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師弟楊烏派來殺我的!”他的聲音忽然尖利起來,如同一隻被扼住咽喉的公雞,充滿了絕望與不甘:“只要你放過我,我給你十倍的價錢!”
周圍的人紛紛向這邊看來,他們覺得很奇怪,這兩個人在說什麼?怎麼一會畫一會錢的,難道是爲了買畫?
那人很顯然不想引起注意,壓低了聲音道:“我並不是你師弟派來的,我只是單純的想要殺了你。”
“爲什麼?”他的喉頭動了幾下,緊張地道:“我並沒有做傷害你的事,我甚至從沒見過你。”
“但你害了白雨後、花不語、項世傑。”那人頓了一頓道:“還有那個小道士。”
“原來你是在說這個。”他鎮定了許多道:“我並沒有害他們。”
“哦?”那人饒有興趣地道:“不是你害的,蘇廣和姚通天會死?”
“害死他們的,是他們自己!”他冷笑道:“如果蘇廣沒有因爲拐賣孩子而興奮,又怎麼會死?如果姚通天沒有作惡,不起貪念去搶奪琳琅閣的財寶,又怎麼會死?我施放的蠱毒是‘七恨蠱’,如果中蠱的人不犯喜、怒、哀、懼、愛、惡、欲七種乖張的情緒,我的‘七恨蠱’又如何施展?”
“如果你是爲了此事來找我,那大可不必。”他淡然地喝了一口酒道:“他們若能控制這七種情緒,這‘七恨蠱’不攻自破!”
“你也應該知道,是人就有這七種情感。”那人長嘆一聲,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蒼涼地道:“又有誰能割捨得了?”
“那你不如去怪呂凌寒和段幹笈。”他憤怒地道:“他們害死了我的麒麟蠱,不然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麒麟蠱一旦爆發。”那人冷笑道:“死的人恐怕會更多。”
“是啊。”他吐出一口濁氣道:“但威力也更強大。”
那人問道:“難道‘七恨蠱’不強大?”
“至少破壞力太弱。”他無奈道:“只能對人起作用,除此之外一無是處。”
“但這世界又大都由人掌控。”那人自顧自斟了一杯酒,一口氣喝了下去道:“如果你能控制人,那豈不是控制了全世界?”
未等他說話,那人又自己反駁了道:“不過你絕對不可能控制別人。”
“哦?”他倍感奇異道:“你是如何得知我控制不了的?”
“有時候能窺破別人罪惡的人,自己也罪惡深重!”那人又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淡淡地道:“譬如小人,見天下人皆是小人;譬如君子,認天下人都是君子。鳳不知美,鴟不知惡,即如是也。”
譚子曰:陶唐氏不知聖,有苗氏不知暴。使陶唐氏恃其聖,非聖也;有苗氏知其暴,不暴也。衆人皆能寫人之形,而不能寫己之形;皆能求人之惡,而不能求己之惡;皆能知人之禍,而不能知己之禍。
此亦如是也。
他知道那人所言不錯,他能夠使用“七恨蠱”,但要想借此來操縱別人,這就犯了“七恨蠱”的蠱毒,他也會成爲蠱蟲傀儡。
等到煉製完成的那一天,他只能讓蠱蟲隨意而行,也就脫離了他的控制。
“所以我完全不明白你爲什麼要煉這麼一個蠱蟲?”那人疑惑道:“這種蠱只要稍不留神就會反噬你,而且還不能給你帶來什麼利益,最多殺幾個人而已。難不成你單純的只是想殺人?”
“不錯!”他一拍桌子,酒杯都倒了,酒也撒了一桌子,唯有那人面前的那個杯子是不曾移動,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它。
那人不再看他,反而看向酒杯,用耳朵去聆聽他的故事。
十四年前,在湘西有一個老翁,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處,所有人都只記得那一天清晨,他忽然出現,甚至連草房子都搭了起來。
草房子周圍是一圈籬笆,用荊條纏成,但這荊條很奇怪,漆黑如墨,而且冰涼透骨。
有人曾經用手掰過這荊條,怎麼也扭不動,後來又用柴刀去劈砍也是砍不斷。
老翁笑眯眯地道:“不要白費力氣了,這荊條比鋼鐵還硬哩!”
那人大窘,離開了。
籬笆裡面種着一些特殊的植物,所有人都沒見過,即使是最有學識的長者,也只是摸了摸鬍子道:“好像是韭菜。”
老翁只是笑笑,不說話。
剛開始大家都很排斥這個老翁,因爲大家都覺得他是個怪人,又不知底細,說不定還是什麼山精妖怪。
可是有一天,村子裡爆發了瘟疫,大家都很難受,老翁見狀就把院子裡的植物都拔光了,然後熬了一大鍋湯藥,並說這湯藥能治病。
這湯藥腥臭難聞,初時沒人肯喝,到後來陸續死了幾個人,瘟疫也更加厲害,周圍十幾個村都被感染。
大家心一橫,捏着鼻子把湯藥喝了下去,然後上吐下瀉,渾身無力,就在大家準備找老翁算賬的時候,卻發現頭也不昏了,關節也不痛了,這才知道老翁救了他們一命。
大家都感激涕零,前去拜謝,有些家庭還把自己的兒女領過來,求老翁教授醫術。
老翁欣然答應了,挑挑選選,選出三個七八歲的小童,這老大便是阿黎,老二是汪焚,老三就是楊烏。
那人忽然開口,打斷了汪焚的敘述道:“原來你叫汪焚。”
“是的。”
那人問道:“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汪雨的人?”
