,也能徒手爬上去。
這些東西,木梨子如果在平時的話是一定能觀察到的,如果她還能保持以往的冷靜的話,就絕不會發生像剛纔那樣手足無措地跑過來管林汝堯借什麼繩子的事情!
木梨子也跟着他跑了過來,看到這種情況。馬上對林汝堯說:
“你抱一下我,我能爬上去!”
林汝堯是第一次看到木梨子這麼失態,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前後搖晃了一下,大聲道:
“你別鬧了!要是再耽擱的話,就什麼都晚了!”
說着。林汝堯左右看看,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一條排水管,也不管木梨子失神地站在原地,就鬆了一下手部的關節,跳上了排水管,用腳蹬着兩側的牆壁。幾下就爬上了二樓。
他看準時機,從排水管道邊直接跳上了二樓住戶的防盜網上。身體在空中搖晃了幾下後,他的腳才找到支點。腳下踩實了後,他三下五除二地就攀上了防盜網的頂端,手往上一探,就抓住了三樓的窗沿。
一個在單槓上常用的引體向上動作,再把一隻腳邁上去。林汝堯就爬到了三樓的窗外。
林汝堯可以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晰地看見,他現在所在的,是安家的臥室的窗外。臥室的門正大開着,而在臥室門正對的方向,就是淋浴間。
淋浴間的門是透明磨砂玻璃的,而且看樣子很薄,那火光就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看到這情形,林汝堯伸手就去拉窗戶,想進到房裡去。
可是,在拉了幾下後,林汝堯才發現, 所有的窗戶都是從裡面鎖死的,而且,窗鎖都像是被榔頭一樣的東西砸得完全扭曲了,根本沒有打開的可能!
林汝堯在一愣神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身旁有動靜。
一扭頭,他就看到木梨子以和剛纔自己上來時一樣的姿勢,一個引體向上,踩上了窗沿,爾後,連點兒停頓都沒有,一個不假思索的直拳直接砸破了玻璃,她的身體,和一堆玻璃碴子一起滾入了房內!
林汝堯來阻止都來不及阻止她,她就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
而在落地後,她不顧自己的頸部已經被玻璃碴子劃開了一個大口子,拔腳就朝火光燃燒着的地方跑去。
林汝堯本來也想學着木梨子的樣子破窗而入,可是看着那被砸得完全變形了的門鎖,他想到了可能會有警方來調查的可能,爲了保險起見,他小心地移到了木梨子砸破玻璃進入房間的地方,從破口處鑽了進去。
林汝堯在進入房間的時候,木梨子已經來到了淋浴間前,嘩啦一下拉開了那已經被薰得發了黑的磨砂玻璃門——
一個懸掛在半空中的吊起來的人,全身沐浴着火光,已經成了一個火人。
在火影閃爍間,木梨子依稀可以辨認出,這是一個女孩,和安的身形相仿。
木梨子機械地把自己的視線下移,好像懸掛在她眼前的並不是一具可怖的還在燃燒的屍體, 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心理病人,她要用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收集儘量多的信息,然後對她進行全面的解剖。
這個人的脖子上套着一條鋼索,韌度應該不弱於鋼琴線或是魚線,而且很柔韌,並在結環處打了一個死結,不用擔心掛在上面人會掉落下來。另一條鋼索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固定在了天花板上,而用來吊人的鋼索,正是掛在這條鋼索的上面。
死屍全身的衣服都被燒燬了,除了還鬆鬆垮垮地掛在腰間、被燒得面目全非了的一條腰帶,她幾乎是衣不蔽體,只有一些殘餘的衣服碎片落在地上,邊緣已經燒得焦黑了。
但是奇怪的是,屍體的左手上戴着一副塑膠手套,雖然邊緣已經被燒得翻卷起來,一些火舌還在鍥而不捨地舔舐手套的邊緣,發出滋滋的聲響,但可以看得出來,那隻左手被保護得很好,還緊握着,像是正攥着什麼東西一樣。
木梨子茫然地把視線從屍體身上轉移到地下。
地上,躺着一個翻倒的板凳,還有一個摔碎了的酒精燈。
看着那個凳子的高度,還有酒精燈的殘渣碎片,嗅着屋內瀰漫着很重的汽油和酒精味,木梨子的思維在一點一滴地麻木起來,臉被近距離的火烤得發紅發燙,她也一動不動,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
直到身後林汝堯的腳步聲響起,還有他看清淋浴間裡的情況後,發出的那一聲表示驚訝與恐慌的驚叫,才叫木梨子的部分魂魄迴歸到了身體裡。
這時,她像是第一次看到這具屍體一樣,用陌生的眼光注視了屍體幾秒鐘後,突然尖叫了起來:
“安!!!!不要!!!!”
此刻的她,滿腦子都是同一個念頭:
要滅火!說不定還有救!
她四下環顧一番後,發現淋浴間的門旁擺着一桶渾濁的水,她壓根沒多想,舉起來就往那團火上潑去,完全忽略了林汝堯在她身後高聲的喊叫:
“梨子!別潑!”
可是已經晚了。
那桶水,已經被木梨子拎起來,全數潑到了那燃燒着的人身上!
那火勢在靜止了幾十分之一秒鐘之後,以比剛纔猛烈數倍的勢頭熊熊燃燒而起,那吊着的整個人,都被騰然而起的火光淹沒了!
幸虧木梨子被林汝堯眼疾手快地撲倒在地,要不然按照她和那屍體的距離推算,她的臉估計就要被燒壞了!
等到火勢稍減,林汝堯才爬起身來,問:
“梨子,你沒事兒吧?”
木梨子手裡還抓着剛纔拎起來的“水”桶的桶沿,眼睛徹底失去了神采,以平民仰望一個神的姿態,趴在地上,仰視着那如鳳凰涅槃一樣猛烈的大火,以及在火中若隱若現的人的軀體,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木然的眼中毫無知覺地淌出。
而桶裡面的沒倒乾淨的幾滴“水”,滴滴答答地流了出來,流到了木梨子手上,黏糊糊的。
那哪裡是水,分明是整整一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