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芝是東漢名將鄧禹之後,於漢末時入蜀定居,但無人瞭解起用他。當時益州從事張裕善於相面,鄧芝請他給自己相面,張裕對鄧芝說:“你年過七十,會位至大將,並封侯。”鄧芝得知巴西太守龐羲好結交士人,便前往依附他。公元214年(建安十九年),劉備入主益州,鄧芝任郫(pí)城府邸閣督。一日,劉備經過郫城,和鄧芝交談後,感到十分驚奇,擢升他爲郫令,後升遷爲廣漢太守。任內清廉、嚴謹,頗有治績,於是入朝爲尚書。鄧芝被諸葛亮出使吳國,孫權果然感到疑惑,不立即接見鄧芝,鄧芝便自己上表求見孫權道:“臣這次來也是爲了吳國,不只是爲了蜀漢。”孫權於是接見他,對鄧芝說:“我原本誠心想與蜀漢和親,但恐怕漢主年幼,國小而大勢困頓,如果曹魏乘虛進攻,不能保全自己,所以我感到十分猶疑了。”鄧芝答道:“吳、蜀兩國結合擁有四州的地方,大王您是有名於世的英傑,諸葛亮亦是當代特別傑出的人才。蜀有重險可固守,吳有三江可阻隔,結合這兩個長處,成爲脣齒之邦,進可併力奪取天下,退可鼎足而立,這是自然的常理。大王現在若想委身向魏,魏必定要大王您入朝朝拜,最少也要求太子前往爲質子,若不遵從命令,就有理由討伐,我國必定見有利而順流進發,如此,江南之地便不再是大王所有了。”孫權沉思甚久才說:“你所言甚是啊!”便與魏斷絕關係,與漢連和,派張溫前往訪問。
魏黃初五年(224)正月,初令謀反大逆乃得相告,其餘皆勿聽治。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張溫,字惠恕,吳郡吳(今江蘇蘇州)人。少修節操,容貌奇偉,東吳有名的名士,作爲中郎將出使蜀國,張溫臨走時,孫權對其說:“卿不宜遠出,恐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與曹氏通意,故屈卿行。”張溫便告辭了。張溫即將返回時,文武百官都前往爲他餞行擺宴。衆人到齊後,惟獨秦宓未到,諸葛亮幾次派人催他,張溫問:“他是什麼人?”諸葛亮說:“益州的文人學者。”秦宓到後,張溫以能言善辯著稱,自號爲“吳國第一嘴”。他入蜀後,自以爲才氣無雙,伶牙無二,態度十分傲慢。張溫說:“秦大人,名稱學士,而心中未曾‘學事’”張溫又問:“您學習嗎?”秦宓說:“五尺高的孩子都學習,您又何必小看人!”張溫說:“先生既然誇下海口,說自己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那就讓我以‘天’爲題來請教你吧!”說完,便問:“天有頭嗎?”秦宓知他要讓自己難堪,但憑自己淵博學識,自不肯讓他難倒。於是便答:“有頭。”張溫又笑問:“你說天有頭,那頭在哪一方?”秦宓說:“在西方。《詩經·大雅·皇矣》篇中說:上帝‘乃眷西顧’,據此推論天的頭在西方。”張溫接着又問:“天有耳嗎?”秦宓說:“上天居高而聽低。《詩經·小雅·鶴鳴》篇說:‘鶴鳴於九泉,聲聞於天。’天若是沒有耳朵怎麼能聽見鶴叫?”張溫又問:“天有腳嗎?”秦宓說:“有腳。《詩經·小雅·白華》篇說:‘天步艱難’。沒有腳怎麼能行步?”張溫又問:“天有姓嗎?”秦宓說:“怎麼能沒有姓!”張溫說:“姓什麼?”秦宓回答說:“姓劉。”張溫顯出驚訝之色問:“你怎麼知道的?”秦宓說:“天子姓劉,據此知道。”張溫見這些問題沒難倒秦宓,就又突然問道:“太陽是出在東方吧?”秦宓答道:“太陽是出在東方,可到西方就落下去了。”張溫見沒難倒秦宓,紅着臉不再作聲了。這場論辯,張溫歪問,秦宓歪答。不僅將《詩經》中涉及“天”的句子信手拈來,而且寸步不讓,搶佔主動地位。當張溫問及“天姓什麼”的時候,他當即答“姓劉”,“天子姓劉,據此知道。”這看似談“天”,實際是擡高蜀國的地位,因蜀國皇帝是劉姓。這就等於明着告訴張溫,只有我們蜀主纔是主宰天下的王,你還威風什麼?然而,張溫也非等閒之輩,
