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馬的嘶鳴聲伴隨着狼的哀嚎劃破夜的長寂,將將停留在蒼穹一邊的明月打了一個顫,搖搖晃晃,好半響才穩住身體。
樹枝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搖晃,睡夢中的亦苒兒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雙眸驟然睜開。遠處,月光皎潔,星輝暗沉;近處,樹葉晃動,光影稀疏。耳邊的嘶吼與哀叫聲依舊聲聲不息。
亦苒兒直起身,直覺的低下頭往發音處瞧去。
不瞧還好,一瞧差點將她從樹上嚇得摔下去,誠然,她是被綁在樹上的。
只見皎潔月光之下,數只綠眼狼正與樹下的白馬做撕打狀。顯然,從古至今,家禽在野禽面前永遠輸得一踏糊塗,況且,野禽還禽多勢重。不一會兒,白馬周身已經佈滿了觸目驚心的血跡,正呈垂死掙扎狀。
大樹在這場不公平的戰鬥中發出抗議般的搖晃。亦苒兒伸出手雙死死抱住人粗的樹杆,眼睜睜看着自己身邊唯一一隻會呼吸會喘氣的活物被欺辱得漸漸停止掙扎,最終斷了呼吸,一地的血流成河。
然後,她聽見肉被撕裂的聲音自空中響起,濃重的血腥味直襲鼻翼。雙手雖顫抖卻如溺死的人自顧自地將大樹當作救命的稻草緊緊抱住不放,亦苒兒無法,只好張嘴咬住了黑乎乎的樹枝,以此來避免自己聞到血腥味習慣性地嘔吐,可是,樹皮,真的,好苦。
閉上雙眼,羣狼爭食發出的搏擊聲越發清晰起來,聞者無不膽戰心驚。亦苒兒擡起頭,皎潔的月光冷冷清清掛在天的另一邊,一如繼往奉獻它的銀色光芒。
不知道過了多久,下面可怕的嚼食聲總算慢慢消失殆盡,幾隻狼吃飽喝足,拍拍肚子離開了。
亦苒兒穩住不停打顫的身軀,緩慢地低下頭。
——一地的殘肢血跡,在慘白月色的照射下發出奪目的紅,這樣的山林深夜,顯得異常恐懼。
直到這時,亦苒兒才俯下身子大吐特吐起來。
夜,還很深。
胃裡的東西吐光,亦苒兒整個身體無力地倦成一團縮在樹上,一寸一寸的等,一寸一寸的捱。血腥味引出的狼羣,來了,又走了。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遙遠的東方終於開始泛起一點點白色的光芒,陽光穿透地平線,先是一縷,兩縷,然後,霎時光芒萬丈,整座落山又開始沐浴在一片金色陽光裡。
亦苒兒低下頭看了一眼陽光普照下的草地,除了滿地的血腥,那皮馬連骨頭喳喳都不剩了。她搖了搖頭,怎也說服不了自己跳下去。
太陽一點點從山的另一邊吃力爬起來,越爬越高。亦苒兒整個人呈八爪魚掉在樹上,身上的衣服已經破得不像樣,卻在努力提醒着自己:“不怕,不怕,好歹你也是從現代穿越進來的人。”但是,後來一想,冒似這種境況跟穿越扯不上什麼關係,便仍由自己顫抖着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如果,不跳下樹,如果,到了晚上……又或是如果,她就一直這樣等下去,等背上的乾糧吃光……一個穿越白毛女的形象就這樣華麗麗地浮出腦海。
想到最後,這些有的沒的中竟然跳出一本她曾經看過的小說。具體叫什麼名已不記得,講得是一位名喚君佛的小姑娘,在一個雨夜誤入了一片野獸出沒的山林,她縮在樹下用匕首死死抵住自己的胸口,想着如果有野獸撲過來,第一時間便結束了自己生命……但是,男主出現救了她。
想到這裡,亦苒兒拔下頭上的梅花釵,握在手中緊了緊。
可是,她沒有男主角。軒轅軻離開了,就算是回到客棧發現她不見了,也決不會想到會有那個笨蛋會沿着地圖上的大紅釵上這座“狼山”
墨塵殤遠在殤城王宮,或許依舊左手美人在懷,右手美灑在嘴,亦或許跟本已經不記得她了……
唯一兩個長得像男主角的人被她生生否定掉。就這樣一路胡思亂想着,直到耳邊傳來“絲絲”聲響。亦苒兒下意識轉過頭,一條碗粗的蛇吐着腥紅的舌頭盤踞在她旁邊的另一棵大樹上,身上佈滿了奇怪的花紋,正緩緩向她身下這棵大樹靠近。兩樹相距不過幾米。
“啊……”亦苒兒驚恐地捂住嘴。直愣愣的兩眼中,花蛇聽到動靜,停下身子,兩眼炯炯有神地將綁在樹上這一團“白色爛布”望着。
亦苒兒聽見自己的心開始雜亂無章地起跳,一下,一下,似乎已經到了嗓子眼。又看了一眼兩顆樹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樹枝,知道這兩樹乃友好鄰居,要分開是不可能了。只好一邊用兩眼死死鎖住離自己幾米遠的花蛇,想着眼神上不能輸了去,另一邊悄悄伸出顫抖的雙手去解先前的布條,卻是越慌張越解不開,眼睜睜看着那條蛇又開始低頭緩緩向自己靠近。
別無它法,只得緊了緊手中的梅花釵,顫抖着用它抵住自己的喉嚨。奇怪的是,蛇一見她手中的梅花釵,立即掉轉蛇頭,一溜煙,不見了。
亦苒兒看了一眼中的梅花釵,翠綠的簪子,梅花瓣兒,紅色的龍珠在太陽的照耀下發奪目的光,突然想起影子婆婆那一句:它會在關鍵時刻保你平安……
“啊……”先前解得鬆鬆誇誇的布條一下子鬆開,亦苒兒發出一聲尖叫,整個身子開始呈直線往樹下摔去。
四肢傳來鑽心的疼痛,亦苒兒揉了揉摔痛的屁股,雙手撐地,吃力地想要起身。手心下摸到一片粘稠,下意識拿起來一看,鮮紅的馬血塗滿了手心,上面還有幾隻黑色的螞蟻在緩緩爬動。
亦苒兒一臉驚恐地站起身,金色碎陽下,一地的血腥腐肉,數只黑色嗜血螞蟻正在上面緩緩扭動身子,倒退三步。嘔吐 ,嘔吐,不停地嘔吐。
