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舒適的氈房正中,擺放着一個碩大的香爐,裊裊上升的青煙送來陣陣異香。坐在榻上的弟史隱約想起來清靈說過,有一種香聞起來很陶醉,其實是害人於無形的毒,有的致人暈眩,有的使人精神錯亂,還有的具有催情奇效。
弟史想到這兒,慌亂地搖了搖頭,方纔竟然第一眼沒能認出那個挾持她的男子。短短半個月沒見,他就像變了個人,不過即使他的外貌變化很大,言行舉止卻是很難在短期內改變的。
不錯,挾持她的人就是絳賓王子,他整個人消瘦了許多,就像是縮水了兩圈,身形顯得越發高大,只是不再像牧民那樣粗壯,看起來竟也有幾分頎長的感覺。他瘦下來以後,輪廓也隨之清晰不少,原來走路都顫悠悠的雙下巴消失無蹤,露出了能與女子比俏麗的尖下巴。
還有他的眉眼也像變戲法似的,拉長拉寬了許多,鼻子甚至也挺拔起來,總之,絳賓王子比從前好看多了,足以稱得上是個美男子。但即使他是美男子又如何呢,充其量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草包,俊秀的外表掩蓋不了他浮華的本質,他還是個腹中空空一無是處的傢伙。
弟史憤恨地咬着脣,跳起來奔向門外,毫無例外的,她又一次被那些兇巴巴的侍衛擋了回來,並且要她老老實實等王子來看她。
“笑話,他是我什麼人,我憑什麼要老老實實等他來看我?”弟史破口大罵,與那些壯實的侍衛打起來,“你們要是還想活命的話,就快把我放出去,告訴你們,父王和母后不會放過龜茲的,還有我的萬年哥哥,他是烏孫的大將軍,只要他一來,你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侍衛們被她打得愁眉苦臉,偏偏絳賓王子有令不得虧待她,那就是要他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是任由弟史這樣發瘋下去,誰也受不了,無奈上頭有命令,想要反抗也是有心無力。
“弟史公主,咱們都是些不懂事的粗人,哪裡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您多多包涵!”其中一個年紀略長的侍衛首先向她示弱,裝作很謙卑的模樣跟她道歉,“咱們也是奉命行事,不值得您發這麼大的脾氣,您哪,有話就等着跟絳賓王子說吧!”
“去你的,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畜牲,膽敢囚禁本公主,簡直罪不可恕!你們挾持本公主就是共犯,一個也別想脫罪!”弟史猛然想起什麼,威逼利誘道,“常將軍和萬年哥哥很快就能找到這裡,你們沒有多少時間可活了,不如趁現在主動放了我,到時候我還會考慮爲你們求情,不然,你們休怪我趕盡殺絕!”
“得了吧,公主殿下,咱們尊重你不跟你一般見識,那還不是看在絳賓王子的面子上。你不要得寸進尺好不好,還拿這一套嚇唬小孩子的話來唬人,別忘了,這裡是龜茲的地盤,你們的常將軍沒那麼容易找來的。”又一個捱打無處發泄的侍衛嘲諷地說道。
“我是烏孫的公主,竟然就被你們這樣綁了來,我的父王母后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向龜茲國王問罪。如果這件事鬧大,除了絳賓王子,你們誰也別想活命。你們也不掂量自己是什麼身份,本公主有意放一條活路都不領情,好吧,你們就等着被問嘴吧,不過,在此之前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有沒有王子的身份可以保命!”
幾個小侍衛確實被唬住了,本來挾持公主就有一些擔驚受怕,不過好在有絳賓王子做他們的靠山,出了事也能有絳賓王子來扛着。但是眼下事情是越鬧越大,這個弟史公主明顯也不是好招惹的,萬一釀成大禍,絳賓王子仗着有國王撐腰,他肯定是能自保的,但要是拿他們這些人當替罪羊,出了事把責任都推到他們身上,到時候又該如何是好呢!
剛纔那個年長的侍衛看出手下的擔憂,擺擺手輕聲道:“不就是個小丫頭麼,有啥好怕的,出了事還有咱們絳賓王子在呢,跟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大不了上頭責怪下來,咱們都回老家去,不幹這種差事豈不更好。嗨,咱們這種沒地位沒靠山的小人物一窮二白,丟哪兒都能活,想那些沒用的幹嗎!”
“不錯,不錯,有啥好害怕的嗎,這都是絳賓王子搞出來的麻煩,就算烏孫國王要來鬧事,也找不到咱們頭上,他只知道絳賓王子,認識咱們是誰啊!打狗還要看主人哪,咱們國王就只能幹看着嗎?”
“哈哈,你當自己是狗啊,你是狗,咱們可不是啊!快快快,咱們跟他快劃清界限,做個小百姓就夠苦的了,他還要去做狗呢!”
