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兩位司令員敬禮後,和尼基舍夫一起往外走。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和這位方面軍的參謀長並肩通行的,所以有意落後一個身子,跟在他的身後。
還沒有走到樓梯,迎面走上來三名指揮員,沒等我看清楚來的人是什麼軍銜,尼基舍夫已閃到一旁,背靠着牆擡手向對方敬禮。見到尼基舍夫都向來人敬禮,我馬上明白對方是級別比他高的人,也有樣學樣,靠在牆邊,挺直身體擡手敬禮。
我眼角的餘光隨着三人移動着,在這短短的幾秒時間裡,我發現來的居然是三名將軍,難怪尼基舍夫都要靠邊敬禮了。三人走到我們的身邊停下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那位圓臉、身材魁梧的中將,連禮都沒有還,便很不客氣地問道尼基舍夫:“參謀長同志,司令員在他的辦公室嗎?”
“是的,特派員同志。司令員和副司令員都在辦公室裡,你進去就能看到他們。”在斯大林格勒方面軍裡,作爲參謀長的尼基舍夫也算是位高權重,可我感覺他似乎對這位將軍有着一種莫名的恐懼,說話的聲音有點變調。
將軍點了點頭,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回頭對身後的那兩名將軍,把頭一擺,說道:“將軍同志們,我們走吧,戈爾多夫將軍在辦公室裡等着我們呢。”
看着胖將軍邁着四平八穩的步伐,不緊不慢地朝戈爾多夫的辦公室走去,尼基舍夫長出了口氣,然後低聲地對我說:“奧夏寧娜中校。我們走吧。”
我連忙跟在尼基舍夫身後。準備往樓梯那邊走。突然聽見後面有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喊道:“喂。請等一下。”我看了看前方空蕩蕩的走廊,知道叫的是我們,於是我便停住腳步,並轉過身去,好奇地看着對面的三位將軍。
一名個子稍矮的將軍向前走了一步,試探地問道:“中校同志,請問,你是奧夏寧娜嗎?”
聽到對方叫出我的名字。我不由一愣,心說這是誰啊,他怎麼認識我呢?
得到我的確認,那名將軍一個箭步跨到了我的面前,擡手啪地敬了一個軍禮,興奮地說:“您好,師長同志,很高興又見到您了。您還好嗎?”
師長,我聽到這個稱呼時,第一反應就是近衛步兵第35師的指揮員到了?不然的話。怎麼會開口就叫我師長呢。於是我瞅了一眼他的軍銜後,居然是名少將。連忙禮貌地問道:“將軍同志,您是近衛第35師的指揮員嗎?”
我這麼一問,反而把這位將軍問愣住了,他有點摸不清頭腦地說:“近衛第35師?!那是誰的部隊啊,我好像從來沒聽過。”
這次輪到我糊塗了,我一頭霧水地反問道:“將軍同志,您剛纔不是叫我師長嗎?我是近衛第35師新任的師長,我還以爲你是我的同僚呢。對不起,是我搞錯了。”
將軍後退一步,一把摘下頭上的帽子,雙手攤開,一臉無奈地說:“師長同志,您真的不認識我了?”見到我連連搖頭,他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他咳嗽一聲說:“您好好地想想,在莫斯科保衛戰中,您反攻太陽山城的計劃,還是在我的團部裡制定的呢。我就是1073團的團長……”
“奇斯佳科夫!”聽他提起第1073團,我猛地就想起他是誰了,我撲過去,抓住他的雙臂,使勁地搖晃着興奮地叫着:“原來是您啊,1073團的團長奇斯佳科夫上校。”
奇斯佳科夫咧着嘴,說道:“可不就是我麼,師長同志。”
“奇斯佳科夫將軍,這位女指揮員是誰?”那位身材魁梧的將軍走過來,板着臉語氣生硬地問奇斯佳科夫。
