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又是一年春來時,烏孫的草原上綠波盪漾,健碩的駿馬自由自在地奔馳,潔白的羊兒如同一片片草原,點綴着一望無際的碧海。
臉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牧民們在各家的蒙古包掛上彩幔,爲他們紅紅火火的生活添上幾許喜慶,年輕的姑娘們穿着精緻嶄新的衣裙,戴着最喜愛的首飾,興奮嬌羞的目光追隨着馬背上一道道矯健的身影。
踏青大會充滿着歡聲笑語,這些笑聲陪伴着草原上的人們度過了一年又一年,共同見證了烏孫在西域的飛速發展。身爲百姓,最慶幸的莫過於能追隨一位明君,在這位明君的帶領下收穫豐收和喜悅,然而烏孫的百姓更幸運,他們還有一位體恤民衆視民如子的王后。
烏孫王后自從來到這片草原,帶來的不僅是先進的技術,還帶來了世人稱頌的美德。她不愧爲烏孫的一國之母,她就像一位慈愛的母親盡心盡力照顧着她的子民。每逢部落有災情報來,第一個奔赴前線的定然是她,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王室的矜貴與傲慢。
王后從來不畏艱苦,她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凡事親力親爲,她的心與百姓緊緊相依,與各族牧民並肩作戰;王后積極推廣的農業與紡織業,這些年來的發展也是有目共睹的,多少百姓從中得到豐收的快樂;王后還擴展了烏孫與大漢,大宛,康居,塔里木城邦諸國的通商之路,爲烏孫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王后的腳步遍及西域各地,與西域各國都結下了良好和睦的關係。
在翁歸靡與劉燁的努力下,烏孫走上了真正富強的道路,他們雖然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在百姓和牧民的心目中,他們卻是無人可以取代的國之君主。
“巴里坤,巴里坤,快樂的時光如流水,誰人能夠永留世間,草原的牧民們熱愛生活,他們都是老實人,誰要是欺負他們,老天爺都會打抱不平……”
“巴里坤,巴里坤的山呦,你是如此高大如此巍峨,你是烏孫人追逐的目標,他們勤懇他們熱情,輕浮的人快快離開,穩重的人你就登上高山吧……”
嘹亮的歌聲彷彿從天邊傳來,牧民們紛紛站起來,翹首看向那位駕馭烏孫寶馬的年輕人,只見他面容俊朗,身材高大,黝黑的皮膚泛着健康青春的光芒,他一邊高聲吟唱,一邊策馬奔騰,竟也聽不出有半點兒喘息。
一曲未完,他已經變換了幾十種御馬的招數,引得圍觀的人們連聲尖叫,無不是興奮歡喜,爲這位草原上的健將送上歡呼與掌聲。
忽然間,這位健將調轉馬頭,往踏青大會上的觀賞席奔去,就在人們以爲馬兒會驚擾了國王和王后的聖駕,他卻凌空躍起,如同長了一雙翅膀,從馬背上飛向半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無誤地降落在聖駕面前,雙腳併攏毫無閃失。
“兒臣萬年拜見父王母后,祝父王母后洪福齊天恩澤綿延,祝我烏孫盛世千秋萬代生生不息。”
翁歸靡笑着點頭:“好,好,萬年你這段時日的御馬術又精進了不少,是不是有高人指點啊!”
“是啊,多虧了常將軍指點,不然兒臣豈敢在踏青大會上獻醜!”萬年將功勞都推給了常惠,感謝他平日裡的悉心教導。
常惠一聽,連忙擺手道:“哪裡,哪裡,萬年文武雙全,十二歲起就帶兵上戰場,至今已經有七八個年頭啦!萬年是烏孫名副其實的有功之臣,連我也要甘拜下風啊!”
“常將軍,你就是太謙虛了,這些年一點兒都沒變。”劉燁微微一笑,說道,“當年邊境有馬匪滋擾,萬年才只不過十二歲,他爲了讓大王和我安心,堅持要去邊境鎮壓。幸虧有常將軍你跟着他,教會了很多經驗和本領,所以說,萬年有今天,是萬萬離不開你的。”
常惠臉一紅,哈哈大笑起來:“那我就當仁不讓啦!”
