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她是殤國最年輕的王妃,二十年前的殤國還只是長月大陸一個不起眼的小部落。
她是另一個部落最小的公主,因爲愛情, 隻身一個嫁給了當時已有好幾房妾待的殤國大王。
嫁過去以後才知道, 自己遠遠比不上他心目中的那些權力, 地位。除了美貌, 她沒有什麼可以留住他的心, 而美貌,是後宮女子最不缺少的東西。
當然,除了美貌, 她還有傲氣。一個身爲公主應該有的傲氣。可惜,他不需要, 甚至對這樣的傲氣反感。她亦放不下架子去奢求他的愛情。
漸漸地, 他忘了後宮還有一位爲了愛情嫁給他的王妃, 她也忘了自己其實還是一國之妃。經常藉着自己會一些簡單的拳腳功夫,帶着幾歲大的兒子翻牆溜出宮, 一玩就是一整天。
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
周國。二十年前還是長月大陸最強大的國家,他們擁有最先進的武器,最擅戰的士兵,最會指揮的首領。而周國的王,整個長月大陸最年輕的王, 他殘爆, 嗜戰, 視人命如草芥。這樣的王帶領這樣的國家, 不強大似乎都沒有道理。他領着他的軍隊, 所向披靡,無往不勝, 一次又一次將那些小部落食之下嚥。
眼看着戰爭就要打到她所在的部落,整個殤國都在人心惶惶,計劃着逃命,或是尋找靠山。只有她,依舊帶着兒子溜出宮遊玩,一玩就是一整天。
沒有了前擁後簇的周王,就像童話裡那隻沒有了皇冠的青蛙,與一個普通的青蛙沒有任何兩樣。她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光天華日之下,腋下夾着一名女子騎在馬上,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橫衝直撞,撞傷人了怎麼辦???”一臉的義憤填膺,背後還護着一個俊朗的小男孩。
面對她的指責,他第一次表現得笨嘴拙舌,忘了反駁,還乖乖放下了那名因想要靠山而投懷送抱的女子。
她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帶着身後的男孩轉身離開。
第二天,她便得到了消息,周國的大王大架光臨於部落,指名要見她。
那時,她才知道,自己得罪的人是周國的王。那就以死謝罪吧,只要他肯放過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國家。她拔出一名侍衛的長劍,狠狠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這是他們的第二次交鋒,他救了她,並揚言要她以身相許。
玩笑話她是不會當真的。甚至是他拿她的國家,她的子民;甚至她的夫君,她的孩子,所有能威脅的都用來威脅她,她也絲毫不爲所動。
最後,他掠走了她才幾歲大的兒子,還說服她的夫君來勸她:“犧牲小我,成就大我。”
那一刻,她看着她夫君眼裡的“大我。”終於還是妥協了。將幾歲大的兒子拜託給最好的姐妹,跟着他來到這座完全陌生城市,南方周國。
戰爭結束了,殤國有救了,她卻永遠埋葬了自我。
她還是那麼美麗,只是再也沒有初次見面的正氣凜然,坐在空礦華麗的王宮裡,沒有一絲表情,冷得像座冰山。
他到是挺喜歡這座冰山,將原本烏煙瘴氣後宮收拾得乾乾淨淨,只餘她一人,坐在高高的王后寶座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是個粗人,會打仗,會教訓人,可不會哄女孩子的歡心。只好將他認爲最好的一個勁兒的往她面前堆,越推越多,越堆越高,最終將她推倒,一個人躲在被窩裡悄悄哭泣,一向粗心的他也不曾發現。
她想念她的姐妹,想念塵兒,甚至想念殤國那個並不怎麼華麗的後宮。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會特別恨他,恨他的一已私慾,奪走原本屬於她的一切。那怕有了第一個孩子後,這種恨也不曾淡化。
日子也就這樣過着,一直到他生病,逝世。她都不曾給過他一個好臉色,不曾對軻兒說過一句體貼的話。
整個故事講完,天邊那輪明月已經升得老高老高了。皎潔的月光透過樹的縫隙灑下,落在搖籃裡孩子的臉上,斑駁燦爛中,她睡得很香。
亦苒兒吸了吸鼻子:“那麼,您還恨他嗎?”一直到死,都沒曾給過他一個好臉色,這得需要多深的恨。
“苒兒。”王太后開口,頓了頓又問:“你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
亦苒兒笑笑:“當然不介意。”
“苒兒……”王太后看了一眼皎皎上升的明月,眼角隱約有淚花閃過,輕嘆一聲繼續道:“其實吧,來到這裡的第七年,我就已經不恨他了。那一年,我生了一次很重的病,他找遍了整個長月大陸的名醫,都沒有用。後來,我看見他俯在我的牀頭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哭……”說到這裡,王太后的聲音停了下來,頭微微仰着,臉上表情模糊而遙遠。
