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王宮暗濤涌動風雲變幻,息陵教受到前所未有的可怕威脅,自從與綺麗公主交惡,明月聖女始終警惕着王宮的動向,尤其是宿敵的一舉一動。
劉燁下山之時來找過她,向她建議化干戈爲玉帛纔是保住息陵教最穩妥的方法,畢竟依靠誰都不能靠一輩子,雖說現在安息國王是站在明月聖女這一邊的,但難保日後發生什麼變故,若是不能化解她們之間的仇怨,息陵教將隨時處於被圍剿的危險之中。
這麼多年的對峙,明月聖女從沒害怕也未曾退縮,只是她確實有些疲倦了,經過聖壇護法聖女們的悉心維護,息陵教早已不是往年那般的低級殺手組織。息陵教正在往稱霸西域的目標一步步前進,望遍整個西域,敢於息陵教叫板的幫派屈指可數,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聖音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
所以,在此之前,不管多麼疲倦多麼辛苦,她都不會輕言放棄。不管是誰想要阻止她前進的腳步,她都不會敢於退讓。儘管劉燁的提議讓她有些想法,只是她和綺麗之間的仇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和解,即便她有心,綺麗也未必肯接受。其實,她也明白,她們的心結在於聖音,綺麗一心想得到聖音,哪怕是毫無意識的聖音。
明月聖女堅持不肯放手,只因當初毒害聖音的人就是綺麗,要不是綺麗心狠手辣,聖音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一個女人怎麼能恐怖到這種地步,況且她還深深愛着聖音,即使不愛了,也不能用這種惡毒的方式折磨他啊!炙魘殤,傳說中的劇毒,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的詛咒,若不是深仇大恨,怎能如此狠絕!
虧了綺麗還說她愛聖音勝過她的生命,原來這就是她愛人的方式,無法完全得到聖音,就徹底毀了他。折磨他的同時,也要摧毀深愛着他的人,包括她自己。綺麗,這女人的狠毒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明月怎能不恨她呢!尤其是她在聖音在生死之間飽受折磨的時候,還要找人放話要求明月交回聖音,不然就要發兵圍剿息陵教。
聖音還在爲生存苦苦掙扎,而這個惡毒的女人就等不及消滅他一手創建起來的息陵教,將他的心血付諸一炬。明月無論如何都不能遂了她的心意,即使堅持到最後一刻,她也不能認輸,就算聖壇被綺麗摧毀,她也要留着最後一口氣把聖壇重建起來。
明月不能把聖音交給這種喜怒無常的女人,她一定是擔心聖音還沒有死,未免遺留後患,纔會想方設法哄騙她交出聖音。如果聖音到了綺麗手上,那就是必死無疑了,哪怕明明還有生機,也是斷然活不過來了。
當年,明月爲了命懸一線的聖音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她已經是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哪有精力去查清楚綺麗背後的高人是誰,她連炙魘殤究竟是哪種毒都還沒搞清楚,怎有心思去管是誰製出來的。
綺麗毒害過聖音一次,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明月不可能相信她有悔意,甚至願意挽救聖音的性命。明月處心積慮保護着聖音,她確實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即使找來她能找來的所有名醫都救不回聖音,她也沒有放棄追尋毒界排名第一的毒蠍子。然而,就連毒蠍子也對炙魘殤束手無策,爲了不讓她太過傷心,只能想出用千年寒冰保存他的身體的方法。
明月除了照做別無他法,她一心以爲只要她等待,終有一天會感動上天,讓聖音甦醒過來。延誤了最佳的救治時機,明月絕非故意,在那種情形之下,要她相信綺麗是一片好心,簡直是難於登天。明月以爲毒蠍子就是西域最出色的解毒高手了,若是連他也沒法子,世間就再沒有人能爲聖音解毒。
至於綺麗竭力掩飾的狂人師父,對於能否爲聖音解毒沒有絕對的把握,綺麗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儘管她想救回聖音,心裡卻也沒有多少勝算,她堅持要明月交出聖音,無非是不死心的表現,哪怕聖音已經死了,她也要得到他。
但綺麗沒料到明月居然會找安息國王做靠山,看着王兄爲她神魂顛倒的樣子,心裡那種背叛的感覺重又襲來,讓她恨不能親手將那奸詐狡猾的女人千刀萬剮。被綺麗恨之入骨的明月,不得已想到了藉助國王的勢力壓制綺麗。
看到安息國王眼裡的渴望,明月心亂如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用什麼方法保護息陵教。以往息陵教有危險的時候,她都不會心慌意亂,也不會害怕,因爲她有聖音,聖音總能在關鍵時刻解救息陵教,而她只要盡力配合就足夠了。
聖音帶領息陵教度過一次次致命危機,明月習慣了有他保護,在他寬厚的胸膛中尋求安慰。如今應該由她來保護聖音了,她沒有聖音那麼強大的能力,她只能用這種備受屈辱的方式保住聖音最在意的息陵教。
“聖女大人……”
侍女的輕喚拉回了明月飄渺的思緒,她匆忙回過神,問道:“教主的傷勢怎麼樣了?藥葫蘆和莫問天有沒有找到更好的法子?”
