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雯此番陪蘭兮回來給爺爺治病,一直跟着忙前忙後。每天蘭兮照顧爺爺,她就照顧蘭兮。她看蘭兮太辛苦了,擔心她把自己的身體弄垮,就總跟着她照應着。
在子雯的意識裡,蘭兮還是那個自己從小朝夕相處的比親姐姐還親的嫂子。如今雖然改口叫姐姐了,也早習慣了她另有夫君、另有家庭,但是內心的那種親近感是改變不了的。
直到王爺身體基本無大礙了,子雯才得空跟哥哥回焦府看看,見過新嫂子。
美蟬見到子雯也很驚訝,那晚見焦仲卿和祝融夫人在樹林裡說話,原來竟是他的親妹妹!焦仲卿叫她子雯,世人卻都知道祝融夫人的威名。真是世事難料啊,郡主只是告訴自己焦仲卿是廬江郡的官員,人很好,看來自己所嫁的這個人,也是很有來頭的呢。
子雯再次回到自己出生和長大的家,這裡才真的是物是人非!曾經和母親一起住的房間還在那裡,卻釘着大鎖,鎖頭都生鏽了,看樣子早就沒人進去了。
下人全換了,除了齊叔和柱兒,一個都不認識。只有以前哥哥和蘭芝嫂子的房間,似乎還有人常去。她明白,那是哥哥自己經常去回憶吧。
“子雯,嫂子已經幫你收拾好房間了,在家多住幾日吧。”美蟬溫柔賢惠地說。看來,她這次要住客房了。
“明天,我們去給母親祭掃,東西都準備好了。你嫂子也沒去過,正好一起去見見母親,告訴她家裡發生的這麼多事。”焦仲卿說。
焦子雯心中翻江倒海。短短一兩年時間,走的時候萬萬都沒想到,再次回家,卻永遠見不到母親了,不禁流下了眼淚。母親是性格古怪,對她表面上很嚴厲,但她能感受到母親實際對她的好。
哥哥告訴她,又找到了大嫂和侄子,如今住在姑媽家。子雯說:“這也算是一點安慰吧,大哥能留下條血脈,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一家人本來好好的,卻要自相殘殺,都是血淋淋的教訓啊!”
“人生無常。只有向前看,不放棄希望,纔有未來。誰又能想到,我家小小的子雯,如今成了聞名遐邇的女英雄呢!”焦仲卿感嘆着安慰她。
焦仲卿心想,如果當初自己真的上吊自殺了,現在這一切,他都再不會看到。妹妹此番回來祭掃,他也將是一座冰冷的墳墓。如今自己再度娶妻,美蟬對他千依百順,使他真正感受到了家庭的溫馨。再過幾個月,他也要榮升爲父親了,這一切,都要感謝蘭芝啊!
兄妹倆說這些話,都沒有揹着美嬋。美嬋是個聰明而懂事的人,她從不多問。但是她心裡能猜到,這個焦府,也有很多深藏的秘密,這一家人,曾經有着很神秘的經歷。但是自己嫁給的這個男人,卻是個極好的人。自己的將來,也要和這個人同心同德,榮辱與共。
“嫂子,我要有小侄子了嗎?”子雯問美蟬。其實才兩個多月,外表上還看不出來,子雯是從焦仲卿對新媳婦的態度上察覺到的。她能看出,焦仲卿對美蟬很關心,但也很客氣,那與從前對蘭芝嫂子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樣的。
子雯也能感覺到,哥哥即便是現在,對蘭兮姐的重視程度都遠遠超過這個美嬋嫂子。哥哥看蘭兮姐的眼神,也還和對旁人有很多不同。哎,人心啊,就是這般複雜。已經心有所屬,卻不能朝夕相處。明明是恩愛夫妻,卻心裡還給另一個人留個角落。
唉,只要哥哥他有人陪伴着好好生活,又何必強求曾經的激情?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樣,對馬修和蒙獲,根本不可能是一樣的感覺!這就是人生的無奈,無奈的人生!一切的一切,都要好好珍惜。如果有一天蒙獲不在了,她也會非常想念他。馬修,得不到的,才更加珍貴。
“是啊,才兩個月。”美蟬一臉幸福地說,“你哥希望是個女孩。”
“侄子侄女我都喜歡!我回去也要抓緊了,我想多生幾個,人多才有家的感覺。”子雯由衷地說。她從小沒有正常的家庭,就盼着自己有個家,有一大幫人圍着她,她纔有安全感、歸屬感。
第二天,焦仲卿帶着妹妹、媳婦上山給母親掃墓。
已經好久沒來了,墓碑上滿是灰塵和蜘蛛網,墳墓周圍長滿了野草。美蟬很勤快地拿出抹布擦乾淨墓碑,擺上各種祭品,焦仲卿忙着清理周圍的野草。
焦子雯撫摸着母親的墓碑,失聲痛哭:“媽媽,女兒回來了!女兒來看您了!您放心吧,小子雯長大了,嫁人了,有家了,很幸福。媽媽,哥哥嫂子也來看您了,新嫂子非常漂亮,您見了一定喜歡,您很快就有小孫子了。媽媽,您要是能回來,我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多好啊!”
