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仲卿其實娶誰都無所謂。再娶,與其說是完成一項人生的任務,不如說是爲了讓蘭芝安心。還有,讓九泉之下的母親有所安慰。
“齊叔,婚事就一應勞煩您全權負責了。對秦家,一切以禮相待。需要什麼花銷,您看着辦就行,不用都來問我。這幾日衙門裡忙,接親的頭天晚上,您記得提醒我別忘記了就是。”
接親的日期都得讓別人幫忙記着提醒?還能忘了?聽着都新鮮吧?
“唉。”齊管家搖搖頭,“二少爺您還是忘不了劉蘭芝小姐啊!”
焦仲卿就是忘不了劉蘭芝。但是,不忘也不能再想。
多少次以爲忘了,卻是一有點兒契機,就能“死灰復燃”。他明白,是根本就沒忘,從來忘不掉。
如今,抓緊再娶新人進門,最大的作用,就是希望她能幫助我忘掉蘭芝,忘掉過去的一切,幫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短短几個月,發生了這麼多大事,全都和蘭芝有關。母親泉下有知,看我迎娶秦羅敷,也該高興一點兒了吧?
母親她不是一直張羅着給我娶秦羅敷嗎?秦羅敷她見過幾次?咋就那麼對她的心思?當初蘭芝不也是她相中了才託人去求的嗎,結果咋樣,才過了不到三年,就把她給逼走了,還差點兒逼死。
好啊,您讓我娶秦羅敷,我就遂了您的心願吧。
下班了,他來找李樹:“走,咱倆出去喝點兒酒吧,有點兒累了。”焦仲卿說,他的確感到累,不是身上累,是心裡累。幾杯酒下肚,就能暫且放下那些趕不走的心事。
李樹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去!”
“怎麼了?我這是哪兒惹你不高興了?你可從來沒對我這樣態度的啊?”焦仲卿很納悶,每次找李樹喝酒,他都是高高興興地和他去呢。
“我說新郎官兒,你還有工夫找我喝酒?我都沒空搭理你呢!我要趕着回家,準備明天參加你婚禮的衣服去嘍!”李樹朝他吐了一下舌頭,又輕輕在他肩頭捶了一拳。
“哦,我自己倒給忘了。好吧,今天就都早些回去。我府裡現在肯定都忙得不可開交,一定都在等我呢。”焦仲卿纔想起來,明天就是娶秦羅敷的日子了。
可他咋就高興不起來呢?看着李樹高高興興離去的身影,他這樣問自己。就也牽上馬,慢慢步行往回走。
到了府中,大大的喜字已經貼得到處都是了,一派喜氣。所有下人都在忙忙碌碌,個個喜氣洋洋的。
“掛好了,再高點兒!真好看啊!明天咱家老爺就要在這兒跟秦姑娘拜堂,咱可要弄仔細了!”
“來了來了,這是老爺接親時要帶着的,我放這兒,你可別給碰了啊!”
……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焦仲卿被吵得頭有點兒暈,心裡更有點兒煩。
全焦府所有的一切人和事,全都沉浸在一派喜慶祥和之中,唯獨與這氣氛不相協調的,就是焦仲卿自己。
齊管家迎上前來向他彙報明天的具體安排,他簡單聽了聽,實際上似乎一句都沒聽進去,就強忍着說:“行,挺好的,您看着安排吧,不用再問我了。明早記得喊我起牀,別誤了時辰就好。”
說完,他就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新房安排在了以前的一間客房內。而這裡,是他和蘭芝住過的地方。他不想改變什麼,留着,自己經常來回憶用的。即使知道了那隔壁就是當年林管家殺害父親的現場,他也捨不得這裡蘭芝的痕跡和氣息。
他躺在牀裡,沒洗臉也沒吃飯,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朦朧中,蘭芝來了。她穿了一身非常奇怪的打扮。很短的裙子,深藍色的,還鑲着白邊兒,連膝蓋都沒蓋上;白色的短袖衣服,還鑲着個和裙子一樣顏色的藍領子;胸前還繫着根飄帶。
頭髮比以前短了不少,用個什麼箍似的東西扎得老高,像個馬尾巴似的。他從來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打扮成這樣。
他愣愣地看着蘭芝,看蘭芝離他越來越近,但卻看不清楚她的臉,好像隔着一層霧似的。
他撒腿朝蘭芝跑去,伸手想抱住她。好像是摸到了,但卻什麼都沒抱住,抓了個空。他就喊:“蘭芝,你別走!讓我看看你,你怎麼打扮成這樣啊?你的金釵呢?怎麼不戴?”
蘭芝沒理他,一轉身,就消失了,卻留下一個聲音飄向他:
“焦仲卿,我不回去了。你不要糾纏蘭兮,她不是我!”
焦仲卿驚得一身冷汗,猛地坐了起來。
“蘭芝!”他醒了,原來是個夢。他還喊着蘭芝的名字,幸好人們都在忙着,沒人聽到。
蘭芝說她不回來了?是啊,她都嫁到太守府了,如今都不知道住到那兒去了?可能是王爺把她接走了,也有人說是太守的兒子在外地給她買了新宅子。總之,她是不會再回來了。
她說不讓我糾纏誰?蘭兮?蘭兮是誰?我不認識這個人啊!