“回稟聖女大人,他們沒有找到醫治教主的方法,所以,所以……”梳着一條麻花辮子的侍女低下頭,咬着脣猶豫着不敢往下說。
“你說吧,這跟你沒關係。”
“所以,他們要求奴婢通告聖女大人,兩個時辰之內,教主的內力再得不到延續,他的那雙腿就算報廢了……”
話音未落,明月聖女猛地拍案而起,身邊茶几的木頭碎片濺得一地,侍女嚇得渾身在打哆嗦,不敢擡頭看一眼明月聖女,不停地討饒:“聖女大人饒命,饒命哪……”
明月聖女顧不得理會她,徑直奔出去見圖奇棠,她是在乎自己的內力沒錯,她也在意這段期間綺麗會不會對息陵教不利。如果沒有這個威脅,她怎麼可能捨不得爲圖奇棠輸送內力,別說一年不能運功,就算武功盡廢她也心甘情願。
但她還不能以母親的身份關愛圖奇棠,這是她們母子的命運,她們的存在就是爲了息陵教。圖奇棠是聖音的兒子,他好不容易成爲了真正的教主,決不能落得雙腿殘廢,她要他站起來,重新站起來,息陵教需要他,她也需要他。
明月聖女飛速趕來,藥葫蘆和毒蠍子絲毫不覺得意外,他們給出了兩個時辰的最後期限,她若是還不肯現身,那就真是沒有一點點人性了。
圖奇棠已經恢復了意識,他臥在牀踏上,淡漠地看着明月聖女,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明月聖女的心莫名地難受起來,他這種眼神,她早就該習慣了,對他隱瞞他們的母子關係,她也是情非得已。如果對他過於呵護,他就會產生依賴感,不可能接受各種試煉,也不可能去闖刀山火海,更不可能成爲息陵教教主。
“你們兩個給我出來……”明月聖女不想當着圖奇棠的面討論他的雙腿能不能保住的問題,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轉身走了出去。
藥葫蘆和毒蠍子相視一眼,跟着她走下石梯,一直走到圖奇棠不可能聽見任何聲音的範圍,才停下腳步。
“你們老實說,除了我的內力,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救他了嗎?”明月聖女直奔主題,秀麗的柳眉不由自主擰成一團。
藥葫蘆捋捋鬍子,搖頭晃腦地說:“我說你這個人哪,做啥事咋就這麼磨嘰的呢!早就跟你說過,圖奇棠的身體就快扛不住了,咱們能保住他的命就不錯了,現在只是失去一雙腿算他命大啊!”
