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兮和五哥兩個人就這麼沉默着,又過了很久很久,蘭兮的腿腳都麻木得快要不能動彈了,身體的不適加上心裡的恐懼和尷尬,使她就快要崩潰了。
蘭兮最怕的是五哥不理她,從來五哥都對自己熱情有加。五哥本是個話不多的人,只有見了蘭兮喜歡說話,兩個人在一起從來都有說有笑的。哎,現在五哥哪怕罵她幾句,甚至狠狠地發一頓火,她都會好受些。
終於,有丫鬟來叫門了。蘭兮謝天謝地,總算有人幫着打破了沉默:
“五公子,王爺請您去書房一趟。”素錦小心謹慎地說,看來連丫鬟也發覺她和五哥的異常了。
五哥答應了一聲,聲音有點嘶啞:“知道了。”
五哥微微挪動身體,伸手掌上了燈。房間裡亮了,蘭兮的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兒。
五哥又把書桌上蘭兮寫字的所有紙張,從上到下翻看了一遍,從中選了幾張,捲了卷拿在手上。又把剛纔看過的那張“念奴嬌”,湊到燈前準備燒掉。然後,他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最後,把剩下的紙張堆放好,然後站起身。
“你,回房去。這裡,不許其他人進來。回去等我。”五哥冷淡地說完,就起身出去了。
蘭兮試着活動了一下腿腳,真是有點兒動不了了。她想叫丫鬟來扶自己出去,但想到剛剛五哥的吩咐,就沒敢叫人來。她扶着桌子坐下,慢慢地自己按摩雙腿,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走出了書房。
丫鬟素錦和絲竹立在門口,都用緊張的眼神望着她。蘭兮對她倆吩咐:“從現在起,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書房,就是打掃也不行。”兩個丫鬟連聲說:“是。小姐。”
蘭兮回到房間,就迫不及待地躺下了,好像散了架子一般,心裡好像還壓着個大石頭。她擔心爺爺叫五哥去兩人會說她些什麼?從五哥剛纔沒帶走那篇“念奴嬌”來看,五哥的心裡還是保護自己的,那爺爺又會怎樣呢?
她躺在那兒,又怕五哥很快回來,又連忙坐了起來。
不一會兒,有下人送來了飯菜。她早就餓壞了,見到食物,就很快顧不上剛纔的那麼多懊惱,狼吞虎嚥地把飯菜全都吃光了。然後,又繼續坐在牀邊反省。
她好累好乏,可是五哥說了讓等他,就還不能洗漱就寢。哎,這能怪別人嗎,能怪五哥嗎,能怪爺爺嗎?全都怪自己不長腦子!蘭兮恨自己,真想揍自己一頓。
她就坐在牀邊等着,等着,不知等了多久了,等待的時間格外地長啊。坐累了,就靠一會兒,再累,就簡單躺下了。後來實在是太困了,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雞鳴的時候,五哥來了。
五哥輕手輕腳地進來,見蘭兮睡着的樣子,真是心疼。連燈也沒熄,弱小的身軀蜷縮在牀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臉上還有淚痕,睡着了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這些丫頭,也不給你蓋上被子,寒氣還沒全推出來,這不又得反覆!”
五哥心疼地嘮叨了一句,上前小心地給蘭兮蓋上被子,又幫她墊上枕頭。猶豫了一下,輕輕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眼淚,蘭兮醒了。
“五哥,我等你等睡着了。”蘭兮以爲五哥還在生氣,怯怯地道歉着。
五哥心疼地摸摸她的腦門,表情放鬆了一些:“還好,沒發燒。我不在,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以後不許不蓋被子睡。多晚,都要脫了衣服洗乾淨臉和腳再上牀。”
見五哥又恢復了平時那樣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蘭兮的心情終於放鬆下來,也關心地問他:“五哥,你是起這麼早?還是一直都還沒睡啊?”
“一直沒睡呢。我要及早趕路,在馬上睡吧。蘭芝,我現在來不及跟你說了,今天,王爺可能會找你說什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囑咐你,總之,王爺是疼愛你的人。記住,不管你知道了什麼,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要忘了,一切還有我。凡事等我回來。記住了嗎?”
蘭兮發覺,她的危機不是已經過去,而是還沒有真正地到來。五哥那兒不是問題,關鍵是王爺。這次是又惹禍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禍。
她拼命點着頭,眼睛裡立即又寫滿了緊張。
五哥心疼地把她按倒在枕頭上,又好好蓋了蓋被子。然後說:
“時辰還早,抓緊再睡一會兒吧。王爺也才歇下,不用急着起來。早晨先吃好飯,人是鐵飯是鋼。我先走了,啊?”
