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回憶間,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亦苒兒擡起頭,下意識擦了擦眼角,卻是乾渴的。“進來吧。”
進來一名小廝打扮的男子,注意到坐在牀上的亦苒兒。低下頭恭敬道:“請問姑娘可有見到我家殿……公子。”
“電公子是?”亦苒兒疑惑。
“軒轅公子。”
“軒……”亦苒兒頓了頓。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叫出那三個字。“軒轅公子,他剛剛出去了。”
“姑娘可知我家公子去了何處?”小廝擡起頭,臉色似是有些焦急。
“我也不知道。”亦苒兒低下頭抿了抿脣,又問:“你找他有什麼急事嗎?”
“沒什麼事。姑娘,你好好休息,小的先告退了。”小廝說完,人已經急急出了房門,連門也給帶上了。
亦苒兒心裡有些不安,怎也無法安睡。索性起牀披上一件衣服,感覺身體比以前輕盈了許多,整個人說不出的輕爽舒適之意,都已經縮過一次水了,再怎麼也不至於二次縮水吧。當下也沒多想,徑直下了樓。
客棧裡很安靜,小二俯在櫃檯上打瞌睡,外面雨水與霧氣茫茫然連成一片。她倚門站着等了好久好久,也沒見着軒轅軻那一抹纖塵不染的白色的身影自雨中走來,反而等到了一位揹着藥箱的白鬍子郎中。
左胸上的劍傷已無大礙,只是還需要靜養。郎中來了,又走了。
亦苒兒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總是聽到茫茫雨中出現一點細微的動靜就會睜開眼瞧上一瞧,這樣一直折騰到深夜,也沒見軒轅的影子。又因爲大病初癒,最後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淅淅嚦嚦的雨變小了,卻還是沒有停。對面的牀鋪空蕩蕩的,他,同樣不曾回來過。
亦苒兒下了樓,問小二借了把傘,冒着濛濛細雨出了悅來客棧。整個街道均籠罩在一片雨霧中,偶爾路過的行人亦是形色匆匆,她連找尋都不知何去何從。茫茫然不知所措望着雨水發了一會兒呆,索性轉身回到客棧。端來一把板凳,坐在門口等着。
這樣一直到等到天黑,他還是沒有回來!
亦苒兒回到房間,卻開始頭重腳輕起來,不可避免又一次與高燒會了面。
原本以爲鬆了一口氣的白鬍子郎中用一臉懦子不可教的表情看着亦苒兒:“你怎麼就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呢?你知不知道那位公子爲了救你,爲了救你……”
後面的話,就算亦苒兒再怎麼想保持清醒,整個人還是被昏迷所腐儒。
再次醒來,已是第三日下午了。燒退了,雨亦停了,只是,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直到這時,亦苒兒才後知後覺地檢查了一下兩人的行禮。他的那一份安靜地縮在牀的一角,她想,他總歸還是會回來的,行禮都還在。所以,她需要等他,雖然她也不知道等他回來幹什麼。
他救了她兩次,陪了她將近四個月,她潛意識裡卻一直將他當作另一名男子的影子。她活該沒有人要,活該沒有人喜歡,活該被父母拋棄,被最愛的男子拋棄……穿越到異世,原以爲重生,卻依舊逃不過被“拋棄”的宿命,先是無比信任的丫鬟,然後是名義上的夫君,再是現在最依賴的人……活該命該如此,活該一輩子孤家寡人。
亦苒兒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漸漸放睛的天空,與來來往往的人羣,神經質地開始詛咒起自己來。
只是,再怎麼詛咒,也無法掩蓋軒轅軻離開的事實。
她在客棧裡整整等了他七天。
到了第八天早晨,亦苒兒起了一個大早。換上以前的男子裝扮,將軒轅軻那份行禮交給“悅來客棧”的掌櫃保管,並且附上幾錠銀子。讓他若是看到那個軒轅公子,幫忙轉教給他,然後告訴他:欠他的房子,終究是還不了了。
然後,揹着自己的行禮,獨自一人離開了悅來客棧。
地圖上的標誌告訴她,橫跨過對面那座大山,便是落山鎮了。只是不知爲何,灰色的地圖上用紅色的粗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另外標出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
亦苒兒當時也沒有多想,眼看落山鎮就在眼前,不會傻到走另外一條冤路。
在市區上爲自己僱了一匹白色的大馬,然後帶上足夠的乾糧與火種,就這樣獨自一人頂着太陽上山了。
從亦苒兒走出客棧之初,身後便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兩名灰衣男子。街上人多眼雜,又不確定那名白衣男子是否就在暗處守着,遲遲沒有下手。等到認爲時機成熟欲下手時,亦苒兒已經騎着馬鑽進了落山。