亦苒兒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月明星稀,稀薄的雲層輕輕掠過暗色蒼穹,無聲無息。第七個年頭,正是殤國發生鉅變的那一年。
“我讓他派人去了一趟殤國,請來了我的好姐妹,你知道的,也就是塵兒的師傅,她會一些玄幻之術,她救活了我,我也從她口中知道了塵兒的事情。苒兒,我今天給你講這些,不是讓你知道我當年離開時有多迫不得已。這些我不說,塵兒他也能猜到,所以,這麼多年來,他雖然嗜戰如命,卻叢不碰周國。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卻因爲太聰明瞭,忽略了很多最初的東西。”
“苒兒。”說到這裡,王太后突然轉過了頭,愛憐地看着搖籃裡的孩子。“你肯爲他生下孩子,說明你心裡還是有他的。雖然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請你,請你相信我,塵兒的本性並不壞。”
亦苒兒也看了一眼搖籃裡睡得正熟的孩子,沒有搭話。
“你知道。”王太后繼續說道。“塵兒他不善言辭,習慣什麼事都悶在心裡,這跟我年輕時離開他有一定的關係。這一點,希望你能夠多多包容他,你要相信,相信他對你一定是真心的,不然不會派人找到周國王宮裡來。”
“什麼?”亦苒兒聽到最後一句,猛然擡起頭。“他找到這裡來了?他在找我?他不是……”
王太后卻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軻兒將你藏得這般緊,你當然不知道。他在找你,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找你,直到最後一批得知你在周國王宮的消息,這才退了回去。”
“他……他明明已經封了汣汣……”
“苒兒,兩個人相處,最重要的是信任。他又不善解釋,如果你再不相信他,你們這場緣……唉……”說到這裡,王太后輕輕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
這句話有點熟悉,“否則,你們的緣份便再不復。”是什麼時候她聽過這句話,而這句話的前面又是什麼?
“我當初就是因爲不相信他,不相信他對我的感情,以爲他只是看上我的美貌,所以到死也沒給過他好臉色。”王太后又自言自語說了一句,回過頭見亦苒兒心事叢叢的樣子,以爲自己的話說動了她,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色也不早了,外面天氣涼,帶着孩子回去歇着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如果你想離開,隨時可以來找我。苒兒,如果你真的離開塵兒,以他的脾氣以後就是一個人了。”說完這些,王太后率先離開了亭子。
亦苒兒愣愣坐在原地,腦海裡還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一句“否則,你們的緣分便再也不復。”究竟是什麼時候聽過,又是由誰講的?腦海一團漿糊,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最後,也起身抱着孩子離開了。
這一晚,亦苒兒做了一個夢。夢中,她來到了一條幽長幽長又寂寥的走廊,只是站在走廊對面的不是王太后,而是另一名面容模糊的年輕女子。
女子沉浸茫茫霧所中,身後是一輪皎潔的明月。她說:他叫我冉冉。
她還說:你我還分什麼彼此。
她更說:你要好好照顧他,要試着去了解他,要相信他,你要記住,你們的緣分能再續,幾乎全靠影子婆婆這一次的逆天改命,你若再不相信他,錯過了這一世的情緣,你們的緣分便再也不復。
說完這些,她便離開了。
亦苒兒夢中驚醒,冷汗順着額角滴落,浸溼了她的長髮。窗外,月明星稀,微風和循。她知道,這是作爲慕容冉冉的她,死之前存在的最後一絲意識,目的只是爲了提醒她,要信任他,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可她呢?究竟又做了些什麼呢?她想起童年時期他一個人站在院中仰望天空的孤寂,想起復仇路上他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前皺眉沉思的身影,爲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座,他究竟失去了多少?
她甚想起她離開的那十年,沒有一個微笑的十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再入睡已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坐起身,來來回回在房間裡踱着步子。她在等待,等待天亮,然後去王太后那裡,告訴她,她要離開。她要去找他問清楚。那些曾經不想提起的,逃避的,她都要一次性問清楚。
只是,待天亮,整個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