下人們聽到五公子來了,也都慌慌張張地起來了。五哥出了門,那些人全都喏喏地跟着,一直送五公子出了後院,騎上馬走遠了。
蘭兮可再睡不着了,心裡好緊張。看樣子今天皖南王爺爺一定會找自己了,一定是我在他的大書桌上留下了什麼“證據”“把柄”,讓他生氣或者對我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首先,當務之急是要回想清楚自己都在那兒寫過些什麼、留下了什麼證據?然後,再想想該怎樣做出合理的解釋,爭取能勉強過關。五哥雖說讓我等他解決,可我還欠着五哥一個解釋呢,只是這解釋不像對爺爺的這麼緊迫、嚴肅罷了。
她現在可以確定的,是五哥沒有把他看到的這篇最最雷人的“念奴嬌”拿去。只要沒有這個“超級原子彈”,別的應該還都能找到些勉強的解釋託詞吧?
五哥對自己太好了,也正因此,自己更加慚愧不已。五哥這麼早出門,肯定是連早飯都沒吃。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吃了沒有?他要在馬背上睡覺,會不會有危險?蘭兮更加覺得對不起五哥。
此刻,皖南王也沒有睡。他坐在書房,翻閱着蘭兮寫過的那些“文韜武略”,思緒仍在劇烈地起伏着。
這個孫女,並不是王爺的任何一個兒子和兒媳所親生的女孩。
王爺記憶的閘門被眼前這些稚嫩的字跡衝開了,彷彿回到了18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深夜。
王爺本是漢文帝劉恆的次子劉武的後代。他的祖母,就是史上著名的竇漪房太后。他的伯父劉啓繼承帝位當上了漢景帝后,父親劉武不得志,很早就去世了。
後來,他被伯父封爲皖南王。表面是破格加封,因爲正常的話,他的父親是王爺,他作爲世子,也只能襲爵侯爺。而實際上,他是被“明封暗貶”,放逐到了安徽這個偏遠的邊陲之地。
皖南王劉敬天資出衆,人品貴重。當初在京城宗親中,他的人氣頗高。他伯父漢景帝如此“高規格”地封他王爺,實際目的是削弱他在京中的勢力。同時,讓他這樣的重量級人物鎮守在東南重地,周邊列強也會產生忌憚,可謂一舉兩得。
劉敬是個心思明澈的人。既然帝王有命,旁落的一枝,縱有蓋世英才,也終將留予消遣。他沒有抱怨,沒有消極,在安徽這裡放縱心胸,疏闊襟懷。雅有琴棋詩賦友良共勉,俗有茶酒歌舞兄弟同樂。時光荏苒,皖南王爺傲享人生。
轉眼數十載滄桑,衆位漢皇更迭。到了漢桓帝后期,京城爆發了著名的“黨肅事件”。劉敬對之漠然。本就是一場外戚、宦官和貴族之間的權力利益爭奪,作爲早已無欲則剛的富貴閒人,自與任何一方均無瓜葛。
這天夜裡,雷雨大作。王爺正從書房出來準備回房安寢,下人稟報,有一位老者懷抱一嬰孩,在王府門口,說是有萬分緊要之事,務必求見王爺本人。
門口侍衛怎會輕易應允那不明身份、打扮粗鄙之人靠近王府,於是那來人就慌慌張張地掏出一封書信,跪求務必請王爺親拆過目。
侍衛和管家均覺似有隱情,未敢貿然轟走,而且看嬰孩在雨中凍得發抖,實在可憐,就答應把書信交予王爺。
皖南王打開書信,字跡他太熟悉了。那是來自京中城門校尉竇武親筆所書。見信如面。劉敬眼前又浮現出青春年少之際,他與好兄弟竇武躊躇壯志的攜手共進場景。
竇武和劉敬都是那時漢皇宗親中的有爲青年,志同道合情誼莫逆,又有着家族上的淵源。那竇武,是當時漢桓帝正宮娘娘竇妙皇后的父親。再往前追溯,竇武的前輩,也是當年竇漪房太后的後人,與劉敬有共同的血脈淵源。
劉敬開始詳細地看信。竇武在信中說,他因支持李英等“黨人”,如今朝廷偏信宦官,已有衆多“黨人”相繼遇害。他已預知自己危難臨近,死而無憾。現府中只有一不滿週歲的小孫女,恐難逃劫難。現派人千里寄送皖南王府,望王爺念及故交,保竇氏一條血脈。
朝廷衰落,天子昏庸,宦官專權,殘酷陷害異黨。這些,遠離權力中樞,縱然可以佯若無視。但,故友的危難,甚至連一個襁褓中的女嬰都將被慘絕人寰。劉敬寡淡靜默已久的心,被這封信觸動了。
他連忙吩咐人將來人領進府中,將嬰兒接過來,打開襁褓一看,果然眉眼間有着他所久違了熟悉的靈氣。他當即決定,將女孩收養在王府中,配以最好的人、財、物撫養,對外,則宣佈皖南王府新添了一位孫女千金。
這個小女孩,就是後來的劉蘭芝。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