我連忙鬆開奇斯佳科夫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奇斯佳科夫指着我向中將介紹說:“將軍同志,請允許我來爲您介紹一下。這位女指揮員就是近衛第八師的第一任師長奧夏寧娜,她曾經因爲戰功卓越,被斯大林同志破格擢升爲少將。”接着他又指着中將,向我介紹說:“師長同志,這位是葉廖緬科中將。他現在是近衛第一集團軍的代理司令員。”
雖然我不認識葉廖緬科將軍,但也知道既然他能令尼基舍夫將軍感到害怕,那麼一定是個厲害的角色,連忙擡手向他敬禮,向他問好:“您好,葉廖緬科將軍。”
葉廖緬科微一點頭,客套地說道:“你好,中校同志。我聽說過你的事情,知道你是因爲命令部下處決了那些投降的俘虜,才被降職的。”聽到對方在大庭廣衆下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我的往事,不禁讓我感到有些尷尬。
沒想到葉廖緬科將軍上去,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差點把我拍得坐在地上。他爽朗地笑着,大聲地說道:“幹得好,奧夏寧娜同志。這些該死的德國佬就不是人,只是一羣長着兩條腿的畜生。換了是我的話,我也會下達同樣的命令。”
說到這裡,他往後微微退了一步,讓出身後的另外一名將軍,向我介紹說:“奧夏寧娜同志,來,我爲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克雷洛夫少將,是濱海集團軍的參謀長,因爲他有着豐富的街壘巷戰的指揮經驗,所以被最高統帥部派到第62集團軍來擔任參謀長。”
“你好啊,奧夏寧娜同志。我也聽說過你,你真是不簡單啊,可以算是在新晉的指揮員們中的佼佼者。”
我可不敢自稱是佼佼者,尤其是在這位未來的頂頭上司面前,更是不敢有絲毫的託大,連忙謙虛地說道:“將軍同志,您過獎了,讓我愧不敢當啊。”
又寒暄了幾句,葉廖緬科揮揮手說:“好了,今天就先聊到這裡吧。兩位將軍同志。我們還要趕着去見方面軍司令員呢。”隨後。他對着尼基舍夫,用上級對下級的嚴厲口吻說道:“參謀長同志,沒什麼事情了,你們去忙吧。”說完,他便邁着四平八穩的步伐,對所有人的目光視而不見地朝戈爾多夫的辦公室走去。
尼基舍夫將軍帶着我來到一樓的一個房間前,說了句:“奧夏寧娜同志,這裡就是你臨時的師指揮部。”說完。他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我進門一看,這屋裡的佈置可真夠簡潔的。屋子的中間擺着一張長方形的木桌,桌上的四周各有一條長凳,再加上牆角的那張單人的木板牀,就是全部的傢俱。牆上沒有作戰地圖,桌上也沒擺電話,與其說是師指揮部,倒不如說是休息室更恰當一些。
尼基舍夫可能是看到我臉上的失望,徑直走到桌邊坐下,並招呼我坐在他的對面。方纔歉意地說:“奧夏寧娜同志,實話對你說吧。近衛第35師什麼時候到達,以及到達後投入哪個作戰方向,這都是一個未知數,所以司令員同志把你安排在這裡休息。爲了怕人說閒話,纔對外宣稱這裡是近衛第35師的師指揮部。其實,你應該也明白,從現在開始到你去師裡上任爲止,都不一定有你的部下過來報道。”
聽他這麼說,我忙不迭地點頭回答說:“是的,參謀長同志,我明白。謝謝您和方面軍司令員同志爲我考慮得這麼周全。”我心裡希望他聽完我這麼說以後,會馬上離開,那樣我就可以早點休息了。
沒想到尼基舍夫坐在遠處沒動窩,而是好奇地問我:“剛纔的葉廖緬科將軍,你以前見過嗎?”
我搖搖頭,說道:“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尼基舍夫好像有些懼怕葉廖緬科的樣子,於是婉轉地問道:“怎麼了?參謀長同志,葉廖緬科將軍不好相處嗎?”
