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回宮。”
一個月後, 康國與殤國已經簽訂好和平協議。面對着墨塵殤班師回朝的準備,亦苒兒雙手抱胸站在一旁,拒絕。
墨塵殤臉色一變, 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叢棋叢琴, 口氣不悅:“亦苒兒。”
“我會等你, 你若回宮, 我便在邊關等你;你若出關, 我便與你一起……”
“胡說八道。”墨塵殤臉色一黑,從主桌後面站起身。擺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叢棋與叢琴鬆了一口氣,退下去時還略爲擔心地看了亦苒兒一眼。
“爲什麼不要回宮, 告訴我理由?”墨塵殤來到亦苒兒面前,雙手握住她略顯冰冷的小手問道。
亦苒兒將頭倔強地扭向一邊, 不願讓他看見她眼裡的恐懼:“苒美人已經死在宮中了, 我會在邊關等你。永遠……等你。”
“你在生我的氣?”墨塵殤不確定問道。
亦苒兒聞言轉過頭, 頓了頓,語氣帶着真誠:“不是, 我只是不想回宮……”腦海裡浮出宮中那些美人,叢畫,王后,還有最後那一日的拷問……明亮的眸子裡泛起一層層怯意。掙脫掉墨塵殤的手,轉向一邊“你就讓我在邊關等你好了。”
他注意到她神色間的害怕, 來到她面前, 低頭審視着她的臉:“是因爲慕容暄嗎?是不是因爲慕容暄?”
她看着自己的腳尖, 聲音有些啞啞的:“我不適合宮中的生活。”
“我知道。”他逼她看向自己。“所以啊, 你更要給我機會, 跟我一起回去。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她擡頭,看着他。她不知道他口裡所謂的滿意答案是什麼, 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她真正不想回宮的原因。這麼久了,他一個承諾都不曾給過她,她該相信他的,她應該要相信他的。只是,於她本就缺乏自信的心而言,沒有承諾並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他輕嘆一聲,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她的個子還是很小,似乎自從他遇見她就不再長高過,又瘦又小;自從小產後,身子也大不如從前了。抱着她,心都會微微泛起疼痛。
“苒兒。我不知道你爲什麼一直不肯相信我。你上次跟我講那個夢,講你向我伸出了手,我很開心,以爲你總算走出了一步。苒兒,跟我回宮吧。關於慕容一族的事,我現在還不能向你解釋什麼,但請你一定,一定……”
說着,他放開她,輕輕擡起她的下巴。兩眼深深凝視住她的目光,裡面有細細碎碎的波光在盪漾。“一定要,相信我,好嗎?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地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心裡只有你一個。”
她看着他的臉,明亮的雙眸不帶絲毫雜誌,這算承諾嗎?過了好半響纔開口:“需要多久?”頓了頓。“你說的不管什麼時候,不論什麼地方,我都要無條件地信任你,這需要多久?”她其實害怕,害怕自己等不了,有時候,她對自己都是沒有信心的,或許還是愛得不夠深吧。
“你知道我沒辦法給你確定的時間,但你要相信我,要不了多久,等所有的一切解決完後,我會向你解釋一切。”
“我再考慮考慮吧,大叔,你容我獨自一人呆可。”她說完,鬆開他的手,轉過身出了營帳。
墨塵殤站在營帳門口,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目光深沉而幽遠。然後突然像想起什麼似,自懷中掏出師父留給她的信,是不是隻有打開它,她纔會放下一切心甘情願跟他回宮?
軍營外,亦苒兒已經獨自一人騎馬走了出去。四月的天天,邊關依舊有些冷,她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長裙,茫茫邊關,除了整日整日刮過不停的風,再不見一絲白雪的痕跡。
一個多月前的那一幕,正在漸漸遠離。
“我總算等到你了。”剛騎出軍營沒多久,黃影像是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她面前。
月牙長袍,長身玉立,左手握着碧綠色的蕭輕輕把玩,看着她的神色亦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亦苒兒握緊僵繩,下意識看了一眼離自己老遠的康國軍營,話中帶着防備:“你來幹什麼?”
黃影臉上的喜悅就這樣一寸一寸黯下去,底下頭,抿了抿脣:“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你知道,我絕對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只是想替你試一試墨塵殤的真心,我沒想到……你會真的跳下來,對不起。”
看來,他是不知道她失去孩子的事了。亦苒兒心頭微微一痛,那個還來不及讓她知道便離開的孩子……也罷,也罷。她欠他的,這樣也算還清了。“算了,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你們要回宮了,是嗎?”
亦苒兒微微一遲疑,點了點頭。
黃影看着她,藍色的眸中飽含不捨。他突然想,如果他沒有找到真正的自己,如果他不是康國的殿下……是不是就能這樣一輩子守在她身邊了,以暗影的身份。
亦苒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轉過頭看了一眼茫茫沙礫:“天色不早了,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這支蕭,更適合你。”黃影將蕭擋在亦苒兒面前,開口。
“黃影。”亦苒兒奇怪地看了黃影一眼,徐徐道:“我會跟墨塵殤回宮,而你,以後是康國的王上,你好好保重。”說完,調轉馬頭,欲離開。
“等等。”黃影拉住馬的僵繩,臉上帶着執幼稚。“還記得我上次收回領牌時,跟你講過什麼嗎?”