馮嫽好笑地搖搖頭:“王后,你這麼說,不是又要讓他驕傲麼,他確實教過萬年不少東西,但是他這幾年都沒有帶兵去過前線了。烏孫的安定平和,萬年功勞最大,這些咱們都是看在眼裡的,是不是啊!”
馮嫽看向身邊的長老大臣,他們隨即連聲附和:“是啊,是啊,大王和王后教導有方,萬年將軍維護烏孫功不可沒,常將軍作爲師長也是名至實歸。”
今時不同往日,這些長老大臣所說的話並不是奉承討好,如今烏孫的境況越來越好,已然是西域數一數二的強國。翁歸靡和劉燁的努力與付出大家都看在眼裡,誰若是再有二心那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了。
劉燁笑道:“好了,大家不要誇來誇去了,今日是烏孫的踏青大會,席間還有不少西域各國的貴客。萬年,你先去跟他們敬酒吧!”
萬年陪同西域各國的王儲欣賞這場盛會,精彩的節目繼續上演,看過美麗的姑娘們跳着熱情的舞蹈,衆人又忍不住送上熱烈的掌聲。
眼看萬年這回又在踏青大會上出盡風頭,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這一切的須其格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爲了出席這場盛會,她穿戴上最好的衣服的飾品,但是依然沒人注意到她,反觀衣着簡樸的劉燁,僅僅是在頭上簪花一朵,也有人誇讚她明豔動人青春依舊。
可笑,劉燁也不是年輕的女人了,這些年來又沒有爲翁歸靡誕下子嗣,只不過是三天兩頭去各個部落裡跑一趟,其他國家來人商量要事,她也去作陪說幾句罷了,爲什麼這些功勞都要算到她一個人頭上。如果她有統治國家的能力與實力,還要大王來做什麼。
不管是烏孫這幫趨炎附勢的人,還是西域各國那些刻意討好之人,都將劉燁神化了,他們還不是看在翁歸靡的面子上,知道翁歸靡最寵愛的女人就是她,纔對她另眼相看百般奉承麼!
須其格與劉燁交好了一段時間,隨着元貴靡的出生,她們的關係又回到原點。劉燁自然是沒把她放在心上的,也沒有因爲自己做了王后就冷待她,只是須其格自己咽不下這口氣,心裡難以平衡,羨慕嫉妒劉燁贏得大臣和百姓的稱讚,心裡又忌憚着萬年和元貴靡兄弟,生怕他們搶走了泥靡的風頭,日後取而代之。
也許她須其格沒本事,不是劉燁的對手,但好在她有個好兒子,她的泥靡精明機靈,也稱得上是文武雙全的人才,雖說不像萬年這幾年這麼風光,但好歹是出身正統,若論才智能力,並不比萬年遜色多少。最爲關鍵的是,萬年根本不足以構成威脅,就算他再厲害再能幹,就算他能一鼓作氣滅掉匈奴,他也絕無可能繼承大統。
誰不知道萬年是翁歸靡和劉燁收養的兒子,他的原名叫趙子卿,大漢的農學家趙勝的兒子,趙勝死於十年前的那場戰亂,劉燁出於內疚將他認作養子。萬年雖然有翁歸靡賜名,也成爲了烏孫的大將軍,但他說到底都是個漢人,如果說將來劉燁有意讓他取代泥靡,首先就過不了烏孫長老大臣這一關。
須其格想到這兒,心裡稍微平靜了些,是的,她根本就不必在意,她也無須在意什麼。萬年和泥靡不存在可比性,他也比不過泥靡,之所以處處表現,還不是爲了證明自己不是個吃白飯的。他至多是烏孫有用的一個人才,卻絕對稱不上是未來的君王。
萬年在踏青大會上出風頭爭面子,最開心的人莫過於劉燁了,說來也是,她沒法給大王生養後代,能有個這麼出色的樣子也能賺回幾分顏面。可是,她須其格不會讓她得意很久,她須其格的兒子也不是個擺設。
“咚,咚……”
