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夏都特克斯草原
闊別許久再次回來,劉燁心裡百感交集,從匈奴一路經過赤谷城來到草原,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清靈照顧她的起居飲食,試着安慰她不要難過,只是這種事情嘴上說不難過也是敷衍的,心中的痛苦誰又能真正體會。
毒蠍子留在山上沒有隨行,他本就是一心要爲明月聖女和圖奇棠效力的人,如今沒有圖奇棠的囑託,不再追隨劉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當然,藥葫蘆也不稀罕他同行,他是匈奴人,又是明月聖女的左右手,無論劉燁曾經跟他們多麼親近,到頭來仍是有間隙的,更何況眼下明月聖女憎惡劉燁,他更不可能主動向劉燁示好了。
藥葫蘆痛恨毒蠍子偏袒明月聖女,不顧劉燁苦苦哀求鐵了心不肯說實話,不管毒蠍子哭成什麼樣子,發誓自己絕沒有說謊,他都不相信圖奇棠已經不在了。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一定是明月聖女爲了拆散圖奇棠和劉燁,非逼着毒蠍子這麼說。而毒蠍子那個廢物,沒膽量拒絕那妖婦,便也應承下來,兩人合夥欺負劉燁。
可是,圖奇棠的情形恐怕也不樂觀,即使沒死也只剩下半條命了。不然,他怎會忍心不來看望公主,怎會任由明月聖女和毒蠍子胡謅。其實,不是他不想來,而是來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傷劉燁的心。
“毒蠍子就是毒,妖女更是鐵石心腸,原以爲他們洗心革面都改好了,沒想到壞東西就是壞,早已壞到骨子裡了,再死幾回也別想指望他們變好。”藥葫蘆遠遠看着草原,不由唏噓。
師中在他耳邊輕聲說:“此時不要再提,以免公主傷心。”
“罷了,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公主是否能想開,反正我不信毒蠍子的鬼話,其中一定有貓膩。只是妖女那邊確實也難辦,不如暫時緩一緩,咱們秋後再算賬。”藥葫蘆恨恨地啐了聲。
清靈坐在馬車裡,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擔憂地看向劉燁,連忙轉移話題:“公主,我們就快到了,很快就能見到小嫽姐姐和常將軍了,大半年沒見面,不知道他們夫妻過得可好。”
劉燁點點頭:“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好。”
“那是啊,常將軍老早就看上小嫽姐姐了,只是一直藏在心裡不敢說,要不是公主鼓勵他們,他們兩個還不知道要拖多久才能在一起呢!話說常將軍這人真是笨的可愛,他總以爲別人都看不出他的心思,自以爲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咱們都知道他那點想法,哈哈……”
清靈看劉燁臉上露出淡淡的笑,隨即又說道:“小嫽姐姐這人呢,也是如此,她知道常將軍對她好,也想娶她爲妻子,可是她偏不答應。記得她失憶之前,一時感動還答應過要嫁給常將軍,誰知道她受了傷,就什麼都記不清楚了,連自己說過的話都不記得,可把常將軍急壞了,後來知道咋回事,恨不得逮住圖奇棠好好揍一頓……”
“公主,我……”清靈自知失言,匆忙捂住嘴,懊惱地搖搖頭,“我都在說什麼啊……”
劉燁撩起車簾看向那片海浪般起伏的草原,輕輕開了口:“清靈,你知道嗎,當初我和小嫽姐姐來到烏孫的時候,我們都在爲將來擔心,沒有絲毫即將爲人婦的期盼與喜悅。每個女人都要嫁人,這好像已經成爲了定式,差別就在於找個什麼樣的夫君。我的夫君是烏孫昆莫草原之王,多少草原上的女子想嫁給他,恐怕只有我是不情不願的吧!”