……“過幾天,我再送你一樣東西,到時候你可不能拒收了。”……亦苒兒腦海裡浮出這句話,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你那天講了很多話。”
“我說,過幾天我會再送你一樣東西,到時候,你可不能拒絕了。”頓了頓。“這蕭,你留着比留在我身邊有用。”
“這很珍貴,我心領便是。”
“不,它只對於懂它的人才顯得貴重;對於不懂它的人來講,一文不值。你說得對,我以後會是康國的王,所以,它將變得一文不值,留下它吧。”又看了一眼她頭上的梅花釵。“它很適合你頭上這根釵子,同樣是出於影子婆婆之手。”
“王上就不能玩樂器了嗎?”亦苒兒頭一歪,一臉認真地反問。
黃影輕嘆一聲,永遠抓不住重點,這就是她吧。“你最好不要輕易對其他人露出這種表情。”說完,在亦苒兒還沒有反映過來時,將蕭塞進了她懷中。
“好好保重。”縱身一躍,身影已漸漸遠去。
亦苒兒看了一眼手中的蕭,又看了一眼黃影越來越小的背影,冰冷的蕭與炙熱的手心來講,着實咯手。腦海裡浮出在落山上的那一夜,手中的蕭竟像千金重。
亦苒兒回到營帳時,天已經全黑。墨塵殤不在,從侯着的兩個士兵口裡得知,他拿着一張紙找紅影去了,臉色有些焦急。亦苒兒以爲是朝中的大事,當下也沒多想,轉過身去了叢棋的藥營。
既然決定回宮,首先要告別的還是叢棋了。
墨塵寒身上的傷基本已經全好,只是雙眼復明還需要時間。叢棋閒來無事,坐在牀上縫衣服。
“我決定回宮了。”亦苒兒大大咧咧往牀上一坐,毅然道。
“你決定好了?”叢棋將衣服翻個身,又一片瞭然道:“殿下是不會讓你獨自留在軍營的。”
“唉……就這樣吧。”亦苒兒伸個懶腰仰躺在牀上。又問:“你呢,叢棋,你跟澄影的事殿下知道嗎?”
“以殿下的警覺可能早就察覺到了,只是沒有講明。反正齊美人也已經死了。”想了想,放下手中的針線,一臉鄭重。“苒兒,你回去以後,要注意叢畫。”
“叢畫?”乍一聽到這個名字。亦苒兒心頭一驚,坐起身子:“她怎麼了?”
“她喜歡殿下。”叢棋抿了抿脣。
亦苒兒愣了半響,腦海裡漸漸回憶起宮中的點點滴滴,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注意到一旁又開始縫衣裳的叢棋。坐過去,歪頭靠在她肩膀:“叢棋,你怎麼做到的?說忘記便忘記,還這樣一身輕鬆。”
叢棋停下手中動作微微一頓,沉呤半響,笑笑:“凡事不強求罷了。”又抖了抖身上的衣裳,“好了,我縫好了,我穿上試試,你幫我看看合不合身。”
“嗯,好。”亦苒兒站起身。
叢棋背過身去,準備換衣裳。
亦苒兒隨意瞥了一眼她的手臂,移開,半響,又立即移回來。激動地捏住叢棋的手臂,她的左肩上那條一寸長的傷疤痕。腦海裡浮出宋汣汣的話:“……她的左肩上有一條一寸長的胎記,如果你看到她,幫我轉告她,她的姐姐一直在殤城怡紅院等她。”還有在她還是宮中齊美人時服藥的一場自白。
“怎麼了?”叢棋轉過身,亦苒兒呆呆盯着自己左肩膀上的胎記,有些疑惑。
亦苒兒鬆開手,故作鎮定地問了一句:“你肩膀上怎麼會有這麼長一條疤,是受傷時劃到的嗎?”
叢棋已經換好了衣裳,聽到亦苒兒的話,聲音有些悶:“不是傷疤,是胎記。我姐姐的右肩上同樣也有一條。”
“姐姐,你還有姐姐?你姐姐在哪兒,她還好嗎?”
“唉。”叢棋坐回牀上。“十幾年前,我家發生了一場大火,我與姐姐被父親放在練藥用的筒子裡逃過一劫。出來後,我被殿下救了下來,而姐姐……”說到這裡,聲音變得哽咽。“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亦苒兒臉色已經變得煞白,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的問了一句:“叢棋,你……你以前的家在哪裡,爲什麼不回去看看?”
“我長大後也曾回璦璦谷看過一回,自從上次一場大火後,那裡連寸草都不生,更何況人了。”叢棋苦笑一聲,注意到亦苒兒臉上的虛汗,關心道。“苒兒,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沒事吧?”說着就要伸手去拭她的額頭。
“沒事。”亦苒兒輕悄避過。“我只是突然覺得好累,先回營帳了,改天再來找你。”說完,似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營帳。
亦苒兒一路失魂落魄地趕到墨塵殤的營帳。紅影也在,依舊是一副吊兒朗當的模樣,翹着二朗腿坐在桌前。
墨塵殤坐在上座,一臉凝重地看着桌上的信。
“我有話跟你講。”
“我有話跟你講。”
話一出口,兩人皆是一愣。
墨塵殤已經迫不已待站起身了:“我看過師父留給你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