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晃過一抹玄色的衣角, 楚月擡眼瞧去,只見從前頭□□中拐出一個青年男子,一身玄色的親王服襯着如玉無暇的臉龐, 俊美的五官秀氣有餘, 卻少了一分男子的陽剛, 幽幽黑眸中隱的光芒陰騭, 給眉眼間平添了一種詭異的陰柔。
“參見樑王殿下。”領路的宮女匆忙跪下行禮。
那被稱作樑王的男子眼皮都沒動一下, 徑直看向摔在地上的楚月,眸光銳利,“你是誰?”
樑王, 那個三皇子?楚月的心中微動,面上卻不露, 微垂了眸道:“回王爺的話, 臣女左都御史楚修文之女。”
左都御史, 便是楚修文在朝中的職務。
“相國府?”樑王聞言,黑眸中的光芒微閃, “你就是楚大人流落在民間的女兒?”
喲,聽着消息都挺靈通,看來楚府多了一個人也不是隻有相國府的人知道。
“回殿下的話,正是臣女。”
樑王看着坐在地上的楚月,眸中暗光劃過, 緩了先前嚴肅的神色, 笑道:“原來是楚小姐, 不知這是發生了何事, 可有小王幫得上忙的地方?”
楚月的心中劃過一道冷意, 微垂着頭,不着痕跡地飛快瞥了一眼一旁剛叫扶起來的陶嬤嬤, “回王爺的話,方纔服侍的嬤嬤不慎……”
把自家主子摔地上,還摔傷了,按平常的規矩不發賣也的挨頓刑,既然樑王問了這句話,楚月自不會放過這個整治陶嬤嬤的機會,正要要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卻不料叫一個奸細的嗓音直接打斷。
“前頭的那誰,擋着道了,往邊兒上挪挪。”
你才擋着老孃的道兒了!
醞釀了一半的情緒被截斷,楚月的眉心幾不可見地微皺了下,勉強維持住了神色,轉頭擡眸從下往上看去,只見是一個穿着紅衣的太監站在自己的身後。
滾吶!
楚月撐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收起,真是殺心都要起了,卻見那紅衣太監的身後緩緩走上一個身影來,一身紅色的四爪蟒袍耀眼奪目,卻在那張精雕細琢的如玉面龐下失了光彩。
“參見太子殿下。”
樑王身後跟來的內侍跪下行禮,口中吐出的句子爲楚月證實着來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好巧啊。”樑王的脣角勾起,皮笑肉不笑。
“樑王殿下,見着太子殿下您還沒有行禮呢。”紅衣太監的目不斜視,擡着下巴直直望着前方,卻是直白地提醒道。
聞言,樑王的神色一僵,眸中劃過陰騭,笑着行禮道:“是臣弟失禮了,臣弟參見太子殿下。”
“哼。”那紅衣太監的鼻孔出氣。
赫連琛的脣角微勾,是一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優雅,緩步走上前,幽眸卻是掠過了樑王不知着點在哪裡,“三皇弟這是在做什麼?”
樑王的眸底飛快劃過一道寒意,卻依舊笑道:“臣弟本是往雍華宮去請安的,路經這御花園中時碰巧見着左都御史家的小姐受了傷,是以出手相助。”
“哦。”赫連琛的嗓音低沉,尾音悠揚,一雙彷彿無底的幽眸隨意從周圍的景緻劃過,輕輕從地上伏着的人身上掃過轉到一旁盛開的牡丹上,然後倏然掃了回去。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楚月的心中猛地一顫,手上一撐,從坐改跪,低頭俯身行禮。
仿若有什麼東西重重錘在心間,赫連琛的眸光幾不可見地微顫了一下,死死盯着那跪在地上行禮的身影。
“楚修文的……女兒?”低沉的嗓音醇厚。
“是,家父確是左都御史。”楚月低頭伏在地上,掩在廣袖下的手死死扣住地面才維持住了嗓音的平靜。
樑王的面上含笑,透着陰冷的眸子卻一直注視這赫連琛盯在楚月身上的目光,道:“太子殿下,怎麼了,有什麼不對麼?”
赫連琛的脣角勾起一個幽涼的弧度,幽深的眸光中透出一絲嘲弄,卻是一點不曾離開楚月的身上,“本宮只是好奇,都說楚家的女兒端莊淑德,原來便是這樣。”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樑王的眉梢動了一下,眸光卻依舊注視着赫連琛。
赫連琛的幽眸終於緩緩擡起,雖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優雅,卻含着一種與生俱來的霸氣銳利,“釵環凌亂,席地而坐,這尊容儀態,還真是叫本宮開了眼界。”
樑王的眸光閃了一下,隱了那種窺探的目光,笑道:“太子殿下,臣弟不是說了,楚小姐是因爲受了傷,所以才……”
楚月的頭伏得更低,“請太子殿下恕罪,臣女……”
“還不起來。”赫連琛的幽眸中幾不可見地飛快顫了一下,卻皺起了眉心掩飾,“擋了本宮給父皇請安的路,楚修文就是這麼教女兒的嗎?”