“身受皇族使命,願不願意由不得我,只要我能哄他開心,拉近烏孫和大漢兩國的關係,我就算不辱使命了。說句簡單的,這就是我生存的意義,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完成的任務。回想我做過的許多事,有些是迫不得己,有些是精於算計,你看,像我這樣與世無爭的人,身處那樣的環境,也有不少人死在我手上。但你要問我後不後悔,我卻不會,真的不會,我爲自己通常狠不下心,但只要是牽扯到我在意的人和我的國家,我也會變成心如蛇蠍的人。”
“回去之後,恐怕又要面對不少我不喜歡的人,我討厭的事,但是又怎樣呢!每個人的生活都不是順風順水的,不是隻有我有抱怨的資格!既然我沒有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我能做的,只有去適應了。”
清靈聽着鼻子發酸,她原以爲的劉燁是個有心機耍手段的女人,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卻發現她是個很簡單的人,也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擁有簡單快樂的生活。只是天不遂人願,偏不讓人如意。
“公主,我一直很想不通,爲何不去安息看看呢?我知道你心裡放不下他,既然總想着他自己傷心,何不去看個清楚明白?你是顧忌明月聖女嗎?要不,你讓我去打聽一下吧,有消息我回來告訴你,這樣你也能心安啊!”
劉燁苦笑道:“何必呢,如果他還在,早晚會來找我,如果他,他真不在了,去了只會惹人嫌。他現在若是來不了,必定也在爲我憂心爲我牽掛,所以我要讓他知道我在哪兒在做什麼,這樣我們重逢也就指日可待了。”
聞言,清靈轉憂爲喜:“是啊,是啊,他不是不想來,只是來不了,還是公主想得周到,公主現在只需等待,他一定會來的。”
“嗯,只需等待。”劉燁脣邊漾起一抹微笑,望着滿眼的綠意,彷彿看到了他們重聚的畫面。
馮嫽和常惠早早就在等候,看到騎着馬的師中,興奮地連連揮手:“師大人,師大人……”
師中看過去,也是歡喜得很,快馬加鞭奔向他們,從馬背上跳下來:“小嫽,常將軍,多日不見,你們好嗎?”
“好,都好……”常惠接連拍着師中的背,開心地大笑起來,“你再晚幾個月回來,就能看見侄兒了。”
師中愣了下,隨即看向馮嫽,馮嫽羞赧地瞥了眼常惠,嬌嗔道:“看你,都快當爹了,還沒個正行。”
“我又沒說瞎話,這是事實啊,我媳婦有孕了,我就快當爹了。”常惠難以掩飾滿心愉悅,“待會兒見到了公主,我得請公主幫咱們的孩子取個名字……”
“常將軍……”師中回頭看向越來越靠近的馬車,欲言又止,“給孩子取名的事兒稍後再說吧!”
馮嫽察覺到他神色有異,忙道:“師大人,公主出什麼事了?”
“沒,公主沒事,只是……”師中不知道一時從何說起。
“只是什麼,公主她究竟怎麼了?”馮嫽一想到劉燁出意外,就覺得心神不寧。
“你別磨嘰,快說,公主她有啥事,你別把我媳婦急出毛病來了,別賣關子了。”常惠急得一把抓住師中的衣襟,聲音也提高了幾度。
“是圖奇棠出了事。”師中輕嘆了聲,如實道來,“他爲了保護公主墜入山崖生死不明,明月聖女因此怪罪公主不肯見她。”
馮嫽緊鎖眉頭:“怎麼會這樣?圖奇棠武功高強,當真不在了嗎?就算他有個萬一,明月聖女也不該把過錯都推到公主身上。真是太過分了。”
“切,那個什麼聖女還不是妖婦一個,你能指望她講什麼道理。”常惠也高興不起來了,“我們知道息陵教被滅了,安息和烏孫最近來往甚密,就連極少過問政事的綺麗公主都派人送過禮,可見公主出使安息有功。原本想着公主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了,沒想到又出了這種事。算了,甭理會那妖婦,只要公主一聲令下,我就去把安息翻個遍,找出圖奇棠,帶他來見公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哪能成天惦記他是死是活。”
“常將軍,這不是我們能做主的事,還得看公主的意思,若是公主有意,你我定當不遺餘力。但若公主已有打算,我們就不必多此一舉了。”師中覺得有必要事先叮囑幾句,“見到公主,千萬不要多言,免得提起傷心事,又讓她心裡難過。”