尼基舍夫冷哼一聲,說道:“豈止是不好相處這麼簡單,葉廖緬科將軍一向都熱衷於對自己的下屬進行拳腳教育。”
“拳腳教育?!”尼基舍夫的話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忍不住好奇地問他:“參謀長同志,究竟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吧。”我看到他謹慎地朝門口望了一眼,頓時明白他擔心什麼,連忙起身過去把房門關上,然後笑着說:“好了,參謀長同志,門關好了,這樣一來,誰也聽不到我們的談話內容,您還是給我詳細地講講這位葉廖緬科將軍吧,沒準將來我還會和他打交道呢。”
尼基舍夫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不好拂我的面子,於是一咬牙,說道:“好吧,我就給你講講葉廖緬科將軍的事情,不過你要向我保證,絕對不能把這件事情向任何人提起。”
我連忙舉起右手,掌心向前,對着他發誓說:“我向斯大林同志保證,絕對不會把今晚尼基舍夫將軍對我講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否則的話,我出門就被從天上掉下來的炸彈炸得粉身碎骨。”
尼基舍夫被我這種別出心裁的發誓方式逗得哈哈大笑,等笑過以後,他說道:“在戰爭剛爆發時,葉廖緬科將軍是西方面軍的副司令,曾經指揮部隊參加了斯摩棱斯克戰役。接着他又出任了布良斯克方面軍的司令員職務,擔負着從西南方向掩護莫斯科接近地的任務。
我當時在大本營裡工作,有一天,看到了第13集團軍軍事委員寫給斯大林同志的申訴書,他是這樣寫的:在1941年9月18日晚上,我在方面軍的前沿陣地上,和葉夫列莫夫將軍一起返回作戰小組,以便制定下一步的進攻計劃。方面軍司令員葉廖緬科和軍事委員會成員馬哲波夫也一起來到了這裡。當着所有指揮員的面,演出了下面的這場鬧劇。葉廖緬科不問青紅皁白,就開始指責軍事委員會膽小如鼠、背叛祖國。對於他的無禮指責,我當場反駁說,你不應該說這麼過頭的話。可是葉廖緬科二話不說,揮舞着拳頭就朝我衝了過來,連着衝我的臉部打了好幾拳,還揚言要槍斃我。我表示,他可以槍斃我。但他沒有權利侮辱一位gcd員的和最高委員會代表的人格。當時。葉廖緬科拔出手槍。頂在我的額頭上,幸好副司令員葉夫列莫夫及時地攔住了他,沒讓他開槍。葉廖緬科被制止後,極度不甘心,他指着葉夫列莫夫歇斯底里地破口大罵,說要把指揮部裡的所有指揮員全部槍斃掉。等稍稍冷靜一點兒之後,導演了一場不成體統鬧劇的他開始誇口,說斯大林同志贊成他痛打幾個集團軍的司令員。哪怕把其中的一個打得頭破血流也不要緊。當坐下來吃晚飯時,葉廖緬科又強迫葉夫列莫夫和他喝酒,但後者表現出不願意喝的神情時,他就再度開始破口大罵,說葉夫列莫夫存心和他做對,沒有資格當他的副手,尤其是因爲這個副手不合時宜的勸說,導致他不能隨心所欲地打手下那些集團軍司令員的臉。”
聽尼基舍夫說完,我大概明白了他爲什麼會那麼怕葉廖緬科,原來這位將軍以前有過這樣的不良記錄啊。我接着又好奇地問:“參謀長同志。斯大林同志收到這封申述書以後,又是怎麼處置的?”
尼基舍夫聳聳肩。無可奈何地說:“斯大林同志看到這封申述書以後,只是把其中的申述內容向葉廖緬科講了一下,要求他做出解釋,而他的方面軍司令員職位繼續保持不動。至於副司令員葉夫列莫夫呢,則被派去組建新的第33集團軍。”
聽到斯大林這麼維護這位將軍,我不禁皺起了眉頭,小心翼翼地問:“參謀長同志,根據您的瞭解,葉廖緬科的指揮水平如何?”
尼基舍夫再度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在基輔會戰前,我軍的很多高級將領,甚至朱可夫大將都認爲基輔是守不住的,西南方面軍的側翼有被合圍的危險。在這個時候,斯大林同志找到了葉廖緬科,問他:‘假如我把中央方面軍配屬給你,並給你一些炮兵預備隊的話,你能不能擋住古德里安,掩護西南方面軍的側翼呢?’當時葉廖緬科以他那無邊的自信說道:我不但能阻擋住古德里安那個流氓,而且還能消滅那個流氓。”
“結果呢,擋住古德里安了嗎?”
