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納蘭若已經處理好了花不語的傷口,白雨後還在門外蹲守,只不過已經睡去了。
即使是盡職盡責的馮宜和胡二,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納蘭若沒有驚動他們,一個閃身,如同微風一樣,走了出來,然後她就看見暗夜站在門外。
“教主,事情都已經辦完了嗎?”納蘭若沒走幾步,卻瞬間來到了暗夜身側,低聲問道:“他們幾個,要怎麼處理?”
“我已經送他們去監牢了。”暗夜帶着些許惆悵道:“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人能夠對付開天教了。”
蓂莢的作用很有效,暗夜不僅恢復了所有武功,甚至還能再度修煉下去,他練的這種武功本來就沒有止盡,無論活多少歲,練多少年,功力都會無休止的增長下去,並且達到一種可怕的地步!
可是人的生命畢竟有限,匆匆百年時間,能練功的其實不過四五十年而已,這種武功也就只能具有四五十年的威力,從來沒有人能夠超越。
可是現在暗夜吃了蓂莢,原來修煉的武功不變,之後再修煉四五十年,到時候天底下還有誰是他的對手!還有誰能抵禦開天教的勢力!
天下無敵,這是一種能力,但同樣,也是一種孤獨。
暗夜是不是也想到了這種孤獨?所以顯得非常惆悵?
納蘭若卻十分興奮,她所看見的,就只有一統江湖,天下歸一的功成名就。
“我累了,先去休息一會。”暗夜離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而納蘭若恭敬地一躬身,送暗夜離去。
她知道暗夜的脾氣秉性,他要是想走,沒人攔得住,他要是想藏,也沒人找得到。
暗夜一直向前走,來到一棵樹下,像是見一個老朋友似得,拍了拍樹,然後蹲下身,用雙手去挖樹下的泥土。
誰也想不到,叱吒風雲,縱橫武林數十載,滿手俱是無辜鮮血的暗夜,此時竟然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挖坑玩。
忙活了半晌,暗夜才停下來歇了一會,靠在樹上道:“別藏了,我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天山毒王!”
阿黎從樹後走了出來,離着暗夜至少有兩丈的距離,而且她並沒有要過來的意思,而是始終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着暗夜,好像已經不認識他了。
或許從一開始,阿黎就不認識他。
長時間的沉寂,讓暗夜很不舒服,這是他第一次有過這種感覺,以前都是他讓別人不舒服。
所以他率先打破了沉寂道:“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我很奇怪。”阿黎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道:“你的武功那麼高,爲什麼還用手挖坑呢?”
暗夜反問道:“我不用手用什麼?腳嗎?”
“是啊。”阿黎笑了笑道:“即使你如此厲害,不還是要用手嗎?”
一個人無論再厲害,還是要吃飯,還是要喝水,受傷了會流血,流血時會痛,痛到極點就會死。
人生百年,算起來不過是彈指間,有時候想一想,不過一眨眼,一切都過去了。
與其絞盡心機,整日裡活在斤斤計較當中,還不如放下,輕閒的過一生
“可是。”暗夜深思起來,隨後長長嘆了一聲道:“有些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阿黎忽然動了一下,向着暗夜走了一步道:“你有什麼難處,難道不能和我說嗎?說不定,我會有辦法。”
暗夜看了看她,然後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挖的坑,沉重地道:“你過來,好嗎?”
阿黎眼睛一亮,走了過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坑裡的刀!
這把刀已經沒有了刀鞘,寒光凜冽的刀鋒雖然不怎麼銳利,但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可怕!
阿黎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看了,這刀似乎有靈魂,似乎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黎,連一處死角都不放過。
窺探她的弱點,從而一擊必殺!
這只是一把刀而已,又沒有在人的手中,爲什麼會讓人有這種感覺,難道這真的是一把能夠害死無數人的罪惡之刃嗎?難道接觸它的人,一定就意味着不詳與死亡嗎?
天下最好的刀,無非就是殺人最多的刀,人看見了這種刀,就好像老鼠見了貓,即使貓沒有害老鼠的意思,老鼠也會嚇得直哆嗦,戰粟不已。
這是天性,是無法磨滅的本性使然。
暗夜問道:“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把它埋起來嗎?”
阿黎沒有搭話,因爲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誰知道暗夜在想什麼,誰又知道對他而言,什麼才叫做答案。
“我知道你回答不出來。”暗夜一雙眼睛也變得和刀一樣,解剖開了阿黎的心,看出了她的想法,然後暗夜笑了笑道:“因爲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很莫名其妙的話,讓阿黎更加不理解他了,她道:“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在想什麼,天底下還有誰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暗夜忽然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幾步,實際上是離非命更遠了,可是和熙的笑容,讓阿黎和他的距離更近了。
“你知道我今年有多大嗎?”暗夜道:“給你三次機會。”
阿黎左右看了看暗夜,說出了答案:“二十五。”
“不對。”暗夜笑道:“還有兩次機會,加油。”
“那就是七十三。”阿黎斬釘截鐵地道:“只能是這兩種情況,不會再有其他的答案。”
暗夜很驚訝道:“你是怎麼得出的這種答案?”