“去你孃的,隨口說說的還當真了,我是狗,你又是什麼,你跟我都是一樣的……”
侍衛們亂作一團,沒人再把弟史當回事,弟史白髮了一頓脾氣,怏怏地回到氈房,聽他們在外面互相取笑,心裡煩亂地不得了。不過,聞到這種香氣,她的心情又漸漸地緩和下來。
忽然,外面安靜下來,緊接着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弟史坐正了身子,生怕是絳賓王子回來了。
“奇怪,我爲什麼要怕他呢,明明是他犯了錯啊!他應該覺得心虛,覺得對不起我纔對!”弟史給自己打氣,轉念一想又不由泄氣,“可是他已經把我搶來了,一不做二不休,即使對我做更過分的事,現在也沒人能過問,再說他是龜茲的王子,難道父王母后真能爲了我向龜茲宣戰嗎?”
弟史苦着臉低下頭,喃喃自語道:“不會的,父王和母后不會爲了我大動干戈,沒有人比烏孫的安定更重要,別說是被挾持,就算是被殺害,他們也不會讓烏孫再起戰火。絳賓王子只不過是想得到我罷了,等他得逞了,應該就能放了我吧!”
“萬年哥哥……”弟史此時非常後悔,“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把自己交給你呢,你爲什麼要把我推開,難道在你心裡,我連給你暖牀的資格都沒有嗎?嗚嗚……”
“奴婢參見公主殿下!”前後走進來四名侍女,她們恭恭敬敬向弟史行禮問安,像是沒看見她在哭一樣。
弟史訝異地擡起頭,看她們的穿着打扮都很講究,應該都是從宮裡出來的,比之前那些粗俗的侍衛不知道好出多少倍。即便如此,弟史心裡仍是高興不起來,絳賓找來這些侍女服侍她,難道他打算把她長期囚禁在這裡?即使得逞之後還不肯放過她?
“嗚嗚……”弟史趴在桌上放聲大哭,想離開這兒看來是沒指望了,那個草包不僅要得到她的人,還妄想得到她的心,他憑什麼這樣待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她再次擡起頭的時候,侍女們都不見了。弟史抽泣着走出去,那幾個侍衛也沒了蹤影。夜幕降臨,放眼望去蒙上月光的草地散發出點點銀輝,不遠處的那條小河潺潺流淌,伴隨着山林中鳥兒的啼叫,像是置身於世外桃源。
弟史以爲這是絳賓的圈套,可是她等了半天也沒見他現身,侍衛和侍女都離開了,這裡彷彿只剩下她一個人。弟史絲毫不覺得害怕,她甚至在想,也許父王和母后已經查出來是絳賓挾持了她,向龜茲朝廷施壓,絳賓只能匆匆放她走。或者常將軍和萬年哥哥找來了,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把絳賓也抓住了,迫使他放了她。
弟史邁開腳步走向那條小河,好不容易重獲自由,她一定要儘快離開這裡才行。走着走着,她看到河邊擺放着一張桌子,桌子上堆滿了大餅烤肉水果等各種食物,心想這可能是侍衛們留下來的,本來打算不屑一顧的,不過肚子咕咕叫個不停。
要想回到烏孫,路上總要帶點吃的吧,弟史隨手拿了兩塊餅,聞着烤肉的香味,又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她拿了顆果子吃起來,沒想到非但不能轉移注意力,反而越來越餓。終於,弟史坐在草地上,抓起烤肉吃起來,直到再也吃不下了,才心滿意足地揉着肚子,起身繼續趕路。
這時,身後傳來鼓點的聲響,頭頂亮起了無數盞火把,弟史怔在原地,還沒來得及回頭,又聽見了古琴的曲子,她整個人不知所措,瞬間推翻了之前的猜想。她僵硬地回過頭,只見那幾名侍女打鼓的打鼓,彈琴的彈琴,還有人穿着鮮豔的舞衣在她面前起舞。
弟史怔怔地看着這一切,一顆心逐漸下沉,直到看見絳賓吹奏着笛子緩緩走來,她簡直想要一頭栽進河裡。父王和母后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裡,常將軍和萬年哥哥也壓根沒來找她,她還是被絳賓囚禁的俘虜。這個可惡的絳賓,讓她以爲自己重獲自由,卻又無情地打破她的幻想,讓她認清自己的處境。
他究竟要折磨她到什麼時候,躲在一旁看她欣喜的樣子,只怕他在偷笑吧!看她狼吞虎嚥吃下那麼多東西,他笑得東倒西歪了吧!看她被他的設計目瞪口呆,他心裡正得意吧!
“別跳了,別跳了……”弟史雙手捂着耳朵,向山林裡奔去,她要逃出這個鬼地方,她要逃出絳賓的魔爪,哪怕是死在林子裡,也絕不回到那座牢籠。
絳賓揚起手,鼓點和琴聲戛然而止,侍女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
“王子殿下……”侍女們下意識地去追弟史,不料絳賓大喝一聲,“站住,你們都給我候在這兒。”
絳賓說着就朝弟史的背影奔去,他們遠離了火把的光亮,林子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弟史公主,弟史公主……”絳賓開始着急,他怕弟史一氣之下連自身安危都不顧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有座懸崖,再往前走會有危險的……”
“你不要過來,你再過來我就去跳崖!”
聽到弟史的聲音,絳賓鬆了口氣,連忙說道:“好,好,我不過去,你也不要再往前走,我們都不再走動一步,好嗎?”