“汪雨是我父親。”汪焚一嘆,盡是憂傷道:“在那場瘟疫中死去了。”
那人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就好像別人說要給他吃個蘿蔔,他卻見到別人拿出一個大西瓜來喂他。
“你繼續說。”那人把汪焚面前的酒杯扶起來,給他斟了一杯,然後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道:“我還不知道你爲什麼和楊烏有那麼大的仇隙。”
“這都怪楊烏那人,太過於貪心了!”汪焚又把杯子震倒了,那人看着一桌子濃香撲鼻的酒,搖了搖頭,似乎在惋惜酒,但也在惋惜有人依然看不清自己。
原來那個老頭姓姜,是神農族遺民,手裡握有一本神農傳下來的醫書,名叫《五蟲造化經》,裡面記載的全是上古秘方,甚至還有白日升仙的房子,這讓汪焚和楊烏很眼饞,紛紛獻殷勤,勞動採藥十分積極,只爲能夠得到此書的傳承。
十年之後,姜姓老翁即將病逝,三個徒弟跪在草蓆一旁聽候遺訓。
卻見姜姓老翁取出《五蟲造化經》,數着頁數撕成了三份,頭一份最多的給了阿黎。
楊烏不甘心道:“師傅你偏心,怎麼給大師姐這麼多!”
“你們兩個成天算計,不去做大夫的本分,而你們大師姐努力學習醫術,只爲治病救人,這些年不知道治好了多少人。”姜姓老翁恨鐵不成鋼地道:“我不給她最多的醫書,難道給你?恐怕到頭來你連裡面的隻言片語都看不懂!”
汪焚和楊烏知道姜姓老翁說得對,不敢爭辯,只等着姜姓老翁發落。
只見姜姓老翁把剩下兩本書交給了汪焚和楊烏道:“你們好好研習,千萬不能胡作非爲。”說完這句話,姜姓老翁一命嗚呼,魂歸極樂了。
三個徒弟把姜姓老翁好生安葬,然後研讀手中經文,這一研讀不要緊,直令得楊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爲何呢?原來姜姓老翁給汪焚的《五蟲造化經》比汪焚少了一頁!
楊烏於是就讓汪焚交出那一頁,二人平等纔可。
汪焚哪裡肯?直說道:“師傅多給我這一頁乃是看我辛勞,更是我十幾年侍奉師傅的報酬,是理所應當的,憑什麼給你?”
“憑什麼?就憑你我都是一樣的人!”楊烏怒道:“師傅臨終前說過了,大師姐是治病救人,我們心懷叵測,所以大師姐比我們多出那麼許多,這我就認了。而你呢?不過是諂媚小人,憑什麼比我多一頁?快些拿出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可笑!”汪焚道:“師傅慧眼如炬,又豈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依我看,師傅早就看出來,我的天賦比你好,所以纔會這樣安排!”
“好好好……”楊烏連說幾聲好,忽而狂笑道:“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就比試一場,看看誰更厲害!”
“你當我怕你?”汪焚滿不在乎地道:“別忘了,我可是你師兄,你會的那些東西我比你精通,想比什麼,儘管說!”
“哼哼,咱們都是同一天入門的,你也不比我早來片刻,何以說如此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楊烏冷笑道:“單就一樣,你休想贏我!”
汪焚一撇嘴,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裡:“說來聽聽?”
楊烏眼神一凜,一字一頓地道:“蠱、術!”
“你瘋了!”汪焚吃驚不小:“那可是師傅明令禁止的術數,你竟然私自修煉!真是敗壞門風!”
“哈哈哈!”楊烏並沒有笑,而是說出了這三個字,然後揭穿了汪焚的秘密道:“你用‘迷蠱’致使村中一位姑娘昏睡,然後你藉機玷污了她,此事可曾有假?”
“你……”汪焚頓時理虧詞窮,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還有你一邊享受的時候,嘴裡說的什麼話,唸叨的什麼人,我可都聽的清清楚楚!”楊烏獰笑道:“師姐,我好喜歡你,我好愛你……”
“呸!”楊烏吐了一口痰道:“真是恬不知恥!”
“你敢說出來,我就讓你死的連渣也不剩!”汪焚惱羞成怒道:“我會的蠱術雖然不多,但殺人的卻不少!”
“既然如此,那就比一比吧。”楊烏道:“三年之後,湘水之畔見!”
此時阿黎出去給人治病了,並不知道她這兩個師弟做了這個約定,等回到家中住了幾日,又去草屋祭奠師傅的時候才發現人早已不見。
起初阿黎以爲是他們在潛心修煉醫術,顧不得照料草屋。
直到有一天阿黎聽聞湘水的一條支流忽然乾旱,發生了瘟疫,去給人治病的時候遇到了楊烏,然後阿黎發現一個非常可怕的事情。
楊烏竟然在煉旱魃!
此術姜姓老翁只是偶然間提起過,沒想到楊烏竟然悟出來了,真是可怕!
爲了阻止楊烏,阿黎運用《五蟲造化經》的記載,用“商羊之術”遏制了旱魃出世,讓沿岸百姓繼續好好生存,可惜仍有一處遭受旱災侵襲。
楊烏一怒之下說起了他們爲了一頁書比蠱術的事情,並且道:“你毀了我的旱魃也沒用,我想汪焚正在煉製更可怕的蠱術!”
阿黎大驚,經過幾番尋找,找到了汪焚“麒麟蠱”的下落,可是她卻毀滅不了,於是四處遊走,只希望能找到化解“麒麟蠱”的方法。
“可惡!”汪焚依然憤怒不已道:“都怪段幹笈,如果不是他多管閒事,我早就贏了!”
那人有些嘲諷地笑道:“就爲了一頁書?至於嗎?你們可是在一起十年的師兄弟啊!有必要搞的如此僵嗎?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點點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