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須靡任命劉燁爲大漢工匠監管,負責監督擴建赤谷城的進展,並在最大程度上節省開支,減輕烏孫國庫的壓力。
原本還有幾天時間準備,但劉燁已經迫不及待離開這片草原了,雖然這裡有她珍惜的美好回憶。
翁歸靡答應與扶瑪成親,她留下來還有什麼意義,縱使他們是歷史上的模範夫妻,但現實擺在眼前,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的堅持是否值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燁選擇了逃避,無法面對傷心的境地,所以逃得越遠越好,至於歷史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該咋辦就咋辦吧!
她只知道自己很難過,再也負擔不了什麼所謂的歷史重任,她恨自己像個傻瓜,她本就不該愛上翁歸靡。真正的解憂公主一定不會像她這麼沒出息,所以才能時刻保持冷靜,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人動了心,就很難收得回來,很容易被對方牽制,再也做不到從容自如。世人都說爭取過就不會後悔,但她現在後悔極了,明知道他是有婚約的人,而且對方還是三代老臣的孫女,她憑什麼以爲自己就能改變現實。
爭取過又有什麼意義?還不是讓人傷痕累累!劉燁現在只想着這句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從古至今,婚姻都不是隻有愛那麼簡單,尤其是像翁歸靡這種人,即使他不在乎權力地位,但總有盡孝的義務,這就是現實,難以撼動的現實!
愛他後悔嗎?劉燁茫然,如果說愛上他是個錯誤,她寧願一直錯下去!但愛他又怎樣呢?他們都無力改變現實,既然無力改變,就只能默然接受!
劉燁沒有做小三的信心,她對別人的丈夫沒有興趣,哪怕他是自己深愛的人。這種關係太苦太累,現代網絡小說裡的真實經歷舉不勝舉,在夾縫中求得的一絲幸福,遠遠不及在黑夜中舔舐傷口的痛苦。
劉燁沒有自虐的潛質,她也不願意這樣折磨自己,明知是個火坑還要頭也不回往下跳,說好聽點是爲愛飛蛾撲火,說白了就是傻。
爲愛而傻似乎不是貶義,這種傻有時候意味着不求回報的奉獻。只是,劉燁沒有奉獻的餘力,她落敗於愛情,卻還要爲了使命拼搏,若是連這個初衷都忘記了,她真的就一無是處了。
別人犯傻她管不着,但她不傻,她也沒有這種風花雪月的閒情逸致,沒有粉身碎骨義無反顧的犧牲精神。
她的人生不是隻有愛情而已。
清晨,師中和常惠候在帳外,馮嫽將行李放上馬車,回到蒙古包看着神色如常的劉燁,想了很久的話再也憋不住了。
“公主,昨天左賢王來找過我,他聽說你今天要走,想來送你,又怕你不高興,所以送來了這個……”馮嫽看她沒有異樣,從袖子裡取出一隻精緻的錦盒,“就是這個,你不會怪我擅做主張吧,我……”
“放那兒吧!”劉燁輕聲道,自顧自地對着鏡子整理妝容。
馮嫽將錦盒放在她面前,遲疑道:“從上山回來以後,你就一直是這樣,看着好像毫不在意,但我知道你心裡很不好受……”
劉燁放下描眉的炭筆,輕輕地嘆氣道:“小嫽姐姐,每個人發泄情緒的方式都不一樣,你不用爲我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馮嫽沒有多言,她點點頭:“那就好,師大人和常將軍已經到了,我們在外面等你。”
紫色的錦盒靜靜地躺在桌案上,劉燁淡然的目光掃過它,靜默良久,最終還是打開了它。
那是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連理枝。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劉燁凝望着雕工精巧細緻的連理枝,腦海中浮現出翁歸靡神秘兮兮的樣子,他說過,七夕要送她一份禮物,漢家女子喜歡的禮物。她問他是什麼,他賣關子不肯說,得意的神情卻是像說她一定會很喜歡。
指尖撫過線條流暢的連理枝,視線逐漸模糊,她以爲自己不會再爲這個男人流一滴淚,原來她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傻瓜,你這個傻瓜……”劉燁嗔笑了聲,眼角閃爍着晶瑩的淚花,“謝謝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真的……一定要幸福哦,不然,我不會原諒你……”
人總喜歡用“原諒”寬慰自己放開對方,糾纏的愛戀不會幸福,只會讓愛的人窒息,既然如此,何不放彼此一條生路!
馬車緩緩駛出草原,與來時的心情不同,經歷過傷痛,劉燁的心更爲堅定。她不會向現實低頭,她要向世人證實解憂公主是真正的巾幗梟雄。
赤谷城池,她來了!