明月聖女哼了聲,轉而面向毒蠍子:“莫問天,你說,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毒蠍子無奈地搖搖頭:“歪葫蘆說得沒錯,我們沒有騙你,明月,要想讓圖奇棠痊癒,必須給他輸送大量的內力。我和歪葫蘆想過聯合我們兩個人的內力,但這麼一來,我們恐怕就沒有餘力爲他醫治了。至於說到別的法子,就只有希望柯林吉儘快拿到她姑母的仙丹……”
“切,就算拿到什麼仙丹又怎麼樣,你能保證一定有用嗎?要是不對症的話,還不是一點兒屁用都沒有。”藥葫蘆不以爲然地數落道,“總之,要想救圖奇棠,就快想辦法找人給他送內力,不然,就等着他當個殘廢吧!”
“不可以!教主不可以變成殘廢!”明月聖女的胸膛微微起伏,緊緊握住雙拳,心裡急劇地掙扎起來,“難道聖壇的護法和其他聖女的內力就不能用嗎?你們爲什麼非要盯住我不放呢?”
“哎呦,你這話什麼意思嘛?”藥葫蘆扁扁嘴,不服氣地說,“你是不是以爲我們故意串通一氣忽悠你呢!聖女大人,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不管是誰的內力,只要能用都來者不拒,可是他們這些人,沒有一個能跟圖奇棠比的,誰叫你的教主內力如此深厚,只有我們這種老傢伙才能勉強追上他的層次。我們可不是非盯着你不可,也不想跟你多打交道,你去找來一個跟你差不多本事的人來,保證從此以後再不去煩你!”
毒蠍子無力地點點頭:“明月,都到這種時候了,我們還會跟你開玩笑嗎?這一次,你要儘快做決定才行,兩個時辰是最後期限,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要知道救人是越早越好。”
明月聖女就算不信藥葫蘆,也會信毒蠍子的,她思量片刻,才道:“那麼,有沒有什麼法子儘快恢復我的內力?一年太久了,我怕我等不及。”
“這個,我也不好說,只能到時候看情況。可是,明月,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如果有人要對息陵教不利,未必會挑選這時候。再說,就算真有人來,你的教徒和護法也不是白吃乾飯的,自然有人幫你啊!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和歪葫蘆也能替你擋一陣子,這倒不是說大話,天底下有幾個是咱們的對手呢!”
毒蠍子還沒說完,藥葫蘆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叱喝道:“喂,誰叫你把我也拉進去的,我啥時候說過要給息陵教做打手?”
毒蠍子不停衝他擠眉弄眼,示意他別再說了,藥葫蘆像是完全沒看見,大嚷大叫:“得了,得了,她不肯救她自己的兒子,咱們也別勉強,不求她了還不行麼!等公主和柯林吉他們找來那什麼仙丹再說吧,反正都等到現在了。”
“歪葫蘆,怎麼連你也跟着耗上了,說仙丹不管用的是你,現在要等仙丹的也是你,咱們這是在救人,不是在兒戲。”毒蠍子指着圖奇棠的方向,說道,“教主還在裡面等着咱們救他,你哪能說這種喪氣話。”
“我也是實話實說啊,你看哪,在這兒惟一能救他的就只有她了,怎麼說她都不願意,勉強人家還有意思啊?”藥葫蘆斜眼瞥嚮明月聖女,“就讓她留着自己的那點內力吧,以後別後悔就成!能救的不去救,救不了的卻卯足了勁兒做無用功……”
“夠了,你別說氣話!”毒蠍子心虛地看了眼明月聖女,推搡着藥葫蘆往屋裡走,“算了,算了,你去看看教主的情況,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我都想破腦袋了都,哪還有什麼別的法子,要不把你的腿鋸下來給他接上?”藥葫蘆邊走邊跟毒蠍子打趣。
“行了吧你,還在胡說八道,快走!”毒蠍子總算把唸叨個沒完的藥葫蘆送回去了,回來頗顯尷尬,急於嚮明月聖女解釋,“我說明月,你千萬不要多想,不管是聖音還是圖奇棠,他們都會有救的。歪葫蘆那個人一向很歪,嗨,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是說他這種人……”