“大哥,要不要追上去?”一名左手持劍的男子問看了一眼陰森森的密林顫抖着問。
“傻啊,進了落山鎮,十個有九個出不來,更何況她一弱女子。走,喝酒去,明天直接回殤城交差得了。”
持劍的男子顯然沒想到事情成得這麼容易,想起那白花花的銀輛,也就忘了枉死的兩位兄弟了。
山路崎嶇難走,四周是參天的大樹與齊腰的野草,偶爾從密葉滲漏出一兩點陽光,像暗夜的星塵。亦苒兒身着軒轅軻的白色長袍,獨自一人騎在白馬上,剛開始還望望天,望望地,一副悠哉遊哉的樣子。但,越往山上走,四周的密林越來越密集,腰亦越彎越底。
偶樂路過的風吹動起小路兩旁的野草,草叢裡發出嗚咽的鬼哭狼嚎聲。亦苒兒下意識轉過身,身後曲曲折折的幽徑鐵青着一張臉,似笑非笑地將她望着。
“駕。”她拍了拍馬肚,希望能快點走出這片參天的密林。
前面的山路越發曲折,竟只能容一人通過,彎彎曲曲,往暗沉的密林中延伸。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轉角處等着你的是什麼。亦苒兒獨自一人騎在坐在馬上,雙手緊握馬繩,一邊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四周人高的野草,一邊驚恐地看着四周越來越密,越來越暗沉的密林。
林中靜謐得有詭異,參天的大樹上空是層層疊疊的葉子,連似星塵的太陽光也給遮住了。
亦苒兒全身上下摸了摸,一把匕首都沒有。唯一的尖銳物體,便是影子婆婆送給她的那支梅花釵。她將釵子握緊手中,紅色的龍眼,在太陽的照耀下發出奪目的光。
密林中驚起兩中灰色的大鳥,拍拍翅膀飛走了。
亦苒兒看了一眼手中的梅花釵,沒有說什麼。
太陽就這樣趁着她驚慌不定時悄悄溜走,然後掉進了山下的無底深淵。黑暗以不可反擊之勢襲擊整座落山,亦苒兒獨自一人騎在高高的馬上,四周看看,連山頂都還沒到。只好翻身下馬,找到一棵稍微順眼點的大樹,將馬栓在樹下,然後自己再爬上高高的大樹。幸好,小時候是在江南鄉下奶奶家長大的,爬樹於她而言並不算難事。再用布將自己緊緊綁在樹上,睜眼看着無邊無際的蒼穹一寸一寸、一寸一寸暗下去。
夜色下,墨色的蒼穹猶如一個黑幽幽的大洞。山林中偶爾傳出一兩聲野獸的低吼,烏鴉的奚落,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寒氣。亦苒兒下意識攏了攏身上被草劃破的外套,兩眼驚恐地盯着黑漆漆的蒼穹,一顆星星也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一輪明月從天的另一邊緩緩升起,皎潔的月光透過樹的縫隙灑在她有些蒼白的小臉上,幽黑的眸子依舊一眨不眨地睜着,額頭因爲害怕的緣故滲出大滴大滴的淚珠,汗溼了兩邊的發。
遠處是野獸搶食發出撕打聲,近處是馬匹不怎麼平緩的呼吸,還有她自己同樣不平靜的心跳聲,一陣高過一陣,就這樣一刻一刻的捱……
夜漸深,月漸高。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就在亦苒兒以爲天永遠不會亮時,遙遠的東方總算泛起了一點點魚肚白,另一邊的月亮漸漸暗淡下去。亦苒兒整個人瞬間放鬆下來,小小松了一口氣。
這一夜,算是平安無事了。
第二日,繼續趕路。越往山上爬去,小路越發曲折難走,白馬強着腦袋嘶鳴着不肯上前,似乎前面有什麼可怕的野獸似的。亦苒兒無法,只好下馬,像縴夫拉船一樣死死將馬繩背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一步一步爬上山去。
如今,這匹馬是她身邊唯一一個會喘氣會呼吸的活物,所以,就算是死也要拉它墊背。
這樣一來,第二天的行程顯然比第一天慢了很多。纔到達山頂,天就已經全黑,四周的野獸聲明顯比昨晚更加清晰。亦苒兒扔了一點馬食於地面,然後,依舊像昨日一樣,將馬栓在樹下,自己爬上高高的大樹,綁好,準備一夜無眠到天亮。
可能是因爲今天拉馬實在太累了,也或許是因爲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等月亮再次爬上來時,她已經睡着了。
幾縷如水的月光從茂密的樹叢中遺漏幾縷,籠罩在她白皙的小臉上,嘴角還殘留着污泥的痕跡。緊閉的眼睫毛遮住了左眼底下那顆淺褐色的淚,留下一串黑色的倒影,整個人恍如沉睡中的精靈。
遠處,高高的樹枝上,佇立着兩隻大鷹,陰森森地瞧着樹上的美食,卻因爲她頭上的梅花釵中透出的寒光不敢輕易靠近。
樹下,數只綠色的眼眸地黑夜中發出幽綠的光,一眨一眨地看着樹下的美食,口水漸漸垂咽於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