“是……”楚月應了一聲,礙於方纔在樑王面前裝傷裝得太起勁不好直接站起來,手在地上一撐,緩緩站起身來,按例給太子行禮。
“臣女給太子殿下請……”楚月低着頭,卻沒有心思去看裙襬是否整齊,沒站直身就膝蓋彎曲一個萬福禮蹲下,卻不想早腳下已踩了裙襬,這膝蓋一曲便被自己絆了下,重心往前一倒就是往前一個踉蹌。
“放肆!”周圍的人還沒有反應,一旁的紅衣太監已是尖了嗓子喝道。
“楚小姐……”赫連琛的手飛快伸出扶在楚月的手臂上。
熟悉的淡淡味道縈繞,楚月終於敢擡起頭來看着那張早已在心中勾勒過無數遍的面容,很深很深的一眼,然後狠狠抽離。
“太子殿下恕罪……”
楚月一瘸一拐地推開赫連琛自己站好。
赫連琛的眸光幽暗,黑沉的眸中彷彿籠罩着濃稠的迷霧,鬆開手來,卻沒有直接放了,藉着楚月推開去的身形,從抓着的手臂上飛快往下滑過手腕、手心,然後幽眸倏然微怔,看向楚月的眸中劃過一道冷光。
“這御花園的路向來平整,楚小姐自己可要走好了。”幽涼的嗓音微挑,帶着一種嘲諷譏誚的味道,赫連琛別過眸光不再看楚月,擡步拂袖略過樑王,徑直往另一條道上走去。
“哼。”紅衣太監不屑地冷哼一聲,擡着下巴走過,帶起一陣濃郁糜爛的香氣。
眸光森然地看着赫連琛遠去,樑王收起眸光,轉身同楚月道:“楚小姐的腳……”
“謝樑王殿下關心。”楚月努力做出一種被赫連琛說得羞窘的模樣,“臣女的腳沒有大礙,回府請父親傳個大夫來就好了。”
樑王看着楚月,想起方纔的事情,眸光涼薄,也不再多說什麼,“既如此,楚小姐還是快快回府吧。”
“臣女告辭。”楚月福了福身子,轉過身拉了一個丫鬟的手臂,裝作一瘸一拐的模樣往宮外走去,心中卻是再也無法平靜。
……………………
出宮回府,再回到繡樓裡頭,楚月一直等着楚修文來找她,卻意外地連陶嬤嬤都沒有等到。
她本以爲楚修文可能會惱羞成怒,或者直接威脅於她,可是楚月從回府後等到晚上,都沒有等到楚修文的影子,甚至連陶嬤嬤,大約是被她撞慘了,送她進了繡樓,便再沒有出現過。
夜色很快降臨,春夜絲絲寒涼,楚月將妝容卸去,只着了單衣坐在鏡子前頭,屋中一燈燭火幽暗。
她在等一個人,她覺得他應該會來,可是又覺得他不會來。
她想他來,可又不想他來。
如墨的青絲垂肩,卸去了白日裡的金釵玉環,只餘下一張素淨的面容,楚月看着鏡中的自己,眉眼柔順,曾今刻意養成的劍眉已被修成了兩條婉約的娥眉,二十幾年風沙養成的偏麥色肌膚也叫這繡樓中大半年不見天日的日子捂成了病態的白嫩,只有那雙眼睛,應該是依舊明亮如初的,可是卻叫這孱弱的身子折騰地沒了鋒銳。
其實將一隻曾不可一世的海東青變成溫順的金絲雀,並不需要多堅固的籠子,只要將它的羽翼折斷,那再盛的傲氣也能被一點點磋磨去。
楚月伸手拿起梳妝檯上的眉黛,一點點按照以前的樣子試着將那兩條娥眉化成曾今的模樣,襯着那沒了棱角的黯然眸光,是一種明顯的格格不入。
夜色幽靜,屋角的漏刻聲輕輕響着,應和着遠處隱隱傳來的打更聲,已是五更了。
楚月站起身來推開窗子,看向天際的方向,已是要隱約的要露白了。
他不會來了。
楚月的手搭在窗櫺上,明眸的光芒黯然,冷不防一根細細的木刺紮了手。
沒有出血,卻是疼。
楚月擡起手來,芊芊玉指,如玉無暇,多年握劍提繮執筆所得來的繭子已經不見蹤影,這是一雙千金小姐的玉手。
御花園中,赫連琛放開她的時候故意滑過手腕與手心,便是一種驗證,脈細無力內力全無,連手上的繭子都不翼而飛……
以他的處境她的身份,不管如何,他的心中都是會猶豫會懷疑……
她到底是楚氏的女兒。
鼻間升起一股酸意,楚月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將窗扇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