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波斯男人指引的路線,師中拎着油燈往右邊的地洞走去,這條密道越往裡走越平滑,這讓師中有些意外。雖說越多人走過的越平坦,但剛纔那段路也太粗糙了吧,難道說密道另一端另有出口,中尉府的密探平時只從那裡出入?
應該是這樣的,香料店由波斯人打理,如果每天都有面目相同的漢人出現,一定會引起別人懷疑,也就達不到障眼的作用了。
波斯男人對上了暗號,所以師中並不懷疑什麼,他對中尉府是絕對信任的,這種信任決非沒來由的,縱觀中尉府多年來立下的戰績,正是由於他們平素嚴密謹慎。
正前方有隱隱的亮光,師中心下一喜,不由加快了腳步,走到前面一看,原來是間簡陋的茅草棚。師中推開擋在眼前那扇籬笆牆,步入空無一人的草棚,棚子裡的擺設很簡單,一桌一椅一牀板,桌上那隻空杯子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但桌面卻比較整潔,形成了怪異的對比。
剛纔那個波斯男人不是說,來到這裡就能見到他們了嗎,那麼,他們在哪兒呢?
師中往歪斜的木門走去,從門縫裡往外看,才知道這裡是人煙罕至的荒郊,外面好像也沒有人,難道是有什麼突發情況發生,他們都不在了嗎?
師中滿腹疑問,正想推開門走出去,忽覺眼前銀光一閃,他反射性地迴避,那道銀光貼着他的眉心劃過,徑直刺入他身後的籬笆牆。
好險!師中身手不弱,他看上去比較柔弱,但要是真動起手來,身經百戰的常惠都未必是他的對手。這招暗器他雖然躲過去了,但已然是心有餘悸,因爲他事先並沒有一丁點兒的感覺,就算是他毫無防備也不應該,這是習武之人預知危險的本能,而他竟然破天荒的慢了半怕,要麼是他實在大意了,要麼就是對手功力太強。
師中看了眼空曠的郊外,既然對手想跟他玩捉迷藏,他不妨耐住性子,看誰最後存不住氣。師中轉身走向籬笆牆,伸手拔下那枚銀白色的矛狀暗器。
“這是……”師中端詳片刻,這種暗器他定是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捏着暗器微微一旋,頂端突然散開,噴射出細如牛毛的散針。
師中再次避開襲擊,一顆心跳個不停,他總算想起來了,這就是江湖上聞名已久的“鬼煞針”,這種暗器名曰鬼煞,意思就是鬼見了它也別想活命。暗器刺入人體並不致命,但它會自動噴射出毒針,令人防不勝防,只有等死的份兒。毒針是用毒蛇蠍子蜘蛛等等數不清的毒物液體浸泡而成,就算有神醫在也沒用,必須找到製毒之人才有解藥。
“鬼煞針……”師中輕聲念道,其實他也不太清楚,這麼惡毒的暗器是出自大漢還是西域,擁有解藥的人恐怕也是屈指可數的。
不過,這也讓師中看到了希望,對方應該是中尉府的人,錯不了的。中尉府研製各種秘密暗器,對毒也是極有研究,能使出鬼煞針的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輩。
忽然,背後響起兩聲咳嗽,師中回頭看去,竟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花白的鬍鬚遮住了他的面容,身板倒是挺硬朗的。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個妙齡少女,她五官深邃身形高挑,一看就是西域人。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老者呵呵笑了笑,自顧自地坐在桌子旁邊,右手食指扣了兩下桌面,那名少女忙將手裡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壺酒一瓷碗,刻意避開那隻夢滿灰塵的杯子,恭敬地倒滿了一碗米酒。
“給他也倒上吧!”老者端起碗喝酒,但很明顯那個他就是師中,少女看了眼棚子裡惟一的“他”,不清不願地又取出一個碗,慢吞吞地倒酒。
少女將酒碗遞給師中,師中道了聲謝,只是人家壓根就不領情,就像是他佔了她多大的便宜似的。
師中不清楚這壺酒有多珍貴,他也不懷疑眼前的老者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但他有點想不通的是,中尉府派來赤谷城的密探應該不止一兩人啊!
彷彿看透了師中的心思,老者抿了口酒,舒服地砸吧着嘴:“還愣在那兒幹嘛,過來做呀!”
師中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的牀板上,覺得牀邊往下一沉,左手連忙按住牀畔。
“呦,不愧是彈琴的手啊,多好看哪,跟我這種成天握鋤頭的手就是不一樣。”不待師中回過神來,老者指着他的臉,晃動着手指頭笑起來,“聽人家說你是個標緻的小白臉,我還不信呢,不過見你真人確實不假,果然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師大人,剛纔跟你開個玩笑,心想那東西也傷不到你,所以鬧着玩兒的,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師中淡淡一笑:“前輩太客氣了,晚生剛纔要是躲不過去,也就不值得您親自相見了。”
師中好像明白了,爲什麼秘密組織的成員沒有幾個,很有可能都被拿來練針了。
老者被說中了陰險用意,白花花的臉紅了紅:“咳咳,所以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聰明人,玩笑而已嘛,都這麼較真幹嘛哩!好啦,得罪師大人在先,我也就不辯解了,下官是藥葫蘆,來這鬼地方四十多年了,這輩子八成就死在這兒啦,好在死了以後還有兒孫送終!”