“我知道,我只是隨口說說,我沒那麼蠢,哪壺不開提哪壺。”常惠長嘆了聲,“啥時候咱們公主才能不爲這些事煩惱,過上真正的好日子。”
“師大人提醒的是,眼下我們要照顧好公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兒是烏孫,至少要顧及大王的顏面,還要防備那些別有用心之人。”
他們的意見達成一致,常惠和馮嫽一如往常恭迎劉燁,只聊些日常瑣事,沒有談及比較沉重的話題。
回到蒙古包,劉燁看着熟悉的一切,那種不安的感覺漸漸消散。
“公主,大王得知你回來了,已經吩咐下去,晚上設宴接風。這會兒大王正在商議要事,估計等一會兒就過來看你了。”馮嫽生怕劉燁以爲翁歸靡刻意疏遠,連忙告訴她讓她安心。
劉燁看着馮嫽微微凸起的小腹,拉着她坐在牀上:“小嫽姐姐,看到你和常將軍幸福,我很開心。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只是現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對不起,是我的任性連累了大家,我走之後,大王必定不可能處處照料你們,也會有人給你們臉色看吧!”
“沒有,沒有的事……”馮嫽匆忙否認,即使劉燁說的都對,她也不能在這種時候訴苦。
“小嫽姐姐,你總是爲我着想,真是苦了你了。”劉燁想起從前種種,不由紅了眼眶。
見狀,馮嫽也不由感傷:“公主,不要說這樣的傻話,你我姐妹不分彼此,哪來的辛苦。只要你過得好,我心裡也寬慰,從今以後,可不許你再這樣說,要不姐姐就生氣了。”
“我的好姐姐。”劉燁抱住馮嫽,在她肩頭放聲哭起來,“這些日子,我好想你……”
“我也是啊,每天都在惦記着公主,好在時常有書信來往,知道你尚好,我纔算安心呀。”馮嫽也是悲從心來,想到劉燁遭受的苦,感同身受。
劉燁擔心馮嫽肚子裡的孩子,努力不讓自己失控:“我這是太高興了,小嫽姐姐,你怎麼也跟着我哭起來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快給我說說,孩子幾個月大了,你們可想好給孩子取名嗎?”
馮嫽和劉燁互相擦淚水,笑道:“沒有,才五個月大而已,還早着呢!我就想着,等孩子出生的時候,準能趕上見你一面,這不快過年了麼,你總要回來的。”
“嗯,那我們先給孩子想想取什麼名字。”
“不急不急,這事兒真不急。”馮嫽拉住她的手,想了想,道,“你走之後,這兒看似沒有多少變化,卻也發生了不少事。朝廷裡的長老大臣們以公主多次不出面爲由,挑撥你和大王的關係,好在大王理解你,沒有怪罪。只是那些人不肯放棄,不停獻上好多美人,想要拉攏大王的心,起初,大王一概不見也不肯接受美人示好,但漸漸地,他也寵幸了幾個,現在都留在後宮了。”
劉燁只是聽也不插話,馮嫽以爲她不開心,又道:“公主,你不要多想,大王雖說寵幸了她們,卻對她們相當冷淡,絕沒有感情可言。他這樣做,也只是爲了安撫各個部落首領,讓他們都能安心,促進烏孫各部落的和諧。公主你放心,只要你回來了,她們都不能威脅到你的地位,你在大王心中始終是排在第一位的。”
“小嫽姐姐,你誤會了,我並沒有擔心自己地位不保,也沒有爲他移情難過。”劉燁解釋道,“我和他的事早已是過去了,他寵幸誰,與我無關,再說我也心有所屬,又怎能約束他的感情。我倒是希望他能找到一個可心的人,爲他延續血脈,與他朝夕相處,這樣的話,我也就不覺得虧欠他許多。”
馮嫽搖頭嘆息:“哪有什麼虧欠不虧欠,公主爲了大王也是吃過不少苦頭,你爲他付出過真心,他應該明白。你們走到這一步,也是無可奈何,這些他都明白的。緣分到了盡頭,豈是單憑個人之力就能改變。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子卿和少夫還好嗎?我想去看看他們,這麼多天不見了,他們也長高了吧!”劉燁說起兩個孩子,總算露出了難得的笑意。
“可不是麼,少夫郡主越長越俊俏,真是個美人胚子,個頭也見長不少。但要是說到長身體,子卿那是一天一個樣,現在都長高半個頭了,看着像個小大人一樣。”馮嫽的心情也隨之輕鬆起來,“你也知道他從小就飽讀詩書,念起書來那模樣像個老夫子,別提多有趣了。哦,還有呢,他的西域語進步很快,我都說不過他了,他還給草原上的孩子當夫子呢,教他們認字。就連世子也跟他一起玩了,偶爾還稱兄道弟,處得還不錯哩!”