洪亮的鼓聲傳來,衆人的吸引力又集中在草原上,只見有一位赤着上身的年輕人,揮舞着手中的刀槍,雙腳在擺成梅花樁的大鼓上來回撞擊。他的刀槍舞得極好,華美之中透露着強韌,他的步伐靈動自如,像是在雲中漫步,說不出的瀟灑快意。
陽光籠罩着他,散發出金色的光暈,而他踩着韻律十足的鼓點,在金輝中瀟灑來去,讓人不得不心生嚮往。
“啊,原來是世子,怪不得有這麼好的身手。”有位大臣認出那年輕人就是泥靡,不禁開口稱讚起來。
“泥靡世子說起來也很出色啊,雖說不曾帶兵打仗,但要是真有那一天,說不定比萬年將軍也不遜色呢!”長老之中也有格外青睞泥靡的,他們或許不曾看重須其格這位匈奴公主,但對於先王親立的世子哪有不尊重的道理。畢竟是正統的王室血脈,況且先王有令在先,他日翁歸靡是要將王位還給世子的。對於未來的君王,多些討好總是應該的。
“就是說呀,每年的踏青大會,世子不是親自御馬就是表演歌舞騎射各種技藝,論實力確實不輸於萬年將軍。”剛纔誇獎了一番萬年,現在也該輪到泥靡了,大臣們見風使舵的本事一直是比本身政績更出衆的,尤其是在這種場合。
翁歸靡看了眼劉燁,又看向須其格:“左夫人撫養的好,世子這般出色,都是左夫人的功勞。”
須其格心花怒放,泥靡的精彩表現贏來了關注,也爲她這個做母親的帶來了榮耀:“大王的誇獎,臣妾愧不敢當,臣妾既不像王后腹有詩書,也沒有常將軍那麼能幹的親信,靡兒能有這番表現,全都靠他自己啊!大王若是要誇的話,只有靡兒才能受得起。”
“這是自然,世子的努力本王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翁歸靡聽出須其格話中有話,也知道她向來針對劉燁,便也就不多說了,“大會結束之後,本王定會好好獎賞世子。”
“多謝大王!其實靡兒能有萬年一半本事,臣妾就心滿意足了。”須其格連忙謝恩,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劉燁,心想你有一個萬年在手也不過如此,再怎麼爭也休想跟世子比高下。
劉燁看到她眼裡的敵意,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姐姐說笑了,世子將來是要繼承大統之人,跟萬年又有什麼好比的。萬年只不過爲烏孫效力,一起爲世子的將來鋪好道路,他日世子繼位,如不嫌棄,萬年還要繼續輔佐呢!”
“妹妹這麼說,實在太擡舉靡兒了,他怎受得起萬年將軍的輔佐,又怎麼會嫌棄呢,如果萬年將軍不覺得屈就,甘願爲靡兒效力,那肯定是求之不得啊!”
“萬年能爲烏孫效力,纔是他的福氣。”劉燁沒有直說萬年爲泥靡效力,只是籠統說爲烏孫,這叫須其格聽起來又不舒服了,不過礙於多位貴客在場,她也不能表現出來。只好把這一肚子的氣好好記着,將來一併還給這個狡猾的女人。
踏青大會完美落幕,翁歸靡給泥靡的賞賜果然是最多的,同時也當着衆人的面讚美了須其格幾句,爲他們母子給足了面子。如此這般,就算須其格心裡還有些不服氣,也不好再發作了。
翁歸靡和劉燁送各國王族回去休息,須其格和泥靡也回到了蒙古包,看着這些賞賜,須其格總算笑了出來:“靡兒啊,你今天的表現真是太好了,就連你王叔也是讚不絕口的。對了,你沒看見王后臉上那股子酸勁兒,她還跟娘說了許多言不由衷的話,說白了還不是替那個萬年叫屈。誰叫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她沒有爲大王誕下子嗣,只是憑着恩寵混到現今的地位,她以爲靠着那個養子就能翻身,做夢去吧!”
