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收到大宛漢軍出征烏孫邊境的消息,馮嫽總算可以鬆口氣了,好消息接踵而來,安息王朝的綺麗公主徵求國王的同意之後,派出八千精銳的騎兵,用以抗衡匈奴騎兵對烏孫的威脅。
匈奴騎兵歷來稱之爲是草原上無往不勝的雄鷹,但他們這些“雄鷹”到了以銅牆鐵壁之稱的安息騎兵面前,也不過就是個掉了毛的老鷹。若不是安息王朝不屑於與西域各國爭鬥,西域這片草原上的真正霸主早就是安息的囊中之物了。
漢軍和安息騎兵相繼趕往烏孫,師中對這個結果似乎還不太滿意,他在龜茲境內借用民衆之口,宣揚龜茲國王與烏孫王后打賭之事,以及後來烏孫王后完勝,龜茲國王保證自己將來會爲她做一件事。
如今烏孫被匈奴脅迫,烏孫王后向龜茲國王求援,請求他發兵支援。這個要求純屬天方夜譚,龜茲向來跟匈奴交好,對匈奴朝廷巴結奉承,就算再借龜茲國王幾個雄心豹子膽,他也不敢掉轉過頭跟匈奴爲敵。
這一點所有人都知道,劉燁之所以提出這種不切實際的要求,就是爲了讓龜茲國王爲難,如果他能不去支援匈奴就是萬幸了,誰還能指望他真出兵支援烏孫。
龜茲朝廷聽說這件事都很震驚,他們沒有想到向來威風凜凜的國王居然拿國家大事跟人打賭,如此兒戲也就算了,他居然還輸了,輸了就輸了吧,他居然還妄想賴賬。這種毫無誠信可言的一國之君簡直就是國之恥辱民之不幸。
國之恥辱民之不幸這些話,早就在民間傳開了,更有人揭發出龜茲不僅不幫烏孫王后一把,還暗地裡爲匈奴輸送糧草物資。這個消息一經傳開,舉國上下更是亂成一鍋粥,龜茲王室中人以身爲國王骨肉至親爲恥,恨不能跟他立刻脫離關係。
龜茲國王暗中資助匈奴的事情,劉燁早就知道了,但她在信中決計不能這樣寫,若是直接要求國王中止對匈奴的援助,他一定會覺得被人揭了老底,惱羞成怒變本加厲。而劉燁爲烏孫求援的請求合理合理,也是人之常情,雖說頗有強人所難之嫌,但所有人都可以理解,即使龜茲國王婉拒,也能夠被人理解,更不會讓他顏面盡失丟了尊嚴。
不過,從龜茲國內傳出國王秘密支持匈奴的事,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不僅龜茲的老百姓對王室產生牴觸情緒,就連王室中人也要鄙視渾水摸魚的國王陛下。這樣的話,龜茲國王就算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停止繼續支援匈奴的舉動。
現在木已成舟,內幕消息是誰散播出來的也就沒人追究了,龜茲老百姓都覺得欠烏孫王后一個人情,當龜茲發生洪災飽受摧殘的時候,他們的國王只顧得求神禱告,壓根不管老百姓的死活。要不是烏孫王后挺身而出,幫他們疏通洪水重建家園,龜茲如今還不知道是多麼落魄的樣子。
龜茲國王一直以國庫緊張爲由,對於國內受災的地區都很少援助,如今匈奴大肆發兵侵略烏孫,龜茲的國庫倒是不緊張了,國王也表現得很大方了,不止一次提供糧草物資援助,簡直就是匈奴的走狗。
這種吃裡扒外的舉動真是人神共憤,龜茲百姓對於王室的反感與日俱增,各地都發起了打倒王室的示威行動。龜茲王室礙於維護國王的顏面,原本竭力爲他遮掩真相,違心地幫他說好話,但眼下到了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維護一個不辨是非不守承諾的君王,爲了他得罪了天下人,難保王室還能屹立不搖,誰願意丟掉現有的榮華富貴呢!