“你先站住不要動!”弟史指着絳賓高聲道,“我看見你還在走,你不守信用!”
絳賓知道她能看見他,值得停下來:“我沒有再走了,我已經停下來了,弟史公主,你也不要動。”
“要你管我,你是我什麼人,我又算什麼東西。”弟史恨恨地罵道,“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偏要跟我過不去,我就要去大漢了,你卻在半道上把我挾持來,你就不怕我父王母后找你算賬嗎?你們龜茲有什麼了不起,難道就不怕我們烏孫的大將軍嗎?”
“我怕,我當然怕!”絳賓循聲面向弟史,微微一笑,說道,“烏孫是西域第一強國,我們龜茲實在不敢跟烏孫作對,真要是因爲我魯莽的舉動引起兩國的戰爭,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你明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還不肯放我走?”弟史以爲他後悔了,忙道,“你現在放我走,我答應你,一定會說服父王和母后不予追究,就當作沒發生過這種事。”
“但我沒有後悔,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這樣做。”絳賓的語氣中夾雜着幾分自豪,“男子漢大丈夫,做過的事就要有擔當,我不會把責任推給別人,烏孫國王要是怪罪下來,我會認罪的,絕不會連累到龜茲的子民。”
“你這個草包,糊塗蟲!”弟史氣得昏了頭,“你究竟要做什麼,你成心跟我過不去是吧,我哪裡做錯了,你要這樣對我?”
“不,你很好,你那麼完美,你何錯之有?”絳賓笑眯眯地說,“只是我太喜歡你了,我沒有辦法不想你,即使我回到龜茲以後生了場大病,每天食難下嚥寢那安眠,我還是不受控制地思念你。”
“瘋了,你真是有病,你我只是見過一面,我又沒有跟你說過話,也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你何必這樣呢!”弟史試着勸服他,“你是堂堂的龜茲王子,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我雖然是個公主,卻也有很多缺點的,其實你不知道,比我出色的公主多了去了,你要是見識過她們的才藝和學識,你根本就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我不管其他公主都是怎樣的,我只喜歡你。”絳賓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長相,所以我趁着生病的時候,故意不吃不喝,我告訴自己,如果不能變成你喜歡的模樣,我還不如去死。”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你?”弟史愣了下,隨即追問道。
“我想我要說聲抱歉,那天我去向你告別,走到蒙古包的時候看見了王后,於是我躲起來,準備等她離開再見你,不料聽到了你們的談話。弟史公主,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只是你們的話題談到我,我就忍不住聽下去了。”絳賓向她老實交代。
“什麼?你這個人怎麼這般卑鄙?你居然偷聽我和母后說話?”弟史忍不住衝出來,握緊拳頭捶打着絳賓的胸膛,“你真混賬,你不僅是個沒用的草包,你還是個偷偷摸摸的敗類!”
絳賓上前一步,抓住弟史的雙手:“是,我混賬,我是草包是敗類,在你眼裡我一無是處。但是我會改的,我一定會成爲你的驕傲,我會努力學習充實自己,剛纔你也看見了,我學會了吹笛子,我見過你跳舞的時候,有人吹奏這種樂器,回來我就學了,生病的時候也沒延誤。”
“那又怎麼樣,就算你能變成我喜歡的模樣,你還是粗俗的草包,你能學會表面的東西,卻掌握不了實質,畫虎不成反類犬,你明白嗎?你永遠都成爲不了我的驕傲!”弟史高昂起頭,輕蔑地瞥着他,“我不會喜歡你的,永遠不會,你不要白費心思,你說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話,無非就是想佔我的便宜,好啊,我讓你得逞,但你要答應我,得逞之後就放了我,休想繼續霸佔我!”
“你說什麼啊,我喜歡你,我想讓你做我的王后!”絳賓氣惱地叫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你以爲我只想霸佔你的身體?我爲什麼要那樣做,你是我心愛的女人,我怎能那樣對你?”
“難道不是嗎?不然,你爲什麼挾持我?你這樣做不就是爲了強佔我,讓我從此嫁不出去,敗壞我的名聲嗎?”弟史努力掙扎着,又踢又踹,“我纔不怕名聲好不好的,就算你佔了我的身子,我的心也不會屬於你,誰稀罕做你的王后!”
“因爲你就要去大漢了啊,你敢說你去大漢不是爲了避開我嗎,你還沒有給我機會好好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這一走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我不這樣做,你能留下來嗎?”絳賓苦苦哀求,“你不要再拒絕我,行嗎?我對你是真心的,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不好,我纔不要給你機會,也沒這個必要,不管你把我留下來多久,我都不會喜歡你的。”弟史斬釘截鐵地說,“想娶我爲妻,你做夢去吧,我就是死也不要嫁給你,你不配!”
絳賓絕望地看着她深惡痛絕的樣子,咬緊牙關,攔腰抱起她就往氈房衝去:“你會改變主意的,你一定會……”
弟史用力捶打着他的臉,失聲哭道:“萬年哥哥救我,救我,萬年哥哥,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