這時,四周茂密的樹叢裡忽然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亦苒兒下意識擡起頭,人高的草叢在風的佛動下發出不正常的晃動,然後她看見草堆裡冒出一隻只睡眼惺忪的狼,有的嘴角還殘留着馬血。
亦苒兒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兩眼驚恐地看着四周越來越多的狼。雙腿拔開想後退,卻是一個發軟,整個人狠狠摔在地面,舉起手中血呼呼的梅花釵,龍眼大小的紅珠早已塗滿了厚厚的馬血。
羣狼不悅地從草叢裡站起來,恨恨望着饒了自己清夢的一團白衣。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撲來……四面八方,灰壓壓一片。
“嗚……嗚……”遠處山坡上忽然傳來一陣蕭聲。聲音幽雅而空靈,忽高忽底,響徹整座落山。
原本四周雜亂無章亂撲過來的狼羣突然停止了前進的腳步,聽話地轉過身,開始有條不絮地往密林深處走去,猶如軍隊。
亦苒兒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下意識轉過頭。不遠處的山巔上,站着一位白衣男子,長髮在陽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偶爾路過山坡的風吹起他的衣角,恍如隨風而來又將要乘風而去的仙人,此曲正是從他脣邊的蕭中溢出來的。
不一會兒,數只狼影全數消失於密林深處,就像沒有出現前一樣,山林恢復慣常的安寧。
白衣男子收回脣邊的蕭,並沒有準備轉過身來,提步就要離開。
“大俠請留步!”亦苒兒伸出手阻止這一個會喘氣會呼吸甚至還會說話的活物,聲音裡帶着不自知的顫音。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白衣男子的碩長的背影明顯微微一頓,然後似乎是疑心自己聽錯似的,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黃影?”亦苒兒看清白衣男子的面容,不可置信地喚了一句。
黃影同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遠處趴在地上的那一堆白色破衣。平常那張清秀的小臉上佈滿了血跡與污泥,蓬頭垢面。一對幽黑的雙眸卻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裡面泛的光是他曾無數次回憶起的,可,爲何,會是如此狼狽……好半天才反映過來,飛身跳下山巔。.
“你……苒美人……”諸多疑問硬生生被卡死在喉嚨。最終只是緩緩彎下腰將無力趴在地上的亦苒兒抱起,雙手不自知地顫抖着。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今天他剛好……最終也只能化爲無力一句“我先帶你下山罷。”
亦苒兒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又無力嚥下。其實,黃影會出現在落山,她一點也沒覺得驚訝。以前在宮中時,黃影便是邊關與宮中之間的信使。便仍由黃影將自己抱起,也確實沒有力氣再自己行走了。一對黑色的眸子不安分左右轉轉,諾大的山坡,樹影斑駁,除了黃影,再無第二人。
黃影一路上緊抿着脣,英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薄脣緊抿,流線型的下巴線條有些僵硬。
下山,一路無話。
到了山下,已是黃昏,夕陽的餘暉下,山腳下的小鎮像是渡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這裡,便是目的地,落山鎮了。
落山鎮,因長在落山腳下而得名。身處長月大陸,卻是四國之外,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的管瞎範圍,是四國都異常在意的貿易集中中心。在這樣一個亂世,着實也算一奇葩。
黃影將亦苒兒安頓好一間客棧裡,便匆忙出門了。
亦苒兒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思索良久,最終還是起牀。爲了不影響市容,將自己小小收拾一下,然後揹着自己的包就準備離開。墨塵殤既然已經對她下達了已死之令,於情於理,她都應該離宮中之人遠遠的。這一次,黃影救了她,她感激,卻無以爲報。試想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離他遠點
打開房門時又頓了頓,最終還是返回房間留下了一句話,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
黃影帶着郎中回到客棧時,亦苒兒已經不見了,桌上只有四個字。
“謝謝,再見。”歪歪斜斜的字體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古靈精怪,猶如她的人,筆峰看似可愛卻異常堅定。
殤國五十一年,夏,亦苒兒隻身一人來到邊關,四國交界之處——落山鎮。
很多故事,從這裡開始,便也從這裡落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