明月聖女擡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幽幽地嘆了聲,道:“也許是我想得太多,我總以爲所有人都要害我,都要剷除息陵教。這些年來我自認對得起聖音,對得起息陵教。但我卻疏忽了圖奇棠的感受,我承認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之前我總拿息陵教做爲藉口,當我所做的事都是應該的。其實,有什麼應該,又有什麼不該。藥葫蘆說的對,就算解憂公主拿來仙丹,也未必能救得了他,且不說解憂公主是不是那個女人的對手,即使藥是真的,也未必能奏效。我留着這身內力因爲我習慣了相信自己,說句心裡話,聖壇的護法和聖女跟隨我多年,至今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們。”
“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圖奇棠並不想做息陵教的教主,他現在只想着跟解憂公主在一起,就算息陵教被摧毀,他也不會回頭看一眼的。可是,息陵教是我和聖音的命,我不能眼睜睜看它被毀掉啊!如果圖奇棠願意盡責任,當自己是真正的教主,別說要我的內力,就算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猶豫。這樣,我就可以了無牽掛去見聖音了。”
“明月,你怎麼這麼說,聖音還好好的,將來有機會醒過來的,你不能放棄啊,你不是要等他回來團聚的麼!”毒蠍子心下一驚,生怕她多想失去了鬥志。
明月苦笑着搖頭:“問天,夠了,你爲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事到如今,我也應該認清現實,不該再活在虛幻中。聖音沉睡了二十年,就算他有內力護體,但他畢竟只是個肉身凡人,冰封了二十年的身體可以保持原貌,卻不能讓他死而復生。”
“明月,你……”毒蠍子從沒聽她承認過聖音已死的事實,剛一聽到忍不住擔心,“你該不會都知道了吧?我不是故意要騙你,只是聖音他,他……”
明月眼中蒙上一層霧氣,微笑着看着他:“我明白,你怕我生無可戀,怕我跟着他去了,所以讓我做了二十年的美夢。問天,我怎麼會怪你呢,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啊!”
“但是我救不了他,我讓你失望了……”毒蠍子自責地低下頭。
“不要這麼說,若不是爲了我,你也不會這麼做。不瞞你說,我早就知道聖音再也回不來了,即使他還有脈搏,但他的確不在了。我連他的心跳都聽不到,他怎麼可能甦醒過來。我只是不肯放他走,我怕孤獨,沒有他,我怕我自己撐不下去。當你提出用千年寒冰保住他的身體,我欣然應允,因爲這樣我就能當他還在身邊,想見他的時候還能跟他見面。”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那你還相信歪葫蘆說的話?他說他能救活聖音,只不過想讓你放他一馬!”毒蠍子不忍心再欺瞞她,索性藉着這個機會說個清楚明白。
“我知道,他打碎了那座冰棺,也打碎了我的夢,一時之間,我還不能從夢中完全清醒。我捨不得放走聖音,我怕我會崩潰。留下歪葫蘆,是爲我自己保留這個夢,讓我可以漸漸接受這個事實。但沒想到,圖奇棠也要離我而去,他寧願跟一個女人遠走他鄉,也不肯留在我身邊留在息陵教。”
毒蠍子瞭然道:“你怕圖奇棠康復之後會離開你,但你有沒有想過,孩子長大了,不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的。你爲息陵教已經付出了所有,爲什麼還要勉強自己的孩子呢!我想,聖音還在的話,也會體諒他的!”
明月聖女點點頭:“是的,聖音要是還在,他最在乎也許未必是息陵教,而是圖奇棠。”
“對啊,你早該這麼想,既然聖音最在乎的人使圖奇棠,你又何必爲了息陵教冷落他呢!”
“問天,如果圖奇棠將來還是要走,我該怎麼辦?”明月聖女仰起頭,美麗的灰眸盛滿淚水。
“還有我,還有聖音,我們都會陪着你的。”毒蠍子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道。
“那麼,息陵教又該怎麼辦?”明月聖女輕聲啜泣道。
“在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亙古不變的,你成就了息陵教的輝煌,你爲聖音實現了願望,你們都圓滿了。”
“圓滿,原來我們已經圓滿了,是啊,我們還有圖奇棠,他就是我們生命的延續。”明月聖女深吸口氣,脣邊綻放出美麗的笑容,“我終於想明白了,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