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送去醫院了。”段杭一面沉如水地說道,“阿大趕過去的時候正好將他救了下來,外傷有些重,但沒有生命危險,機場人多,段霖不敢鬧出太大的動作。”
我心力交瘁地閉上眼,無比煩躁地說道:“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她怎麼還能絕處逢生?”
“有人在背後幫她!”段杭一的臉色也很不好,“希望別是我以爲的那個人。”
我被他冷漠的語氣驚到了,不由偏頭看他,想問那個人是誰,卻又不敢多說什麼,因爲我幾乎從來沒有看到段杭一做出這樣的表情,類似被冒犯的憤怒而屈辱的表情。
——如果段霖後面還有幕後黑手,那我這次必死無疑,一個段霖我都對付不了,何況站在她背後的人?
“你別擔心,無論她有誰撐腰,我都饒不了她。”段杭一說道,“阿大已經把人制住了,她來機場只是障眼法而已,買機票也是爲了迷惑我們,實際上有人給她準備了直升機,她將從另一個地方離開國內。但她沒有想到你會讓樸勝利跟蹤她,故而被我們抓個正着。”
我聽着段杭一的解釋,非但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感到無比的挫敗:“一個段霖,就把我們折騰的人仰馬翻,那她身後的那個人,究竟有多厲害?”
段杭一沒有說話,但我看見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正用力的指骨泛白。
“他不是衝你來的。”段杭一說道,“他是在故意整我,我和你說了,這就是老頭子最高明也最討人厭的地方——是他在幫段霖,他在懲罰我私自回國,或者說,他在向我挑釁。”
我愣了愣,段杭一就又說道:“不能等了,今晚我們就出國,我帶你回去拿護照。”
“今晚?”我心跳的厲害,覺得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但又怕再耽擱下去只會像今天這樣,節外生枝。左右思忖了一下,我還是決定按照段杭一的安排,回家快速收拾了一些必要的行李物品,跟他坐上了段老給段霖安排的直升機,押着段霖飛往美國。
阿大被留下來照顧樸勝利,押着段霖的保鏢換成了兩個外國人,都是段杭一的手下。
段霖絲毫不像是被脅迫的那個,臉上始終帶着微笑,看向我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微微揚起下頜,顯得高人一等似的。
“爲什麼要逃?”我不理解地說道,“按照慣例,你不是要藉助你的傷勢,再重新給我有力的一擊嗎?冷不丁變得安靜如雞,我還真不習慣。怎麼,是知道自己這次再也爬不起來了?”
段霖像是沒有聽出來我的諷刺似的,只說道:“我不會跟你離婚的。”
“由不得你。”我冷眼瞧她,“你有那麼多把柄在我手上,無論哪一條,都夠你喝一壺的,我以爲你這次選擇逃避,是因爲你做好了失敗的準備,沒想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自量力。”
段霖笑道:“不自量力的是你。”
“你以爲我爲什麼離開?”段霖說道,“這次的事情鬧這麼大,你當所有人眼睛都是瞎的?”
我壓根沒明白她在說什麼,她的離開難道不是因爲自己在這場戰爭中輸了嗎?如果不是她做出來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會卯着勁兒非得要她死,但這又關別人什麼事?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別人眼睛瞎不瞎和我有什麼關係?跟她不和我離婚又有什麼關係?
“我可能還要多謝你,給了我一個認祖歸宗的機會。”段霖笑着朝段杭一看過去,“你一定很疑惑,老爺子這次爲什麼站在我這邊吧?”
段杭一很不給面子地冷笑了一聲,說道:“擋箭牌而已,疑惑的是你纔對吧?”
“恐怕誰是擋箭牌,目前還真不好說。”段霖得意地說道,“對了,還要謝謝你把我祖宗八代的消息都給放到網上,如果不是這樣,我的親生父親也不會來找我。”
我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太陽穴突突地跳——她的親生父親,難道不是我爸沉棟樑嗎?
“你們一定想不到他是誰,我也想不到。”段霖瘋魔了似的仰頭大笑起來,“你信嗎?我特麼費盡心思去報復的人,竟然只是一個替代品!我幾乎就快要完成自己的復仇大業了,到頭來卻有人告訴我:我殺錯了人……你能想象嗎?我十幾年來所有的努力、付出,不過是因爲自己的臆想而導致的一場鬧劇,一場可怕的笑話!”
段霖笑的誇張而絕望:“沉斯,我該怎麼辦,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該怎麼辦?”這一瞬間,我像是被怒火入侵了理智似的,突地一下站了起來,雙目赤紅朝她衝了過去,大聲喊道,“你特麼該去死!”