泥靡對翁歸靡的賞賜毫無感覺,他拿着汗巾,擦拭着身上的汗珠,聽母親又開始抱怨個沒完,不由皺起了那雙好看的眉眼。
“娘,別說了,你當着王叔的面跟王后過不去,即使王叔嘴上不說,心裡也要埋怨你的。”泥靡不悅道。
“行了,娘知道了。”須其格拿起一串金光閃閃的珠鏈套在脖頸上,開心地轉了個圈,“這回大王賞賜的東西真不賴,比往年的都要好呢!”
“你身上那串鏈子原本是王叔賞給王后的,是王后要王叔送給你。”泥靡淡淡地說。
“你說什麼?”須其格不高興起來,拿下珠鏈甩在牀榻上,隨後又去撿起來,“管它是要賞給誰的呢,現在給了我就是我的,劉燁那個女人真是狡猾得很,她給我這點小恩小惠,我可是不放在眼裡的。再說了,她也不是故意要便宜我,她只是在你王叔面前做做樣子,裝回好人罷了。哼,你王叔私下裡賞給她的寶貝不知道有多少,又怎會捨不得這點東西。總之,娘是決計不能看她和萬年得意,萬年在朝廷裡的威望越來越高,年紀輕輕的就做上了大將軍,以後那還得了。”
“你不要把萬年的事當真,萬年他再能幹,也就是做個大將軍了。剛纔你也聽見了,常將軍說萬年十二歲起就去前線打仗,維護烏孫的和平,這麼大的功績,王叔封他做大將軍也不爲過,任誰也說不出個不字的。”泥靡緩緩穿上外衣,繫好衣帶,拿起帽子戴在頭上,“日後我稱王之時,還是會讓他繼續做他的大將軍,烏孫有個能鎮得住場面的大將軍,沒什麼不好的。”
須其格望着泥靡英俊的臉龐,由衷地讚歎道:“對,靡兒你說得對,萬年他再想爭,也爭不到屬於你的王位,他只配做你的下人,任你差遣。是了,娘早該這麼想,你遲早是他的王,讓他暫且得意又有什麼要緊。”
“娘你明白就好,王叔雖然經常誇獎萬年,但當着烏孫長老大臣的面,他也不敢胡來,就算是做做樣子,也要順帶着誇我幾句。”泥靡撩起門簾,看向那片披紅黛綠的草原,“爲了將來能成爲草原之王,就必然要有容人的度量。”
須其格笑着點頭:“是,是,是,靡兒你從小就知道爲將來打算,不僅學會了漢語,學習大漢的技藝,還向烏孫的勇士們拜師練武。雖然說萬年有劉燁教他學識,有常將軍教他本領,你也不比他差。在孃的心目中,你纔是真正的草原之王。”
“什麼叫不比他差!”泥靡不耐煩地掃了眼須其格,“娘,我看你以後還是少在人前開口說話,你知不知道說多錯多的意思,現在王叔和王后已經很不喜歡你,你偏偏要說些討厭的話惹他們心煩,你這樣不是在幫我,而是在害我。”
“難道你不清楚,烏孫能有今天,確實是王叔和王后的功勞。等我繼位之後,他們打下來的江山都會成爲我的。王后說得沒錯,都是他們給我的將來鋪好道路,既然烏孫早晚都會到我手中,你就不能爲了我隱忍,也學着討他們的歡心嗎?父王走得早,他離開的時候,烏孫是什麼景象,看來你全都忘了,如果那時我繼位,現今我們母子早就被驅逐或是身首異處了。”
須其格怔住了,她見慣了泥靡跟她發脾氣,有時候也挺怕他的,但都不像此時此刻那麼畏懼。
“嗯,我記住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以後會盡量少說話的。”
泥靡輕哼了聲,轉而又看那片遼闊的草原:“我當然是真正的草原之王,我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