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老北京的四合院(4)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妮子等於把一尊廣東玉的觀音像穿在身上呢。
但是她也真配得上“三宅一生”,那纖柔有致的身材,生動靈活的眉眼,花明柳媚的笑容,都與身上的服飾襯得嚴絲合縫,讓人看着,只覺俏麗不覺張揚。
最難得的,是兩位經理無論從着裝習慣還是氣質風格上都截然不同,卻又偏偏都驚人地美麗。我無法評價她們兩人誰更美麗,也想不出除開她們之外的第三種美麗。想像力忽然變得貧乏,因爲她們的面容已經填塞了我所有的想像空間。震驚之餘,反而不懂得客套,就只剩下最老實的一句:“你們好,我是‘再生緣’玉器行的總經理唐詩。”
“你好!”短髮的小姐眉毛微揚,“我是王朝廣告的製作部經理宋詞。”
宋詞。她說她的名字叫宋詞。而她本人,的確也像是一闕極清麗灑脫的宋詞。是“大江東去”?還是“楊柳岸曉風殘月”?
彷彿有一陣清涼的風自遠古吹來,喚醒了沉睡在荷塘深處的回憶,面前的宋詞不是一個現實中的人,而來自我夢中的門內。她明眸皓齒,莞爾如花,似乎隨時都會開口說出:“你來了?”
“你是不是以爲她在開玩笑?”另一位長髮的小姐顯然誤會了我的沉默,笑着從一旁轉出:“是真的。她真的就叫宋詞,而我,我叫元歌,創意部經理。”
她們兩位且立刻取出名片相贈,果然分別叫做“宋詞”、“元歌”。
這樣的巧事,編成劇本子都沒人相信。
難怪小李會說我同王朝有緣,我現在明白過來他所謂的“驚喜”是什麼了,的確是個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驚喜”,巧合到不能再巧合的“有緣”。
然後便開始開會了。
宋詞按鈴喚小妹斟出“碧螺春”來,碧綠的茶葉在杯中浮上來又沉下去,旗槍分明,香氣撲鼻。
茶氣氤氳間,我忽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許多年前,也曾有過這樣的一個下午吧?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品茶,聊天,玩玉,甚至吵架。吵架?爲什麼呢?
我覺得恍惚。
元歌問:“唐小姐,計劃書您已經過目了吧?不知可滿意?”平平常常的一句話,但是由她嘴裡問出來,就有種迴腸蕩氣的嫵媚。
我不由笑了:“叫我名字好了。”一邊取出本次參展的玉飾照片一一攤開。“這次我們‘再生緣’玉行準備拿出來拍賣的古董玉器價位總值約在一千萬左右。爲安全起見,此次我先帶來做宣傳用的一百零八件玉飾主要是‘新仿’,只有幾件是‘真舊’。總價值約在兩百萬。”我問兩位經理:“關於王朝以往的輝煌成績我們已經領教過了,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對於這次的‘再生緣’玉飾展,你們在宣傳方式上與其他廣告公司會有什麼不同?”
“王朝從不與人雷同,”元歌很快地接口,不愧爲創意部經理,能言善道,口才便給,“玉文化在中國已有七千多年的歷史,早在春秋戰國時代,孔子已經對玉做了極形象的評價,賦予它深厚的道德內涵,總結出仁、智、義、禮、樂、忠、德、道等十一種品質,所以,玉器不僅僅是一種裝飾品,更是一種文化品味。我們此次的宣傳側重點,就在於張揚它獨特的文化意韻……”
顯然在此之前元歌已經做過大量的準備工作,此刻像背功課般一股腦兒複述出來。內容雖然生硬,姿勢卻很漂亮,身形微微傾斜,左腿壓在右腿上,以手勢做輔助,眼神熠熠,滔滔不絕,不像女經理開會,倒像女明星接受記者採訪。
我微笑,既對她的賣弄覺得好笑,也爲她的認真所感動,她的清澈的聲音裡有一種溫軟的味道,好像初春的花香,令人銷魂。而且,她絮絮地說話的姿態很像一個人,像誰呢?一時想不起。
茶香繚繞中,只有元歌的聲音在迴盪。“……我們宣傳的初步方案是這樣的,除了正常的平面媒體廣告之外,我們打算在正式拍賣會前搞一次大型玉飾秀,會請最著名的模特兒公司來表演,並且提前把消息散發出去。這樣,不愁媒體記者不主動上門來拿消息,代做宣傳。既節省費用,又效果顯著。唐小姐,不知你覺得如何?”
我從恍惚中回過神兒來,要回頭想一想,才能理清思緒:“整體想法很好啊,可是,模特兒表演如今也很平常,各類服裝秀、首飾秀並不罕見,除非請一流國際名模,否則也很難引起媒體關注。”
“就是,一味做大,完全不考慮預算成本。”很意外,宋詞竟站在我這邊說話。
元歌斜她一眼,但轉向我時,又立刻換上笑容:“這個我們也考慮過,所以主要打算在會場的主題上搞一些噱頭,增強秀的文化意味,使它有別於普通的服飾秀……”
“具體做法呢?”
“具體做法……”元歌將坐姿換成右腿壓左腿,略略支吾。
“在具體的做法上,我們可以出一些新花樣。”接話的是宋詞,“自古道:美人如玉劍如虹。如果在玉飾秀的同時安插武打表演,用劍的陽剛之氣襯出玉的陰柔之美,反響一定不同。”
“在T型臺上表演武打?聽都沒聽說過。”元歌不屑,重新左腿壓右腿,“想像一下吧,一羣千嬌百媚的模特兒下場之後,忽然冒出幾個赳赳武夫來舞槍弄棒,接着鑼鼓一停,再出來幾個美女走臺。‘玫瑰花燉豬肉’,什麼跟什麼呀?”
“什麼‘什麼跟什麼’?武打表演不一定就是舞槍弄棒。”宋詞分辯,“在我國古典文化中,武術與藝術從來就是分不開的,李白既是詩人又是劍客,公孫大娘舞劍爲草書增添靈感,都是文武相融的典型例子。再說,一場秀裡面只有女人沒有男人有什麼好看?”
“可這是玉飾,不是服裝。大男人戴首飾可有多突兀?又不是同志表演。”
“所以纔要請他們舞劍呀,這纔剛柔並濟,相得益彰。”
元歌氣結,又搬起課本來:“孔子說過‘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玉是溫文君子的化身,是一種斯文佩飾,怎麼能與好勇鬥狠的武術相結合呢?”
“那你可管窺蠡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宋詞好整以暇,四兩撥千金,“玉可不只是佩飾,最早還用於喪器、禮器和兵器。比孔子更早,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過一個‘玉兵時代’呢。”
“玉兵時代?”元歌驚愕,又將右腿壓上左腿,臉上露出茫然神情。
在討論中,我注意到兩件事:
一、宋詞和元歌都不僅是美女,更是才女,相當難得的廣告奇才;
二、兩人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