尼基舍夫聽完,皺着眉頭上下打量我一番,有些不悅地說:“奧夏寧娜同志,當時你應該已經在莫斯科了吧,我軍有沒有擋住古德里安,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這麼一提醒,我纔想起,對啊,當時我已經到了莫斯科,還帶了一支小部隊潛入到敵後去執行任務。當收攏了幾百人的部隊後,我一度還產生過率兵攻取托爾斯泰莊園,活捉古德里安的念頭。我紅了紅臉,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參謀長同志,您不說,我都忘記當時自己已經跟在朱可夫將軍到了莫斯科了。您請繼續說下去吧。”
“事實證明葉廖緬科的自信是沒有任何根據的,他所率領的布良斯克方面軍的突擊僅僅前進了十幾公里就停滯了,沒有給古德里安造成太大的障礙。而古德里安的坦克集羣卻直取西南方面軍側後方,造成了我軍在基輔會戰中的慘敗。6個集團軍被全殲,西南方面軍司令員、政委、參謀長全部陣亡的慘劇。”尼基舍夫痛心疾首地說道,“更糟糕的是,在第13集團軍軍事委員的申述書上交後的兩週,古德里安率領他強大的坦克集羣北進,在布良斯克戰役彙總反而把葉廖緬科的方面軍給合圍了。”
我大吃了一驚,因爲指揮失誤,造成部隊這麼嚴重的損失,居然沒有受到斯大林的追究,這不能不算是一個奇蹟。我好奇地問:“那葉廖緬科將軍又是如何從重圍裡脫險的呢?”
尼基舍夫第三次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也算他運氣好。在突圍的時候,被敵人的流彈擊中,負了重傷,斯大林同志派飛機將他從重圍裡接出來。飛機在半路上被敵人的飛機擊落,一頭栽倒在一個村莊的旁邊,我們的司令員是在頭朝下,被凍得半死的情況下,被集體農莊的莊員們救了。也許是因爲他的樣子太可憐了,斯大林同志沒有追究他打敗仗的責任,還親自到醫院去探望了他。但是打了敗仗就是打了敗仗,不能不懲罰。當他12月出院時,被正式免去了方面軍司令員的職務,被任命爲正在組建的第4突擊集團軍的司令員。”
聽完尼基舍夫的講述,我對葉廖緬科將軍有了初步的瞭解,同時也多了幾分擔憂。
尼基舍夫站起身來,對我說:“奧夏寧娜同志,崔可夫私下告訴我,說你曾經爲了科爾帕克奇將軍的事情,請他出面向朱可夫求情。崔可夫說他和朱可夫的關係一般,雖然向朱可夫爲科爾帕克奇求過情,但有沒有效果就不清楚了。對了,隔壁不遠就是電訊室,我待會兒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你可以使用裡面的通訊器材,和朱可夫大將進行聯繫。”說完,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心裡清楚尼基舍夫將軍的暗示指的是什麼,就是讓我出面給朱可夫打電話,爲科爾帕克奇求情。雖然我和朱可夫的關係不錯,但是畢竟身份差距太大,他不給我打電話的話,我也沒有資格主動打電話給朱可夫。也就是崔可夫這些人知道我和朱可夫的關係很好,纔會把求情的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嚴格來說,別說我一個小小的中校,就算是崔可夫那樣的中將,要給朱可夫打電話,也必須有重要的事情的前提下,也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也許我直接和朱可夫聯繫,爲科爾帕克奇求情的話,朱可夫有可能念在以往的交情上,利用他手中的權利,給科爾帕克奇來個從輕發落。但我卻不能這麼做,這樣的事情,一次可以,兩次也勉強可以,但是三次四次之後,就會惹得朱可夫反感,從此我和他之間就沒有什麼交情可談了。朱可夫是副統帥,而我不過是一個到處打醬油的中校,本來就是不對等的交情。就算是朱可夫一直對我很照顧,欣賞我,我也不能沒有自知之明。
爲科爾帕克奇求情的電話,我絕對不能打。
主意打定,我站起身來,走過去關上了房門。正當我在解皮帶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同時還有人在大聲地問:“奧夏寧娜中校在嗎?”
我連忙把解開的皮帶重新系上,走過去打開了房門。門外站在的,居然是剛纔在樓上遇到過的克雷洛夫少將。
他面帶微笑地看着我,禮貌地問道:“奧夏寧娜中校,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對於這位新任的集團軍參謀長的來訪,讓我有些意外,我連忙把身子讓到一旁,做了個請的姿勢:“當然沒有打擾。將軍同志,別站在門口了,快點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