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五天,林管家都在那條曾經和小慈經常見面溜達的小河邊,從清晨等到黃昏,都沒能等到黃小慈的影子出現。
等人的滋味是難熬的。他等了張錦瑟一輩子,但,那是另外一種等待,是兩個人互動的,也是無奈的,更是他心甘情願的。
而等黃小慈,是他具體的、有目的的,也是臨時性的。
他一直自信地認爲,黃小慈始終就在那兒等着他,無怨無悔。只要他肯點一下頭,黃小慈立馬就會心花怒放地、滿心希望地、永無止境地等待他下去。怎麼也沒想到,他有一天會這麼放低身價來等她。
什麼叫身價?
身價,就是兩個男女中,總處於優勢地位的一方。
這種身價、優勢,和年齡相貌無關,和地位出身無關,和財富能力無關,只和誰喜歡誰更多有關。
這麼多年,他對黃小慈真的就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嗎?
他從前一直以爲是的。這些天,他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又把這十幾年中和小慈相處的每一個片段,重新剪輯,在頭腦中過了一遍片子。他用大腦告訴自己的心臟:黃小慈在他心裡,終究還是有些許位置的。
但,他更加堅信,他在黃小慈心中的位置,更多、更大、更重,甚至非常重,重過她的丈夫劉櫸。因此,他仍是處於高的那個“身價”。
這次,他願意放下這個“高身價”,爲了今後,也爲了女兒子雯,說到底,還是更爲了張錦瑟那個他今生、以至來生都唯一摯愛的女人,他願意暫且和小慈放在同一個水平線上,共同去做一些有意義、有價值的事情。
他以爲自己真是足夠有誠意了。這種誠意,放在從前,錦瑟在時,那是絕對絕對的不可能。就算放在現在,如果,他在焦府還是管家,還能夠一手遮天,也肯定沒有可能。就算他不是管家了,府裡的那些手下都不聽他的了,如果他的那些財物還在,還有資金上的支撐,他同樣還是不可能。
但是現在,上面列出的各種,全都不存在了。所以,他必須要有這種可能。
林現在只有黃小慈這一根救命稻草了,雖然他曾經很不屑、不甘,甚至多次猶豫地想過放棄。他是很勉強地把她當做一隻“備胎”。所謂“備胎”,哪個司機都希望永遠不會用到它,而一旦有所需要,則纔開始想起慶幸,車上始終拉着這麼一條備胎。
林就是這樣,現在終於想起來慶幸,多虧當初沒把小慈這條路堵死。自己籌謀十多年,也是多條腿走路,沒想到,當初在意最少的一條,如今倒成了唯一的指望。
俗話說“事不過三”。林認爲,任何原因、任何理由,黃小慈到了第三天,一定會出現。他要命都不敢相信,第三天,他還是等了個空。
他在心裡給黃小慈找了很多很多借口、很多很多理由,他都寧願相信的。
理由一。黃小慈太忙了。皖南王爺來劉府住了7日,必定給府中上下安排了諸多事務。作爲女主人的黃小慈,一定會被事務纏身,走不開。
反駁一。不成立。劉府有得力管家、衆多用人,崗位全、分工細,黃小慈早就可以只動動嘴,甚至連嘴都不用動,一個眼神,足夠。何況在黃小慈那裡,任何事務都不會比見他這個魅力男神更加重要。
理由二。黃小慈病了。上次約她見面,她就說過有病。劉蘭芝出那麼大的事,作爲養母和府中的當家人,着急上火生病完全有可能。而且那天晚上,黃小慈和他在牀裡的表現也不像是沒病。他作爲勉強的一方,都能感到小慈毫無半點配合,她那麼深愛自己,怎麼可能?
反駁二。不成立。縱然有病,不至病危。小慈她這麼多年,每次他約見,縱然病得起不來牀,就是爬,都要準時赴約。再說,小慈曾經說過,她有病時,更希望見到他,他就是她最好的良藥,見他一面什麼病都立馬痊癒。
理由三。黃小慈出門不方便、不自由。自從劉蘭芝殺人入獄,劉府成了是非之地,引人注目。而這次皖南王爺駕臨,劉府又華麗轉身,更加成爲焦點。小慈怕出門招來“狗仔”。
反駁三。不成立。他選的約會地點就離劉府的後門非常近,更靠近小慈的臥室,一向他倆見面都是到那裡去,他和小慈熟悉,很多人不知道那個地方適合約會談心,而且從劉府去的話,來回僻靜,便於隱身。
更多種種理由,被他一一羅列出來,又都一一否決。
那麼,爲什麼一連五天都見不到黃小慈的蹤影?
他終於想到,可怕的是,只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黃小慈不想見他!
但,這更加絕對不可能。可能嗎?