好生奇怪的夢啊。
……
一夜昏昏沉沉。一會兒好像是蘭芝回來了,像以前一樣和她甜甜地過日子;一會兒又好像他母親在罵蘭芝布織得太慢,催她再快點兒;一會兒又看見蘭芝手裡握着那隻金釵,上面還滴着血……
“二少爺!該起牀收拾了!”齊管家來叫他了。如今在這府上,只有齊管家還叫他少爺,別人都叫他老爺。
焦仲卿爬起來,頭很沉,眼皮也很重。
柱兒來幫他洗澡,穿上裡外三新的衣服,全都是大紅色的。
一定都是齊管家給他準備的。算了,隨他們吧。自己就像個木偶,任憑他們擺佈。一羣人在他周圍晃,他感覺暈暈的,也懶得說話。有人拿來碗和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東西吃。他就只管張嘴,也沒看吃的是什麼,也沒品出什麼味道,稀裡糊塗地就吃完了早餐。
他還是像在睡着,聽不清人們在鬧哄哄些什麼,在晃晃些什麼。總之,柱兒就在旁邊攙着他,往哪兒領他,他就跟着挪動着腿腳。他跟着出了臥室又出大門,給他牽來馬他就機械地上去,也沒注意到他那匹棕色的高頭大馬脖子上還繫了條鮮豔的紅綢子。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向秦府而去。焦仲卿就坐在他的馬上,面無表情,眼神茫然。
秦府的親朋好友早就在大門口迎候了。
柱兒扶焦仲卿下了馬,引着他向前,提醒他向秦父施禮。他就強迫自己咧嘴笑了笑,說了句:“向岳父大人請安。”然後,柱兒又引着他徑直向院裡走,進了正廳。
他聽見秦老爺好像問身旁跟着的下人:“夫人呢?怎麼還不出來等着姑爺見禮?”
有下人俯下身,貼在秦老爺的耳邊說了些什麼,秦老爺臉色刷的就變了。這些情況,焦仲卿當時根本沒注意到,是後來柱兒向他彙報他才知道的。
“來來來,姑爺快請坐看茶!”秦老爺定了一下神,臉上堆起笑來。
立即有人上來好茶。
“快,請迎親的客人們也都坐下歇息,吃喜糖,嗑瓜子兒!”秦老爺親自讓着。
老半天工夫,有人開始議論了:“咱家的新娘子,可是這廬江郡最漂亮的大美女了,今天焦老爺真是太有面子了,多等一會兒也是值得的!”
也有人說:“羅敷那麼漂亮,就是不打扮,都能傾國傾城,怎麼這麼半天還不出來啊?”
顯然,來賓們都感到時間等得太長了。
終於有人從裡面出來了,是羅敷的母親和嫂子。
秦老夫人沒有說話,只是熱情地朝客人們微笑着,擺擺手示意大夥請坐,然後徑直進了客廳。
焦仲卿連忙起身行大禮,問候岳母好。
秦老夫人示意請外人都退下。廳內,只剩下焦仲卿和秦家老夫婦。
秦老夫人滿臉堆笑:“姑爺啊,實在是不好意思。昨晚啊,羅敷讓我勸着多吃了點兒瓜,我是想讓她多進點兒水分,今天臉色更好看。沒想到她吃壞了肚子,折騰了一夜,可能很晚才睡下。這會兒剛讓人叫醒,還沒起牀呢,真是對不住啊!”
焦仲卿似乎並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樣子,坐在那兒只顧喝茶,也沒答話。
見焦仲卿沒什麼反應,秦家老夫婦互相看着,也不知道這新姑爺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見他還是沒動聲色,秦老夫人又說:
“姑爺啊,這麼多人都在這兒候着,羅敷她一時半會兒的恐怕也打扮不好,還一個勁兒地嚷着想上茅廁,怕是誤了吉時也不好。您府上那邊想必高朋貴客都在等着了,要不,就先按計劃的時辰進行,這邊兒等羅敷稍微舒服點兒了,就抓緊打扮好了再過去,你看可好?”
焦仲卿還是沒什麼表情。又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焦仲卿好像才弄明白秦老夫人的意思。就說:“好啊,那我就先回去,等這邊準備好了,岳父岳母再遣人通知我一聲就好。”
說完,焦仲卿叫來齊管家,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
齊管家又下去對別人吩咐了幾句。
司儀大聲站在門口喊道:“來賓先往外請,迎親隊伍馬上回府!奏樂!”
衆人應聲隨着人流往外走。最後,八名轎伕擡起喜轎,也隨着隊伍上路了。羅敷的兩個丫鬟跟在轎子旁邊,還煞有介事地大聲說着:“慢點兒,別顛到小姐了!”
比來時聲音還要大,焦府大門敞開,轎子直接進了裡間的新房。
焦仲卿熱情地招呼客人就坐。
有人問:“新郎官,幾刻拜堂啊?”
焦仲卿就大大方方地說:“忘記告訴各位,我如今是府上的老爺,父母雙雙仙逝,已無高堂可拜。天地嘛,我母親剛過世不久,也不宜過於喜慶地祭拜。就只剩下夫妻對拜,留作洞房之內對拜即可。現在,請各位入席。薄酒素菜,不呈敬意,謝謝各位光臨鄙人的婚禮。有請!”
一場一個人的獨角戲,焦仲卿唱得有模有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