“前輩就是藥葫蘆,失敬失敬!”這老者雖然官級不高,卻是正兒八經的老江湖,師中早就聽說中尉府裡那些出神入化的毒藥方子是他留下來的,卻不知這等奇人竟在四十多年前就來到了這裡。
“唉,失個屁敬,喂,我說,咱倆都別酸了行不,往後你叫我藥葫蘆,我還叫你師大人,都別前輩下官的叫了成不!”藥葫蘆苦着臉,很無奈地徵詢師中的意見,“我老頭子真受不了官場上的狗屁規矩,好不容易過了這麼久的逍遙日子,你可別這樣了,我求你還不行嗎?”
師中失聲笑道:“前,哦,不,你言重了,你高興怎樣就怎樣,不用拘束。”
“那就好,那就好,那些什麼什麼大人規矩多啊,不過我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的管是吧,不能都由着我的性子來辦,好,看你這人挺好相處,我就放心了。”藥葫蘆說着長吁口氣,瞥了眼身邊的少女,狡黠地笑道,“對了,師大人還沒成親吧,你看我這孫女咋樣,夠水靈吧,你看上了就送給你,嘿嘿……”
藥葫蘆的表情就像個拉皮,條的,少女看了看師中,臉紅到脖子根,羞赧地跺跺腳:“祖父……”
師中尷尬地笑了笑,匆忙轉移話題:“原來你在這裡成家了呀,子孫滿堂,好福氣!”
“我列個去,誰成家了啊?你看清楚嘍,我是個漢人,我能生出波斯的種嗎?再說了,我連個媳婦都沒有,自己生啊?”
藥葫蘆反應激烈,師中更尷尬了:“不好意思,我沒看清楚,不好意思……”
“這不怪你,是我自己說有子孫的,其實呢,她就是我孫女,因爲她爹是我收養的,我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也就等於自己的兒子了,對吧!”
藥葫蘆說話反反覆覆,師中也不得不跟上他的步伐:“對啊,養育之恩大過天!”
“好,說得好,不愧是做大官的,說話就是有水平,我要是有你這能耐,當年也不用被髮配到這鬼地方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一眨眼的工夫就油盡燈枯了……”
師中看他欷歔,聯想到官場爭鬥,忍不住嘆道:“世事無常,官場戰場同樣殘酷……”
“切,你以爲我是爭權奪利被人家趕走的啊?”藥葫蘆猛地拍桌子,吹鬍子瞪眼地說,“你看我像那種被人踩在腳底欺負的人嗎?不管多大的官,誰敢給我穿小鞋,我就給他全家下毒,讓他斷子絕孫!”
這次,師中學會了沉默,藥葫蘆思維跳躍太快,一般人是跟不上的,說多錯多,還是閉嘴的好。
藥葫蘆根本不在意他有沒有應和,迫不及待地說:“我這輩子做事只憑興趣,當初進中尉府,要不是他們向我保證可以隨心所欲地製毒,那種地方我纔不高興去呢!我離開自然也是有理由的,因爲我遇見了一生中最大的對手。”
說到最後那句,藥葫蘆壓低了聲音,他揮揮手,示意他孫女把酒壺瓷碗都收走。孫女照做,他指着桌上那隻杯子,神秘兮兮的看向師中:“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師中想說是杯子,但藥葫蘆這麼問,肯定又不是普通的杯子,不由仔細地看過去。
這杯子乍看上去確實很普通,但細細地看卻能發現質地還是很細膩的,不像是普通的玉石。
師中認真在看,並不想當真回答什麼,藥葫蘆心眼兒忒多,還是讓他自己說吧。可是,藥葫蘆就那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像是非要等他給個說法。
“嗯,這是一隻玉杯……”
“沒錯,好眼力,是玉杯啊玉杯,你還看出來什麼?快說?”
師中硬着頭皮說:“杯子蒙滿灰塵不好說啊,應該是質地很好的玉杯……”
“嘿,真有你小子的,還以爲你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沒想到功夫不賴,見識也挺廣的。好吧,我告訴你,這是和田玉做的杯子,和田玉值錢哪,但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杯子跟一個人有關,就是我的那個死對頭——毒蠍子,說到這個毒蠍子啊,你一定不知道他的來歷……”
師中驀地跳起來,激動道:“你,你知道毒蠍子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