十幾年來執着地迷戀一個人,這種情愫他最懂。他對錦瑟的執着,一如黃小慈對他。他相信,黃小慈對他的迷戀程度,絕對不亞於他對張錦瑟。但是他忽略了,他和錦瑟是互相的兩情愜意,而黃小慈這麼多年對他,他給過她什麼迴應嗎?
沒有。從來沒有。他是對她沒有明確地拒絕,還有時表示出適當的友好,甚至教她的兒子一些功夫,但那能算是男人對女人一顆摯愛的心的迴應嗎?顯然不算。
那,這一切該怎麼解釋呢?他現在是無法解釋了,他突然發現,這回真的搞不懂黃小慈了。要解釋,只能去問黃小慈本人。
第六天,他又起了個大早。這次,他沒有寫信,也沒找小孩送信,省下一塊銀元和幾顆糖豆。
他對着鏡子穿戴整齊,看看鏡中的自己,雖然皺紋和白髮都不少,但那更代表成熟男人的魅力,相信黃小慈的眼中他永遠都是最帥的那個。他徑直奔目的地而去,拾級而上,親手叩門:
“你好,請通報劉老夫人,就說有老朋友來訪。”他把背了一路的臺詞脫口而出。
“對不起,我家老夫人病了,不接見任何客人。”開門的是劉府最底層的一個門童,態度不冷淡更不熱情。說完,就關上大門。
他又敲了幾下,沒人再應。無奈,只能失望而歸。
病了?真病了?真的病了嗎?
真的。他信。他寧願相信。
小慈那麼愛他,不是病了,怎麼會捨得不見他?
小慈那麼渴望他,不是病了,怎麼可能在牀中一點兒迴應都不給他?
小慈那麼愛他,不是病了,現在他倆已經在去往東江的路上了。
小慈一定是病得很重很重。早就生了病,爲什麼突然就重了呢?
是龐刺史派人打撈金釵,她着急上火了?——有道理。
是王爺來府上,她辛勞累着了?——有可能。
是終日思念他,相思使病更嚴重?——非常對。
會不會和那天晚上的事有關呢?本來就身體不舒服,我又去那樣和她……
唉,我是太魯莽了,要是對錦瑟,我斷然不會那樣不溫柔不體貼。我是把那件事當成任務了。
算了,總之,小慈是病了。現在最要不得的就是小慈生病。她病着,就不能折騰出遠門,就不能帶我去東江見她的哥哥黃亥將軍。而我現在,一刻都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馬上離開廬江這個是非之地。
焦仲卿說不定任何時候就回來了。他更說不定任何時間就可以打開“倉房”,挖開院子,翻出他爹和他大哥被我殺害的全部證據,因爲他現在已經是焦府的真正主人了。
一旦被焦仲卿告發到衙門,那龐刺史會袒護自己嗎?肯定不會。因爲,和人家根本就沒什麼交情可言,只是通過人介紹牽線,爲了共同的利益互相合作利用的關係。
現在,皖南王爺來給他的親家趙太守撐腰了,龐刺史自己都開始收斂了,更不可能爲了一個底層下屬家的前任管家而出面,去說任何有傾向的話,更何況首告人還是這個小吏本人。
但是,就算不能成就夢想,至少也不能坐以待斃!必須立即走人,逃出這裡,纔有可能有一線生機。
而有可能有能力解救自己的,現在只有小慈一個人了。她那麼愛我,她能忍心看到我那麼悲慘的下場嗎?
必須要抓住這棵大樹。早知今日,後悔當初對人家裝相太多太久太牛。就連最後一次見面,他竟把她約到她最羨慕嫉妒恨的情敵墳前。現在想想,自己從來都沒有尊重過小慈的感情,一絲一毫都沒有!
小慈會恨我嗎?應該不會。要恨早就恨了。在我殺了她丈夫的時候她就完全可以不管我,讓官府按殺人犯處決了我。她都沒有,只是怪罪了一番,然後就是纏着我要我對她負責任。
她不會恨我的。不會。要恨早就恨了。在我去找刺史要治罪劉蘭芝時就恨了。劉蘭芝不是她親生的女兒,但誰都明白,府裡的小姐成了殺人犯,母親都必然受牽連,何況還會追究她僞證的罪責。就算不按同犯處以死刑,也得蹲到死。可她都沒恨我!
十多年了,我對她如此這般,她每次都沒恨我。可是,積攢到現在,那麼多那麼多的不恨,一下子就凝聚成一個恨呢?
天啊!太有理由了!小慈她不笨,相反,卻極其冰雪聰明。她被愛衝昏頭腦十幾年,終於清醒了?
不行!絕對不能讓她恨我!
林管家瘋狂了。他要阻止黃小慈清醒,他明天就要行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