他的“太陽出自東方”一問,其實也是貶低蜀國。因爲吳國居東,蜀國位西。不料,秦宓反脣相譏:“雖然出自東方,可到西方就落下去了。”這場論辯以張溫的失敗、秦宓的勝利而告終,秦宓以雄辯的口才、淵博的知識,滅了對方的威風,長了本國志氣,也爲後世留下一段佳話。張溫不得不佩服其口才說:“先生口才,在下佩服。”秦宓也回敬說:“先生也算吳國名辯,才華我今天也見識了。”張溫離蜀時候,諸葛亮又派鄧芝回訪吳國,孫權對鄧芝說:“如果天下太平的時候,兩個君主分別統治,不是很快樂嗎。”鄧芝卻對他說:“天無二日,地無二主。如果魏國滅亡之後,大王還未深識天命。那爲君之人就各自去光大自己的仁德,爲臣之人各自竭盡自己的忠誠,而爲將之人則握棰擂鼓,爭戰纔剛剛開始。”孫權大笑說:“您確實很真誠。”孫權在給諸葛亮的信中說:“丁厷言辭鋪張浮豔,陰化不能完盡;能和合兩國的人,只有鄧芝。”
鄧芝爲了蜀吳兩國友好建立了良好關係。
就在張溫回到吳國時候,張溫之前向孫權引薦的暨豔,擔任選曹郎,官至尚書,負責官員選拔考覈。暨豔看到蜀國與吳國通好,北方戰事平息,內憂卻在加劇。吳國的朝堂上多半是吳會豪門的子弟,很多還是靠着爺爺、父輩的勢力濫竽充數。暨豔對副手選曹郎徐彪說:”我們應該進行改革。”暨豔個性耿直、剛正不阿,喜歡以儒家的倫理道德爲依據,所以平時容易得罪他人。發動了聲勢浩大的官吏考察(彈射百僚),並以主公身邊地位最清貴的郎官爲重點(核選三署)。暨豔的措施非常嚴厲,考察稱職的不到十分之一,不稱職的都被連降幾級,有“經濟問題”的全部改爲“軍吏”。軍吏爲下層小官,常與士大夫對稱。此舉引起了朝野上的震動不安,紛紛向孫權上奏,競相說暨豔專用私情愛憎,不根據公理辦事,爲首的有陸遜、朱據等人勸阻暨豔:“天下未定,應以功補過,棄瑕取用,表彰清白者以激勵污濁者,足以阻止勸誡他們,如果一時間全部罷黜,恐怕會有後患。”孫權感到憤怒與不安,下令:“讓兩人自殺吧。”剛剛回國立功的張溫作爲推薦人牽涉當中,又因自己在蜀國得到了諸葛亮的最高待遇,讓孫權很反感,於是以“溫宿與豔、彪同意,數交書疏”爲理由,將溫下獄。孫權還下令說:昔令召張溫,虛己待之,既至顯授,有過舊臣,何圖兇醜,專挾異心……豔所進退,皆溫所爲頭角,更相表裹,共爲腹背,非溫之黨,即就疵瑕,爲之生論……專炫賈國恩,爲己形勢,揆其奸心,無所不爲。不忍暴於市朝,今斥還本郡,以給廝吏,嗚呼溫也,免罪爲幸!”濡須督駱統對孫權這樣處理張溫,頗爲不平,上表爲溫申理,把孫權所加給張溫的罪名,一一辨駁。駱統字公緒,會稽烏傷(今浙江義烏)人,年二十,就擔任烏程相,任內有政績,使得民戶過萬。又遷爲功曹,行騎都尉。曾勸孫權尊賢納士,省役息民。後出任爲建忠中郎將。淩統卒,統領其部曲。因戰功遷偏將軍,封新陽亭侯,任濡須督。稅徵徭役繁多,加之瘟疫流行,民戶減少。駱統於是上奏說:“臣聽說君主治理國家,以佔據疆土爲強富,控制威福爲尊貴,發揚德義爲榮耀,永垂胤嗣爲大福。然而,財物需要靠民衆生產,強盛依賴民衆力量,威權要借民衆勢力,福祚要仗民衆殖養,德行要借民衆興盛,仁義要賴民衆推行,這六個方面完全具備,然後才能順應天命、傳承福祥,保佑王族鞏固國家。《尚書》有言:‘百姓沒有國君就不能相互安寧,國君沒有百姓就無法開疆闢土。’推理來討論,就是百姓因君王治理而安定,君王因百姓幫助而立國,這是不可變更的法則。如今強敵尚未消滅,天下尚未安定,三軍有無盡的戰爭,江邊有不懈的警備,賦稅徵調,一向積累苛煩,加之瘟疫造成的死喪禍災,郡縣空虛,田野荒蕪