迫於越來越大的壓力,龜茲國王終於做出保證,再也不會支援匈奴一分一毫,爲了實現自己的諾言,決定發兵封鎖匈奴邊境,爲匈奴和烏孫提供公平的對戰機會。
龜茲國王能做出這種保證,已經很不容易了,斷絕了匈奴的財路和退路,師中這才滿意地回到烏孫。
得知劉燁被衛律挾持,師中和清靈,馮嫽即刻奔往邊境,馮嫽負責向翁歸靡稟報軍情,師中和清靈設法救出劉燁。
他們一行人連夜趕路,終於在靠近邊境的山路上發現了衛律的車隊,那是大漢軍隊的馬車,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師中率領一支烏孫騎兵包抄,將十餘人的衛律車隊包圍的嚴嚴實實,師中按耐不住滿腔憤怒,一劍挑開車頂,只見車廂裡空空如也。
“他們人呢?”師中揪住站在一旁耷拉着腦袋的大漢侍衛,“衛律那傢伙把公主帶去哪兒了?”
侍衛對衛律宣誓忠誠,但說到底還是個漢人,面對同樣來自大漢的長官,反射性地回答道:“特使大人帶着公主往山上去了。”
“該死!”師中咒罵了聲,他們再三小心,還是被衛律先一步逃脫,他自知逃不過烏孫騎兵的包圍,索性帶着劉燁逃走。
清靈氣得踹了馬車幾腳,忙不迭地往山上奔去,事不宜遲,若是衛律逃出了這座山,他們就休想再找到他了。
師中傳令下去,烏孫騎兵們即刻封鎖這座山,任何退路都不給衛律留下。他這次一定要親手抓住衛律,將這個心懷歹念的匈奴人處死。
衛律揹着劉燁施展獨門絕活輕功,他的武功不是最好的,遇見師中只有落敗一條路,但他的輕功還是很有自信的,就算是當初教他的毒蠍子也未必有他逃得快,想當初要不是運氣不好,碰見了西域數一數二的圖奇棠,他也不至於被逐出去。
圖奇棠利用衛律的狡猾,讓他去大漢接近朝廷中人,幫助息陵教獲得更多情報,從而更有力地掌控大宛和龜茲。不料事過境遷,西域最有勢力的教派土崩瓦解,而他這枚棋子卻大放異彩,成爲了大漢的特使,風光無比的回到故鄉。
正因如此,衛律不允許被任何人奪走他所擁有的一切,他誓死也要捍衛自己的利益,包括他愛上的女人。
衛律顧不得跟劉燁說話,一刻不停越過這座山,遠離了師中的追捕,卻又迷了路。他在羣山之中分辨不出方向,只能攀上另一座山峰,尋找陽光的方向。
興許是天意,他們所在的山峰腳下,就是翁歸靡的軍營,整裝待發的烏孫士兵,正在等着和大漢援軍會合,半空中飄舞着烏孫和大漢的旗幟,漸行漸近。
看到此情此景,衛律不由失笑:“原來,這就是天意。”
劉燁怒視着他,喘息未定:“夠了,事到如今,你還不死心嗎?現在就連老天爺都不肯幫你,你還要死守着你的驕傲?”
衛律低下頭,脣邊揚起一抹苦笑:“是你,是你利用那封信揭穿我的真實身份,對嗎?”
劉燁也不打算跟他隱瞞下去:“是我,我在你沒留意的情況下,透露出這個秘密。”
“你這女人,就算你知道我的過去,但我現在的身份還是大漢特使,大漢朝廷一天沒有治我的罪,我就還是擁有實權的特使。你就不怕我收回軍令,讓你的烏孫被匈奴夷爲平地?”衛律咬緊牙關,用力抓住劉燁的肩膀搖晃,大聲喊道,“想叫我死心?不,我不死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絕不認輸!”