“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我就覺得你不對勁,無論是從哪一方面去看,都有一種老相,不過人相萬千,有各種各樣我沒見過的也屬於正常,所以我也就不怎麼在意。”阿黎笑了笑道:“可是你今天這樣一說,讓我頓時想到了一點很有意思的事情。”
看她很張揚,但不肯多說什麼的樣子,暗夜就很着急,問道:“什麼事情?”
“在很久以前,久遠到我也不知道那是在什麼時候。”阿黎道:“那時候還有十洲,東方朔還爲十洲做了一次記錄,裡面記載着一樣神物,名叫‘養神芝’,相傳只要有人能夠服用此藥,就會變得很年輕,回覆以往的精神。”
“算是對了。”暗夜點頭道:“只不過我吃的是蓂莢而已。”
“原來是蓂莢啊!”阿黎愣住了道:“我一直以爲它只存在於神話當中,原來真的存在。”
暗夜嘆道:“可惜它永遠都不會再存在於世間了。”
吳越王秘寶中,那豈不是最後一隻蓂莢了?從今往後再有人想去尋找,到最後也只能是空手而歸。
阿黎忽然很感慨,也很落寞,垂下頭,不再說話。
再一次降臨的沉寂,又使得暗夜心裡焦躁,好像只要不和她說話,就像是世界變得空落落的,毫無生趣。
暗夜問道:“你又在想什麼?”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當後人翻開典籍,看見書中記載有蓂莢,可是卻找不到它,會不會說蓂莢不存在,只是我們胡亂寫的?”阿黎看着暗夜,眼神悽楚而悲涼:“如果有一天人們發現了你我走過的痕跡,會不會有其他聯想,會不會寫一本書,在書裡,你我又是怎麼樣的?是好,還是壞?”
“到那時,或許我就已經不在了,又怎麼去管呢?”暗夜看向非命道:“或許它還會在,不如讓它看着那個寫書的人,如果有偏頗,我想這把刀應該會做出判斷。”
“這真的是一把有靈性的刀嗎?”阿黎依然不敢去看,眼角瞥向一邊的枯枝道:“它會不會自己去殺人?”
暗夜喉結動了幾下,竟然有些害怕道:“或許會。”
“我回答出了你的問題。”阿黎笑道:“你之所以要掩埋它,是因爲害怕,對不對?”
“比起它,我卻更害怕它的主人。”暗夜道:“如果它的主人帶着它來殺我,那我就絕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它現在躺在這裡,它的主人也不知所蹤。”阿黎道:“你還害怕什麼呢?”
“有一種人,只要還沒有死,那就是可怕的。”暗夜嘆道:“朱離就是這種人,你永遠也不知道他會從哪裡冒出來,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當他出現的那一刻,勝負已分。”
“我說的對不對。”暗夜仰頭向天,眼睛合起來道:“朱離!”
阿黎忽然向身後看去,彷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驚訝:“我是眼看着你被關進監牢的,怎麼你又出來了!”
朱離此時不僅出來了,還換了一身嶄新的衣服,甚至袖子裡還放有一把壓衣刀。
他整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個公子哥,舉手投足間也沒有什麼值得讓人提防的。
暗夜道:“你不是說再也不用刀了嗎?爲什麼袖子裡還放着一把刀?”
朱離苦笑道:“爲了來見你,我特地向白雨後借了這一身衣服,沒想到你最在乎的卻是這一點。”
暗夜自嘲地一笑道:“說吧,你是在什麼時候發現的破綻?”
“在見到花不語的時候。”朱離似笑非笑,又彷彿回味着過去的幸福和痛苦道:“我當時就很好奇,她是怎麼知道我的那麼多事情?我記得她只知道我害死了狄先生而已。”
“再加上抓她的人是你的手下,當時我就有了幾分懷疑。”朱離笑的慘淡,笑的痛苦道:“就是這幾分懷疑,救了我的命。”
暗夜忽然問道:“你活的累不累?”
朱離的眼角抽搐了幾下,吐出一口氣道:“累。”
緊接着,他又說道:“可是這世上,只有一種人才不會累。”
寂然的風拂過耳邊,這個問題已經不需要回答,因爲風已經告訴了他們答案。
答案在哪裡?
在手上!
在誰的手上?
在自己的手上!
這本來就是一場頂尖的決戰,這一場戰鬥除了他們自己,誰也幫不上忙!
寒光掠過,勝負已分,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風,
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