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布祖能找到這兒來,劉燁原本就覺得詭異,現在看到多羅,總算完全想明白了。那日明月聖女禁不起多羅母親的哀求饒他一命,由他自生自滅,沒想到他倒是命大,不僅沒死,還回到馬匪的賊窩搬來救兵。
多羅在外混跡多年,乾的都是些殺人越貨的勾當,他之所以回家,絕非是思念家人回來探望,而是來逃命的。他與同夥在赤谷城周遭挾持安息的商隊,不料遇到了高手,沒撈到半點好處不說,反而身受重傷。
馬匪死傷慘重,死到臨頭也不曉得得罪了多麼厲害的人物,原以爲能大幹一票狠撈油水,沒想到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多羅的老家就在赤谷城附近,他顧不得理會受傷的同夥,連夜往家趕。
多羅在家過了幾天安生日子,一顆心又開始躁動起來,他早就聽說山上來了幾個有錢人,男的俊女的俏,一個個看上去都不是尋常人。於是,他很想上山去看個究竟,若是能有錢途,他也好回去向老大稟報,戴罪立功重出匪幫。
纏着老村長上了山,看那兩座院子到沒有什麼稀奇,普普通通的木屋,只不過比山下村子裡的好一些罷了。再看藥葫蘆和毒蠍子都像是在江湖上混的老傢伙,也不見得有多少錢。
失望地下了山,正琢磨着改天再來打聽打聽,非得弄清楚這些外來的傢伙到底有沒有錢。多羅見到清靈第一眼,就被她秀麗的模樣吸引,好多天沒碰過女人,又加上之前費盡心思也沒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便將滿腹不滿發泄到清靈身上。
多羅見過很多被馬匪羞辱的女人,幾乎所有人都是不堪受辱選擇自盡,多羅以爲清靈昏死過去必是活不下來了,就算還有一口氣在,也沒臉面對家人至親,最後一定是直接跳崖了事。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她沒死也沒跳崖,她也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被人侮辱了,除非她真是不在乎清譽。
再說他的姐姐阿雅,好歹也是自家人,不至於爲了一個外人指正他。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生米煮成熟飯,她還能想怎麼樣。
阿雅的死,是多羅沒有想到的,他並非顧念親情,只是沒想過要殺死她。正因爲錯手殺死阿雅,就連他的母親也不肯饒恕他,能在最後關頭幫他求情留他一條生路,他恐怕也沒命活到現在了。
親孃就是親哪,即使他做了那種大逆不道的事,也不忍心看他死在自己面前。多羅認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在刀刃上討生活這麼多年都沒丟命,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
無處可去,多羅只能回到馬匪聚集的山寨,扯謊說爲了給兄弟們找大買賣,才被人砍成這樣。賊窩並沒有多少人相信他說的話,因爲他根本就是見死不救的自私鬼,如果真有大買賣,自己救獨吞了,哪會想到他們。
多羅眼看他們不相信,就把明月聖女的樣子大致描述了下,以證明他所言非虛,對方實在有錢,但也是武功高強,他被發現行跡詭異慘遭毒打,留下一條命只爲回來通知兄弟們,找幾個得力的馬匪去幹一票,也好過個肥年。
匈奴的馬匪臭名昭著,最近在赤谷城過往的商隊都捨得花大錢請高手做護衛,尤其是那些做大買賣的,請來的高手通常以一敵十,相當厲害不容小覷。比如上次突襲非但沒撈到一個子兒,反而賠進了十幾個兄弟。
賊窩老大也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久沒有撈到油水,這樣下去他們一家老小非得餓死不可。只是看多羅這幅慘樣,心想對方又是個厲害角色,萬一派去的兄弟們再有去無回,他手下可就沒幾個人了。
