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秦青輾轉反側如何都無法入睡,索性從白澤的廚房裡順了一壺酒躍上了房頂。這廣寒宮秦青也去過一次,除了總是冷着臉的嫦娥,就見着一隻無時無刻不在搗藥的兔子,她覺得冷清的很,無趣的很。秦青如今躺在房頂端詳了月亮半天,怎樣也想不出爲何拓跋燾和溯月能從那裡看出如此多的愁思來。想不明白的時候,秦青便就着酒壺灌一口,不知不覺已喝了半壺下肚。
“你在這裡幹嘛?”雲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皺了皺眉,“喝酒了?”
秦青回頭望了一眼,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我在對月抒懷。”
雲兮笑起來,白色的長衫一甩,在秦青身邊的地方坐了下來。一直以來,秦青都覺得雲兮的笑很好看,也許是因爲他不常笑的緣故,這樣的笑容便彷彿能將冰雪在瞬間消融一般。
雲兮很自然地從秦青手中拿過酒壺喝了一口,望着月亮道:“其實,不同心情的人看月亮有不同的感受,與心情有關,與月亮無關。”秦青似懂非懂,望着雲兮的臉問道:“小白,你現在看出什麼感受了?”說着話順手又把酒壺搶回灌了自己一大口。
雲兮沉默了一會兒,半晌答非所問道:“青兒,再過幾天,我要定親了。”
秦青握着酒壺的手停了下來:“定親,和錦繡公主麼?你們不是已經定過親了麼?”
“那只是雙方家族的口頭約定,此番是定親宴,在三日後,四海八荒裡都發了請帖。”雲兮埋着頭,秦青看不清他的表情。
“定親宴?我……我怎麼沒收到請帖的?”秦青發覺自己的舌頭有點打結,囫圇問了一句。
“你就這麼想去我的定親宴?”雲兮定定地看她,眼中有一種複雜的神色。
“我……”秦青搖了搖所剩不多的酒,眼神開始迷離,聽見雲兮問硬撐着道,“你家做的那些吃食一直都很講究,我很喜歡吃,尤其是糕點什麼的,我特別愛吃棗泥糕,還有豆沙青團……”
雲兮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秦青的頭髮:“青兒,你醉了。”
秦青迴轉頭去看月亮,突然發現此時的月亮有一些憂傷。
沉默了許久,秦青道:“小白,你給我唱首歌吧。”
“不唱。”雲兮作勢要奪秦青的酒壺,酒壺卻被秦青藏在了身後。
“唱嘛唱嘛。”
“不唱不唱。”
“那我唱給你聽。”
雲兮扶了扶額角,回想起秦青曾經酒醉後豪邁的歌唱形象,無奈道:“還是我唱吧……”
這個夜裡,秦青只記得自己枕在雲兮的膝頭,在一首不知名的歌謠中沉沉睡去:“蘆葦旁,水中央,河谷月細又長。簾後雪,杯中霜,忘了相思多長……”
第二天清晨,秦青躺在牀上想了半天,終於想起自己前一晚好像喝醉了,不過怎麼回房間的怎如何也想不起來。她扶了扶暈乎乎的腦袋坐起身來,一眼看見桌上還冒着熱氣的粥,粥碗下方有一張留條,是雲兮的字跡:
“青兒,我回南海幾日,處理一下自己的事。”
秦青捏着留條有些發愣,雲兮,去定親了。
秦青摸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剛喝了一口便被燙的扔了茶杯,茶杯“啪”地落地時,房門也被敲的山響。秦青打開門,門口站着因爲着急而顯得有些凌亂的白澤,白澤瞅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眼中流露出同情的意味:“果然,你也是這樣不知所措。”
“啊?”秦青因爲着急開門一不留神又磕着了腿。
“居然你已經難過到要自傷的程度?”白澤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我……”
“既然你也如此痛心,那我們長話短說。”白澤道。
秦青楞了一瞬,問:“你剛纔說‘也’?你的意思是你很痛心?”