“不管你願不願意認輸,你都無法阻止了,身爲大漢公主,我有權利先斬後奏!你騙取大漢朝廷的信任,已是死罪難免,現今又想擅用兵權,更是罪上加罪!”
“你威脅我?先斬後奏?好一個先斬後奏?別忘了你還在我手上,就算你有這個權利,也指揮不動一個人聽你的命令。”衛律看了眼空蕩蕩的山峰,冷笑道,“這裡只有你和我,你憑什麼治我的罪,就算我已經無路可逃,我也可以帶着你一起死。”
“那就一起死吧!”劉燁無所畏懼地迎向他刀刃般的視線,“如果你願意放棄與烏孫爲敵,我願意接受所有後果。但只要我還活着,我就不會讓你有機會收回軍令。”
“軍令比你的性命還重要?”衛律難以置信地問,“你爲了烏孫寧願去死?”
“是,我願意。”劉燁沒有半點含糊,澄淨的雙眸沒有絲毫猶豫。
“哈哈……”衛律仰頭大笑幾聲,像是失去了理智,他艱難地轉過身看向劉燁,“我就知道我愛上的女人不是普通人,你總是能讓我輸得心服口服,我自以爲已經修煉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但一遇見你,就只能認輸。可是我偏偏就不服輸,被你害了一次又一次,險些丟了性命不說,連最後一絲顏面都保不住。”
劉燁緊閉雙脣不發一言,衛律忽然靠近她,一手環抱住她的腰,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抗拒不了你的誘惑,冒死也要回來見你,你這女人,你說,你究竟對我施了什麼魔咒,我怎麼就這樣愛你!”
“你愛的人是你自己,你根本就不懂怎麼去愛別人!”劉燁努力掙脫他的束縛,厲聲道,“不要將佔有和愛混爲一談,你來見我,是爲了找我復仇,你將自私的佔有當成愛我的方式。你就是不服氣當初輸給我,所以你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證明你纔是最終的贏家。”
“夠了,衛律,真的夠了,誰輸誰贏有那麼重要嗎?以你的精明,你照樣可以過上以前那種逍遙快活的日子,何必跟我糾纏下去?就算不做大漢特使,不做匈奴馬販,你也可以找到你樂意做的事,你喜歡的生活。”劉燁只覺得精疲力竭,無奈地嘆道,“在赤谷城,我承認我利用了你,我看不慣你的囂張跋扈,也必須找個藉口除去我的對手。所以,你我成爲了敵人。”
衛律仍是在苦笑,指尖劃過劉燁冰冷的臉龐,靜靜聽她往下說。
“如果你想要我親口道歉,我也可以做到,對不起,是我改變了你的人生,讓你嚐到了失敗的滋味。但我並不覺得自己贏了你,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爲。我在一次次生死較量中,早已感受不到多餘的情緒,只要能活下來,我就還有希望,有希望繼續未完成的事情。我不是爲自己而活,我是爲自己的使命求生,所以,在我完成使命之前,我還不能死,拼盡所有力氣都要活着,無論有誰成爲我的阻礙,我都要竭盡所能除掉他。”
“這就是我的人生,從我來到西域這片草原,就註定了我不能只爲自己而活。但是你不同,至少你還能決定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你還有重新再來的可能,你還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自由。現在,你明白了嗎,相比我來說,你纔是真正的勝利者,你早就已經贏了我,你不該再抱怨什麼。”
劉燁看着衛律眼中的絕望,柔聲道:“你走吧,事到如今我還是會這麼說,我並沒有要把你逼到絕路上,雖說你有過錯,但有一部分也是由我造成的,我只要求你能遵守承諾發兵,如今你做到了,我對你已是別無所求,也不會追究下去。”
衛律保持着跪伏在她面前的動作,雙手支撐着地面,深深低下了頭,劉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和我不同,你不是別無選擇的,現在一切都來得及,不要氣餒,你只需要重新開始的勇氣!”