“公主!”常惠在車窗外不安地喚了聲,劉燁掀開簾子向外看去,順着常惠的視線,看到了她意想不到的那個人。
老賢王騎着一匹棕黑色的蒙古馬,花白髮須隨着玄色斗篷在風中飄揚,深邃的眼神依舊犀利,堅毅的雙脣緊抿着,看上去威風不減當年。
畢竟曾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左賢王,獵驕靡最在意的威脅,老賢王即使年事已高,仍是給人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不待師中和常惠開口,老賢王直視着劉燁,道:“我們單獨談一談。”
“好。”劉燁幾乎是沒有考慮當即應允。
“公主,小心啊……”馮嫽緊張地滿頭大汗,老賢王那幾鞭子抽得翁歸靡血肉模糊,他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見有多麼鐵石心腸。
劉燁笑了笑,她倒不怕這個凶神惡煞般的老賢王,依照他的個性,如果想拿她開刀,直接就動手了,也不會等在這兒。
眼看劉燁跟老賢王走遠,常惠急得想追過去看個究竟,師中攔住他,搖搖頭。
走到足夠遠的地方,確認沒有旁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老賢王停下了腳步,冷冷地看向劉燁:“長話短說,索朗就要成親了,不要來纏他。”
劉燁道:“你放心,赤谷城建成之前,我不會回來的。就算以後回來了,我也不會找他。”
老賢王滿意地點點頭:“希望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
“當然。”劉燁本來就沒指望他是來送行的,說完了這些話,也就沒什麼好寒暄的了,“那麼,解憂先行一步。”
老賢王沒有挽留,劉燁走出幾步之後,他忽然說了句:“我欠你一條命,他日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我不喜歡欠人情。”
劉燁沒有回頭,淡淡地笑道:“當日出手相救只是出於本能,沒有奢望讓你還這份情,不必放在心上,祝你健康!”
老賢王目送她離去,刻滿歲月痕跡的雙眼涌上難以名狀的情緒。
赤谷城是烏孫的國都,西域交通經濟的重要地帶,將赤谷城瞭若指掌,就等於掌握了整個烏孫。
軍須靡極力推薦劉燁,朝中那些長老大臣就是不肯買賬,如果不是烏布吉想要她遠離翁歸靡,幫忙說了不少好話,恐怕劉燁很難如願。
離開了翁歸靡,離開了傷心地,赤谷城不僅是劉燁療傷的好地方,還是她施展抱負的最佳選擇。
每天都會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商旅經過赤谷城,包括大漢派來的秘密使者,包括烏孫跟蹤的諸多眼線,包括匈奴潛伏的兇惡鷹爪。
在這裡,劉燁等人必須保持高度戒備,稍有疏忽,後果不堪想象。
初見赤谷城,劉燁想到了小時候最喜歡的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城裡的景象酷似書上描繪的波斯國。而與西漢,烏孫同時期的安息王朝正是波斯王朝發展而來,自波斯王朝起就以出產良馬聞名,所以波斯與西域常年向其他國家提供優秀的馬匹。
西漢與波斯的商人途徑烏孫赤谷城,有些就在這裡定居了,久而久之,赤谷城的一磚一瓦就有了波斯的影子,除了絕大多數的烏孫人仍保持西域傳統,但整體風格卻與波斯相似。
大小不一的石塊鋪就的狹窄小道,與中國古鎮的巷弄有幾分相像,小道兩旁低矮的土窯極有異國情調,只是那格子似的小門窗看着讓人彆扭,真想問問健壯的烏孫人平日是怎麼生活的。
這些羊腸小道縱橫交接雜亂無章,沒有當地人領路的話,走不了幾步就會迷路。擁擠的土窯間隔很小,空氣流通不暢,到了夏天,就會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赤谷城中有個交易市場,這裡能夠見到形形色色的商人,身穿絢麗絲綢的漢人,兜售皮具的波斯人,還有西域其他國家的人們在路邊賣小吃,雖說匈奴是西域一霸,但匈奴的商人還是比較溫和的,成天跟錢打交道的人,哪有心思去想血腥的殺戮呢!他們不僅待人溫和,還僱傭了許多當地人爲他們跑腿,總之,他們最感興趣的就是賺錢!
除了人多錢多,赤谷城的生活跟草原真是沒得比,擴建實在是有必要的。
軍須靡爲劉燁安排的住所在赤谷城郊,那是幾間土窯房組成的隱蔽院落,與城中隨處可見的土窯房相比,乍看上去都一樣,但內裡結構還是大不相同的。這幾間土窯房都有專用的密道,方便遇襲時逃往附近的山林。
在與外族多年交戰的經驗中,這種設施的確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