。聽到所轄城邑的報告,百姓的戶口日益減少,又多是殘老之人,少有青壯之夫,聽到這種情況之後,爲臣心中如火焚急。思慮考究其中原因,主要怪於小民不明事理,他們既有安土重遷的習性,而且又因先後出外當兵的人,活着的就生活困苦沒有溫飽,死了就拋屍露骨不能歸葬家園,故此他們更加眷戀故土,害怕遠行,把出門遠行看得與死亡一般可怕。每次徵調勞役,那些貧窮人家負擔沉重的人先被派送。稍有財產的人,就出家中錢財來行賄賂,不顧傾家蕩產。輕率剽悍之人就逃亡深山險惡之地,與盜匪爲伍。百姓困苦虛竭,飢號愁躁,憂愁煩躁就不安心生產,不安心生產則更加招致貧窮,更加貧窮則生活毫無樂趣,故此口腹餓急了,那奸邪之心就萌生,而叛逆的人也越來越多。臣又聽說在民間,如果家中生活不能勉強自給的話,生下兒子,大多不去撫養,就連那些屯田兵士,因爲貧困也有很多人拋棄孩子。上天送育這些孩子,而作父母者卻將他們殺害,既擔心這種情況會冒犯天地、撼攪陰陽,又想到陛下開創的國家乃是無盡功業,強鄰大敵不是一下子可以殲滅,邊疆防守不是個把月可以撤除,而民兵不斷減損,後生者不得養育,這不是堅持長久年月,最終取得成功的好情景。國家有百姓,猶如船行水上。水平靜則船安穩,水攪動則船不安,百姓雖愚但不可欺騙,雖弱但不可強壓。所以聖明君主都重視他們,是因爲禍福由他們所決定,故此作君主者要溝通與百姓的信息,以便根據時事民情來制定合宜政策。當今官長居於接近百姓的職位,但他們卻以辦事周到爲能事,向他們所取的超過目前國家的急需,很少有人再能以恩惠來治理,符合陛下上天有覆蓋大地般的仁義,佈施勤勉體恤民情的仁德。官吏的政務、百姓的習俗,日益頹敗,漸至衰微,其勢不能再推延過久。治病要趕在病情未惡化之前,除患要趕在禍患未擴延之際。希望陛下能在日理萬機的繁忙中抽出一點空閒,留神深思,補救不足,深謀遠慮,撫育剩餘之民,增添人財之用,使國家事業與三光(日、月、星)同輝,與天地等齊。爲臣駱統這個大願能夠實現,也足以死而不朽了。”孫權深受感動,對他的意見特別重視。駱統的反駁,孫權所怪罪張溫的事則是佔不住腳的,但是張溫也同意暨豔的做法,孫權只好新帳舊賬一起算。暨豔最初的推薦者,是做了31年吳郡太守的朱治,丹陽朱氏也是江南豪族。朱治從孫堅的時代起,就跟孫氏合作了,連孫權當上孝廉,還是他舉薦的。就在暨豔案發的那一年,朱治病死了。據說孫權一向很敬重他,到頭來卻對他有點不滿。爲什麼不滿?僅僅因爲他推薦了暨豔嗎?這個原因我們不得而知。後六年,張溫被孫權棄用,病卒。暨豔死了,東南豪族的官二代、官三代們可以官復原職了,但別高興得太早,給張溫的判決書是怎麼寫的:你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何圖兇醜),專門和我過不去(專挾異心)?張溫和暨豔不同,出身於吳中望族張氏,雖然暨豔是他引薦的,他也支持暨豔的整肅運動。
張溫的失敗,並非他做的不對,只緣他敢同不良現象作鬥爭,所以引起了力量大、人數多的保守派的反對。至於暨豔銳意改革的失敗,也是同樣情況。當暨豔不計個人得失,毅然要沙汰貪鄙時,著名大臣陸遜、朱據、陸瑁等都曾勸阻,認爲事情辦不通,且會招致禍患。暨豔只從刷新政風考慮,而不顧個人安危得失。所以張、暨的失敗只能說明:(1)孫權統治集團暮氣已深,雖志於改革之士亦無法有爲;(2)《三國志》卷55《陳表傳》言:“後豔遇罪,時人鹹自營護,信厚言薄,表獨不然,士以此重之”。可知暨豔不僅不是壞人,並且還爲正人君子所同情;(3)張溫、暨豔之遇禍,再次說明到了孫權統治的後期,孫權在用人方面的優點已逐漸由缺點所代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