“是嗎,那很好呀,不知道左夫人最近怎麼樣了,我也得去看看她。”劉燁與須其格講和之後,便不再計較從前的不快了。
“嗯,都好,左夫人和世子都挺好的,大王對他們不薄,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除了長久不見他們,沒有多少交流,也算沒有辜負先王的囑託。”馮嫽起身攙扶着劉燁,“走,我們先去看看子卿和少夫,說不定世子也在呢!”
劉燁反過來扶着馮嫽:“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處處都要小心纔是,我不用你服侍,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我也好得很啊,我的身體不礙事,我不放心別人服侍你,我都做習慣了,還是由我親自來吧!”馮嫽堅持不肯廢了禮數。
“那好,我命令你不得服侍我,好好養胎,我這個做姨娘的要時刻監督你不得懈怠。”劉燁故意本着臉正色道。
“好,好,就聽姨娘的。”馮嫽和劉燁說着走出蒙古包,往子卿和少夫的住處去的半道上,遇見了兩名部落送來的美人。
兩名美人依仗着受過寵幸,見人都是趾高氣揚的,看到馮嫽身邊那位美貌的漢族女子,心想十有八九就是傳說中的右夫人。後宮裡的人都說右夫人才是大王最寵愛的女人,但這麼久都不見她現身,也不知道躲在哪裡見不得人,還是一直在安息遊玩沒有回來。
雖然這位右夫人久不見人,但是大王對她仍是情深一片,每逢有重要的場合,都會爲她保留位置,真是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哎呦,馮姐姐身邊這位是誰啊,怎麼從來沒見過?”右眼角有顆銷魂痣的美人扭動着水蛇腰,無比嬌媚地瞥了眼劉燁。
“就是啊,大王的後宮沒有幾位美人,數來數去也就咱們幾個,難不成是其他部落爲了討好大王又蒐羅來一個?”額頭上掛着紅珊瑚墜子的美人故意裝作猜不到劉燁的身份。
馮嫽臉色一沉:“放肆,見着右夫人也不行禮問安。”
“右夫人?”銷魂痣作訝異狀,瞪大了雙眼,“你說她就是右夫人?久不露面的右夫人?”
紅珊瑚忙接話:“唬誰呢,誰不知道右夫人見不得人,還不如年老色衰的左夫人哩!大王給她留幾分顏面,無非是畏懼大漢的國威,根本心裡就沒她這個人。”
“就是就是……”銷魂痣和紅珊瑚相視一眼,嘿嘿笑起來。
劉燁對後宮爭寵興致缺缺,眼前這兩個又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壓根不值得她理會。劉燁扯了扯馮嫽的手,示意她不要搭理。
眼看劉燁毫不理會,銷魂痣和紅珊瑚頓覺沒有面子,氣不過嚷嚷道:“怎麼,見不得人也就罷了,還這麼目中無人呢,擺架子給誰看呀,不過是個不受寵的棄婦!就算你跪着求大王寵幸,大王也不帶理你的……”
話音未落,只聽“啪啪”兩聲響,銷魂痣和紅珊瑚捂着火辣辣的腮幫子瞪着眼前那人,氣得半天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