“沒想到你的境遇比我好不到哪裡去……”衛律沉默許久才道,緩緩擡起頭,望着劉燁微微一笑,“聽你說了這些,我心裡確實舒坦多了,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麼慘,聽起來你好像比我還慘!”
劉燁苦笑道:“現在你心理平衡了吧,沒錯,我就是比你慘,你會過得比我好,讓我羨慕一輩子吧!”
衛律搖搖頭:“不過你有句話說錯了,我沒有把佔有和愛混爲一談,也沒有把自私的佔有當成愛你的方式。如果我還是從前那個衛律,我早就讓你成爲我的女人了,而不是每天守着你,看着你的臉色過活。”
劉燁微微發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衛律脫下身上的長衫遞給她:“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劉燁顧不得多想,接過長衫穿好,將自己包裹得很嚴實,見狀,衛律笑了笑:“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真的,這不是討好奉承也不是甜言蜜語。”
“謝謝。”劉燁想要謝謝他沒有勉強她做他的女人。
“這聲謝謝聽着太諷刺,我受不起。”衛律碧藍的眼眸蒙上一層灰色,“我這樣待你,你不恨我麼?”
劉燁想了想,認真地搖頭:“沒有,我沒有恨過你。”
衛律更絕望了:“那你當真是沒愛過我,你心裡根本就不在乎我,不管我對你做過什麼,你都不會恨我,是嗎?”
劉燁無言,他這麼說不是沒有道理,她原本就沒對他有期望,也沒想過兩人之間會存在感情這回事,當然也就不會有恨,恨也是源於愛啊!
衛律將劉燁的沉默當成回答,自嘲道:“說來可笑,我自命風流浪子,從來沒把女人放在心上,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愛上誰!誰知道到頭來我愛上了一個永遠不可能愛我的女人,爲了這個女人飽嘗不被愛的痛苦。以往那些被我傷害的女人,問我懂不懂心痛的感覺,我都是嗤之以鼻,現在,我才瞭解這種感覺有多難過。”
“這或許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我輕視別人的愛,也活該被人輕視。這樣很公平啊,上天真的很公平,不管你是什麼人,都逃不過可怕的輪迴。”
“我送你去軍營!”衛律忍住逼至眼眶的淚水,強作歡顏,起身拉住劉燁的手,“走吧,我把你帶出來,也要把你好好交到翁歸靡手上。”
劉燁看了眼山腳下已經會合的烏孫士兵和大漢軍隊,拒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衛律哼了聲:“我都答應放你走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難道你怕我會反悔?”
“當然不是,我知道你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劉燁淡然一笑,“我希望你能走出往日的陰影,好好地活下去,開始新的生活,遠離這一切不是更好嗎!”
“謝謝你對我的肯定,讓我知道我也是有優點的。”衛律深吸口氣,“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吧,讓我送你最後一程好不好,就當我是自尋死路,你無需自責。”
“我認爲,無謂的犧牲更是毫無意義,你若是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那我會覺得把你當成朋友很不值得。”劉燁正色道。
“你把我當成朋友?”衛律喜出望外,“你真的這麼想,我在你心裡,也算是個不錯的人,是嗎?”
劉燁笑着點頭:“朋友,一路好走,再見!”
衛律無奈地揮揮手:“你的意思是,再也不見吧!”
“我們朝反方向走,誰也不許回頭,否則就連朋友都做不成。”劉燁轉身朝山下走去,衛律也連忙轉過身,“能做你的朋友,我還有什麼奢求呢,即使再也不見,也沒什麼遺憾了。”
劉燁以爲自己很討厭衛律,有時候恨不能親手殺死他,但是現在選擇寬恕,心情卻是很輕鬆的。也許之前她不夠體諒對方的處境,以至於久久不能釋懷,其實換位思考一下,諒解也沒有那麼困難。
走到半山腰處,劉燁忽然聽到軍營那邊傳來號角的聲響,循聲看去,原來匈奴騎兵再次發動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