始終無動於衷的新布祖,隱姓埋名留在馬匪窩是爲了找到仇家親手了斷,對於多羅的提議也絲毫不感興趣,不過,當多羅說起明月聖女有着一雙非常罕見的灰色眼睛,連忙打起了精神,追問許多細節,漸漸確定了她的身份。
息陵教不復存在,但是明月聖女和圖奇棠卻沒有死,他們的行蹤是個秘密無人知曉,江湖上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可是,灰色眼眸着實罕見,他所見過長有這種眼睛的人除了圖奇棠沒有別人,還有,那位沒交過手的明月聖女。
新布祖答應去跑一趟探路,由多羅帶着找到那座小山,他看到圖奇棠的那一刻,整個人都興奮地跳起來了,他活着就是爲了手刃仇人,他總算沒有白費心機。可是,圖奇棠是他無法戰勝的強敵,他這樣貿然現身,只怕還沒有報仇就被再次殺死了。
發現圖奇棠和劉燁的關係,新布祖大感意外,聽到清靈叫她“公主”“公主”,略加思量,想到了烏孫的右夫人,大漢的和親公主。眼前這位漢人女子舉止不凡容貌絕色,一定不是普通人,就算她是和親公主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新布祖又通知山寨加派人手幫忙,他要活捉劉燁向匈奴單于邀功,說不定這一次,他不僅可以報仇,還能再現輝煌。只要能取得匈奴單于的信任與讚賞,他想要綺麗公主的命也不是幻想啊。
“右夫人,現在你都明白啦?”新布祖滿意地看着劉燁慘白的臉色,“誰叫你們當初沒有斬盡殺絕,還留個活口呢,這種人一看就留不得,你這善心發的不是時候。”
多羅聽他冷嘲熱諷,有些不高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他只是個殘廢,還得依靠新布祖幫他出頭,他可不敢得罪這個喜怒無常的將軍。
劉燁沒有言語,這種時候無論她說什麼都無法減少他們心裡的仇恨,如果說話過激,反而會惹來災禍。這些人都不成氣候,根本不是明月聖女等人的對手,他們不過是負隅頑抗,現在她能做的,只需等待。
“呵,右夫人果然是見過世面的,咱們這樣都嚇不倒你,你八成在想反正咱們都不是教主和聖女的對手,就算引來他們也有法子逃脫。”新布祖說出了她的心思,冷笑道,“上次栽在圖奇棠手裡我認了,但這一次,我決不會重蹈覆轍,我一定會親手報仇,圖奇棠,他死定了。”
劉燁只是淡淡的笑,似乎是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新布祖開始惱怒,卻又不敢對她怎樣。將來還要獻給匈奴單于的,若是出了任何閃失,他的大計就要前功盡棄了。
“你都準備好了嗎?”新布祖起身走向洞外,瞥了眼低頭哈腰的多羅。
“是,將軍,都準備好了。”多羅嘿嘿笑着。
“走吧,帶上右夫人,咱們去個好地方。”新布祖剛一發話,多羅就要上前來抱劉燁,劉燁用力甩開他那隻沒有一同砍去的手,冷道,“我自己走。”
新布祖帶着劉燁來到懸崖邊,夜晚山風刺骨,隱約可見山腳下點點火光,還能聽見有人嗚咽。
劉燁知道那是村莊的位置,心下一寒:“你們放火燒了村子?”
多羅得意地笑起來:“那種破地方有什麼好可惜的,所有人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右夫人啊!你將來是要侍奉單于大人的,要是走漏風聲,烏孫大王也趕來了,這齣戲還咋唱啊!”
“畜牲!”劉燁忍無可忍罵道,“那裡是你的家,還有你的親人,你怎麼能喪盡天良!”
“親人?呦,你說的是他們嗎?”多羅拿着火把照向懸崖邊,劉燁看見有幾個人影,嘴巴都被布條封住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劉燁連忙奔上前去,看清楚他們當真是多羅的家人,老村長,村長老婆,村長大兒子還有抱着嬰孩的大兒媳婦。
他們無不是淚流滿面,村長老婆見着劉燁就不停向她磕頭,劉燁爲他們解開嘴上的布條,接着給他們鬆綁。
“看哪,右夫人真善良啊,連匈奴的賤民也當成自己的百姓。”多羅嬉笑着對新布祖說,“你看她多可笑,又開始發不值一文的善心,將軍,咱們得阻止她了吧,都鬆開了,人跑了,誰還能當肉盾啊!”