我瘋了似的對她又踢又打,把她扯過來摁在機艙底部,抓着她的頭髮把她的後腦往地上一下一下地磕,歇斯底里地說道:“你這種人還會感覺到痛苦嗎?你害的我這麼慘,結果跟我說這是一場誤會?”
“你錯了……咳咳,我,我並不覺得痛苦。”段霖咧着嘴朝我笑,她原本亮白的牙齒被血染成了一種無比詭異的顏色,笑起來的時候宛如索命的惡鬼,“我只是覺得可惜——我沒想到自己從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謀劃的事情,根本就是錯誤的。”
段霖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不知道是生理淚水,還是真的有感而發。
“你根本就不懂我,我只是想找一個活下去的希望,想給自己悲慘的童年找一個藉口!”段霖一邊流着淚,一邊用無比陰鷙的語氣說道,“這個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這件事,能夠讓我從中獲得前進的動力。”
說着,她難以承受似的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地說道:“現在的我不需要這種動力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沉斯——我恨不起來了。”
她的語氣無比的絕望,那是看透一切的人才會有的那種平靜,但我絲毫不覺得她可憐,我雙手分別抵在她太陽穴的位置,捧着她的頭往地上用力地磕,窮兇極惡的樣子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我卻根本停不下來。
我一想到我的父母最後只剩下半壇嗆人的灰,一想到我妹妹還在忍受戒毒的痛苦,一想到我所遭遇的那些毆打和毒害,一想到那些籠罩在她陰影之下的日日夜夜,我就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
她覺得自己可憐就能用這種方法去報復社會,我還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呢,我是不是可以殺人不犯法了?
段霖被我掐的兩眼發白,臉色像是灌了血的氣泡似的,紅的瘮人,我能感覺到她的生命正在我手底下流失,但我停不下來,如果這一切從開始就是錯誤的,我不介意以這種方式結束這場錯誤,即使上帝給她開了掛,我也要親手送她下地獄!我要她死,我要她死!……
“沉斯,你清醒一點!”段杭一的聲音把我從那詛咒一般的想法里拉了回來,他用力地抱着我,把我從她身上拖了下去,見我依然瘋魔着,不由加重了語氣和我說道,“她是在故意挑釁,你千萬不要上當。”
我不管不顧地還要朝她撲過去,段杭一卻讓那兩個保鏢把她給帶走了。
“沉斯,你別衝動,乖,看着我。”段杭一捧着我的臉,苦口婆心地解釋道,“她自知大勢已去,所以用這樣的方法來報復你,如果你真的殺了她,你餘生都將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我崩潰地仰着臉哭了出來——爲什麼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我還是拿她沒辦法?她明明已經都走投無路了,怎麼就偏偏在這個時候冒出來一個親生父親?
“我不管,我也管不了那麼多!”我瘋了似的說道,“我一定要殺了她,哪怕我後半輩子要坐牢,哪怕我和她一起下地獄!”
看到段杭一疼惜的眼神,我下意識地放緩了語氣:“段杭一你根本就不明白,這種感覺真的太痛苦了,明明還差一點我就能報仇了,爲什麼又給她製造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後盾?眼睜睜看着希望飛走的感覺你有過嗎?你懂嗎?”
“如果現實不能給我一個公平的決定,那我就自己動手,反正這樣活着也是窩囊!”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掙開他朝段霖所在的機艙走去,冷漠而堅定地說道,“趁她所說的那個大人物現在還沒有起到作用,我先把她殺了,黃泉路上也不算虧,反正這天道不公,我早已經有所體會了。”
段杭一像是被我的話給嚇住了似的,立在原地許久不置一詞,直到我來到艙門前,伸手想要推開那一層隔閡的時候,他才稍微動了一下身形。
我聽見他細微而躑躅的腳步聲,和他充滿了無奈的語氣:“你知道她所說的大人物是誰嗎?”
不知道爲什麼,他這句再平靜不過的話,卻我平白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我遲緩地轉頭看着他,用眼神無聲地質問,希望他別說出那個無情的答案。
“對不起。”段杭一認命地說道,“那人是我父親。”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我看着他,笑出了眼淚:“所以呢?……你早就知道她是你段家的人,卻由着她把仇恨轉嫁到沉家,然後眼睜睜看着她殺了我的父母?”
“段杭一,回答我。”我從來沒有這麼絕望過,“是我說的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