美蟬上前安撫子雯,也對着墓碑說:“兒媳見過婆母大人。兒媳一定會好好照顧仲卿,料理好家,相夫教子,請婆母放心。”
焦仲卿最後上前說:“母親,您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林叔他就在您的旁邊,您不孤單了。”
子雯才發現,在母親墳墓的旁邊,還有一座墳,上面也有一塊墓碑,寫着“楊林振之墓”。
林叔不姓林?也就是我的生父。那我應該姓楊嗎?叫了那麼多年“林叔”的生父,竟然到今天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唉,人生啊,怎麼會這樣!
“子雯,去給他上柱香吧。”焦仲卿說。
子雯走到旁邊的墳墓前,親手擦乾淨墓碑,她看到哥哥帶來的祭品原來是兩份,就把另一份擺上,點燃香燭,站立在墓前。
焦仲卿和媳婦走出去了一段,給子雯父女留下一些空間。
“父親!”子雯哭了。此刻,她的心情極其複雜,既有愧疚,又有後悔,更是心疼,還充滿遺憾。
“從小,您疼愛我,我叫您叔叔。我那時多傻,不知道您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怎麼那麼傻啊,除了父親,誰會那樣整天把我扛在肩上,給我買最貴、最漂亮的衣服?知道我最喜歡什麼,心疼我害怕打雷,每當下雨天,你就寸步不離地守着我,怕萬一雷聲響了我會哭。
父親啊,我真是不孝。您去看我,我明明聽到您對師父說,我就是您的親生女兒,我卻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我知道,您那時已經只有我唯一的親人了,而我卻無情地拒絕了您。沒想到,您沒等到我和您相認,就再也沒有機會叫您一聲父親了。
父親,謝謝您給了我生命,還讓我學到了真本事。您爲子雯所做的一切,女兒都記在心裡。我會好好替您和母親活下去,做個善良的人、正直的人。您和母親這回永遠在一起了,女兒祝福你們!”
最後,子雯跪下,給生父磕了三個頭。
她慢慢站起身來,擦了擦眼淚,然後,挺起胸,轉身走向焦仲卿和美嬋。
“哥哥,謝謝你,替我安葬了他。”子雯對焦仲卿說。
林是焦仲卿的殺父殺兄仇人,哥哥他不僅能毫無嫌隙地對待她這個妹妹同過去一樣,更能放下仇恨,安葬仇人在母親的旁邊,這是何等的寬容、何等的境界啊!
饒恕,說來容易,真正做到,卻多麼困難!子雯後悔,如果當初林去認她,她能冷靜下來想想,給自己和父親一個機會,也許林就不會再有後面的瘋狂舉動了。那樣,蘭芝的孩子不會死,趙通和趙光的父親也不會死!
唉,人間的際遇種種,互爲因果。其實,父親和母親的遭遇,豈不也是特殊的因果使然?若沒有“黨肅之禍”,母親和父親該是何等地幸福?哪會讓父親成了殺人兇手,母親一輩子性格扭曲?哥哥的父親和大哥,又怎會成爲無辜的冤魂……
可惜,沒有如果。這就是世界,就是人生!若有如果,就不會有哥哥,不會有後來的這麼多親人、朋友和愛人。
多思無益,子雯突然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好好珍惜現在,更好地迎接未來,這,纔是人生的真諦。
美嬋也從剛纔發生的一切中明白了焦家很多的真實情況。她心中更加敬佩焦仲卿,這樣的胸懷,這樣的境界,絕非一般人能做到。這個好男人,對殺父殺兄仇人都能如此寬容,何況對自己的親人!
美嬋對焦仲卿的爲人有了更深的認識,對他的感情也產生了昇華。之前對這個人是救自己性命的感激,和對他相貌、條件等的滿意。現在,她發現自己已經愛慕上了這個好人,她決心要用自己的柔情,來溫暖這顆曾經歷盡坎坷的心靈。她會讓他過上溫馨幸福的生活,和他相守一輩子。
三個人開始往回走,回頭望去,山間,薄暮中浮現出一片紅雲。
子雯心中唸到:啊,媽媽,那是您開心的笑容嗎?您不再憂鬱,不再抱怨了,對嗎?您的兒女已經徹底走出了老一輩人的痛楚與陰霾,開始了他們陽光燦爛的人生。父親、母親,您們安息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