“他們是你的人,隨你處置,你高興當肉盾也好,願意放了也罷,我無所謂。”新布祖看着山坡上那兩座院子,自言自語道,“他們要是也有善心,村子裡那些人就足夠拖延了,要是都不在乎,綁來再多人也沒用。我只要圖奇棠一個人的命就好,殺了他我就心滿意足了,有了右夫人,就能助我成事。”
多羅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踉蹌地走向劉燁和家人,這時,大兒媳婦懷裡的孩子發出啼哭,來回地掙扎着。
“哭,哭喪啊……等會兒你再哭,有你哭的時候……”多羅指着孩子咒罵,“你這個小短命鬼,最後一個再解決你。”
“你這個畜牲啊,你殺了你姐姐還不夠,還把咱們都綁來,好,你殺了我,放了你娘!”老村長痛罵多羅,“造孽啊,怎麼生了你這個畜牲……”
“得了吧你,你們什麼時候把我當成好人了,我小時候抓野味去賣,你們說我不本分,我只不過貪幾杯酒,你們就說我長大了沒出息。”多羅啐了聲,不屑道,“就這個破地方,活一輩子能有什麼出息!你真以爲自己是個村長就了不起啊,還不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賤民!”
老村長沒心思跟他講道理,厲聲道:“要怪就怪我,跟你娘和大哥大嫂無關,你要是不想缺德缺八輩子,就快放了他們。”
“哼,我要是偏不放呢,你能拿我怎樣?別忘了,你們的命都在我手上,我今兒個敢回來,就不怕你們去告發,因爲,你們誰都別想活。”
“弟弟,我們沒想過要告發你啊!”村長大兒子痛哭流涕,“哥求你了,求你了,放過咱娘和你嫂子吧,我願意和咱爹一起死,這樣你就消氣了吧!上次要不是咱娘給你求情,你早就被打死了……”
“別跟我提那回事,想起來我就生氣。”多羅指着村長老婆的頭數落道,“你幫我求情又怎樣,下手最狠的還不是你麼,你砸得我這條膀子到現在都擡不起來,就你這麼歹毒,還配做人母。”
“我不配做人母,我對不起阿雅,我爲什麼沒有親手砸死你這個畜牲!”村長老婆激動地大叫,“老天爺要懲罰我就衝我來,爲什麼要連累我們一村子的人!”
“圖小姐啊,我對不起您,是我造的孽,是我生下了這個畜牲,是我害了你們……”村長老婆悔不當初,連連又向劉燁磕頭,額頭上滿是鮮血,“對不住你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放過這個畜牲,惹來這麼大的災禍,我現在就以死謝罪。”
說着,村長老婆跳起來就往懸崖上跑,劉燁連忙拉住她:“事已至此,你這樣也改變不了什麼。”
村長老婆低頭想了想,調轉過身撲向多羅,用頭將他撞倒在地:“就算死,也得拉上你一起死……”
見狀,老村長也撲了上來,緊緊抱住多羅,讓他動彈不得,村長老婆狠狠地咬他的脖子,村長大兒子和兒媳婦嚇得不知所措,抱着孩子不停打哆嗦。
劉燁無法阻止,她也阻止不了,多羅的惡行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就算是他的爹孃也不能再縱容下去。
“救我,救我,將軍……”多羅又踢又踹,老村長被踹出去爬起來又抱住他,擺明了要跟他同歸於盡。
新布祖只是冷笑:“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你的報應。”
說完,新布祖回頭看向山坡,留意那裡的動靜,相信再過不久,圖奇棠就能找過來了。
多羅恨得咬牙切齒,無奈他被明月聖女修理過之後,一身蠻力早已不復從前,跟個廢人沒有兩樣,即使是年邁的爹孃,兩人聯手也能治得了他。多羅拔出懷裡的匕首,朝他們刺去,老村長悶哼了聲垂下腦袋,村長老婆更是發了瘋,大吼大叫咬住他的脖頸不鬆口,咬得他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這時,多羅忽然渾身抽搐,頭頂的劇痛讓他恨不能去死,擡眼一看,原來是他大哥。村長大兒子看見劉燁搬起一塊大石頭就要砸多羅救出老村長夫婦,沒來由地鼓起了勇氣,搶過劉燁手裡的石頭,砸向多羅。
“圖小姐,不能因爲這個畜牲髒了您的手。”村長大兒子悲憤地咬住脣,“我要爲阿雅報仇,爲我媳婦報仇!”
石塊一下下砸向多羅的腦袋,多羅哀嚎幾聲,想要揮動匕首去刺身邊的人,只是他再也使不上力氣,意識也開始模糊了。
“砸死你這個畜牲,砸死你……”村長大兒子的力氣越來越大,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多羅的腦袋已經成了肉餅,地上血流成河,還有斑斑腦漿。
“啊,孩子他爹……”村長老婆剛從憤怒中清醒,就看到倒地不起的老伴,爬過去試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有半點呼吸。
村長大兒子丟下石頭,奔到父親身邊,放聲大哭起來。大兒媳婦抱着孩子又哭又喊,顯然是受到了刺激。
“夠了,你們一家子也鬧夠了。”新布祖不耐煩地挑起眉,向身邊的壯漢吩咐道,“死的就丟下去,活的都綁起來。”
“是,將軍。”壯漢擡起多羅和老村長的屍體,丟下懸崖,又將村長老婆和兒子媳婦五花大綁。辦完新布祖交代的差事,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劉燁,不敢靠近她也不敢碰她,問道,“她怎麼辦?要綁起來嗎?”
“她由我來綁,你們看好那邊的動靜。”新布祖走向劉燁,一臉的得意忘形,“右夫人,待會兒就讓你看場好戲,你可不要太激動啊!來,未免你想不開,只能先委屈你了,委屈你綁一會兒,看完戲我就給你鬆開,還要獻給單于大人呢,我可不敢傷你分毫。”
“新布祖,以前你在安息,至少還是個出身名門的大將軍。怎麼現在自甘墮落與盜匪爲伍還不知悔改。”劉燁後退幾步,故意說話激怒他,“你以爲投靠匈奴單于,就有機會重返安息對付綺麗公主嗎?做夢,你永遠都不是她的對手,你的家族永遠都要向她臣服!”
劉燁這幾句話刺中他的痛處,新布祖再難冷靜,飛身上前要抓住她。趁他失去理智的空檔,劉燁灑出使人渾身痛癢的藥粉,就是藥葫蘆曾拿來對付鐵騎軍的那種。劉燁不會武功,所以她平時格外小心,身上總是帶着防身的毒粉。
“啊呀呀……”新布祖沒料到她還有這一招,雙手抱頭到處亂竄,不忘指使身邊的壯漢,“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壯漢圍過來,劉燁高舉着僅剩一半的藥瓶向他們示威,看到新布祖如此痛苦,這些人也不敢硬來,正僵持着,圖奇棠和師中已經趕到。
“燁兒,你沒事吧?”圖奇棠焦急地問道。
“我沒事,他是新布祖,他還沒死,他找你報仇來了。”劉燁指着在地上打滾的新布祖,提醒圖奇棠要當心。
“新布祖?”圖奇棠愣了下,原來罪魁禍首就是這個早該死的惡人,那日他刺瞎新布祖的右眼,看他跌入深淵,沒想到居然還沒死。
忽然,新布祖衝過來抱住圖奇棠,死命將他往懸崖邊拖:“我要與你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