白澤捂着胸口,把手一攤,手掌心是一張信箋,信上娟秀的字跡很簡短:“我去追雲兮了。”白澤踢了踢地上的碎片,尋了個凳子坐下:“你說他倆去哪兒了,還會不會回來?我怎麼覺得是私奔去了?”
秦青對白澤這副形容覺得很疑惑:“怎麼能叫私奔?他們是回家定親去了。”
白澤“啊”了一聲:“我覺得我的心更痛了。”啊完後瞅瞅秦青:“你明明把杯子都摔了,你不心痛麼?”
秦青說:“他倆定親,又沒跟我要禮金,我心痛什麼?”
白澤驚訝道:“我以爲失去的時候纔會發現自己的心意,原來你還是這麼懵懂。”不待秦青回答,白澤又忽地站起身來,“不行,無論如何都要爭取一下,我白澤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你說,他們家住哪裡,我也追了去。”
秦青呆了呆,半晌終於明白過來:“你……你對錦繡……”
“嗯!”白澤重重地點頭。
“可錦繡並未對你有意。”
“雲兮對錦繡也未有意,我爲何要看着她不幸福?”
“啊?”
白澤扭頭看她:“秦姑娘,有些事情不是坐在這裡等就能等到的,要去爭取,就算失敗了也不用後悔。你看,右昭儀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秦青覺得他講的太有道理,一時竟無言以對。
“我已經請了假收拾了包袱,這會兒去追估計還能追上,你告訴我,他們家住哪裡?”
“他們……三日後在南海定親……”秦青剛說出這句話便後悔了,果然,白澤一臉疑惑:“南海?三日後?你沒有記錯地方麼?正常人怎麼可能在三日內到達南海?”
秦青沉默不答。
白澤緩了緩,捏起一隻杯子給自己倒了點茶水:“其實,你們都不是一般人是嗎?我早就有所察覺,只是覺得太荒謬纔沒有問。”
秦青也坐下來,望住白澤:“如果我們都不是一般人,你對錦繡還一如既往嗎?”
白澤笑了一下:“爲什麼不呢?我喜歡這個人,就是單純的喜歡,並不因爲其他,她是妖也好,是鬼也好,都不會讓我少喜歡她半分。”
“她是仙,我們都是。”
白澤的嘴張成了一個雞蛋大。
爲了將情深義重的白澤帶去表白一場,當然更重要的是白澤威脅自己如果不幫忙的話便向她收取高額房費,秦青終決定想辦法帶他去一趟。三日內趕到南海不是難事,正常情況下半日也便到了,不過必須使用法術。雲兮曾經說過,到了人間不可隨意使用法術,但是秦青想着這不過和隱身訣類似,也不是什麼傷人的法術,應該無礙。於是,在白澤的催促下,二人連早飯都沒吃,招了朵雲,隱身向南海趕去。
因爲白澤暈雲,秦青這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南海已是兩日半後。秦青將白澤帶至海邊,交待道:“你先在這兒等等,我下去探探情況,見到錦繡就將她帶出來,你可不要亂跑。”見白澤點頭稱是後,秦青捏了個避水訣潛了下去。
秦青自知雲兮的家人不太待見自己,便一路上盡尋些偏僻小道,不多久也到了雲兮的寢宮,然而云兮並不在房內。秦青想了想,一把扯過有些面熟的小仙娥問到:“你家殿下呢?”
小仙娥見是秦青也不吃驚,輕聲告知:“殿下一回來就到陛下跟前說要取消親事,被陛下關起來了,哦對了,就是常關殿下的那個地方,秦姑娘應該知道的。”
秦青“哦”了一聲:“你倒是伶俐,我確是知道那地方。”說罷便出了宮門。小仙娥在身後跺腳:“秦姑娘,那地方加了很多看守,怕是不好溜進去啊……”
秦青熟門熟路地到了雲兮關禁閉的地方,發現果然是加了不少守衛,憑自己這兩下法術,還不太容易混的進去。秦青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覺得此番來南海其實是爲了找錦繡,這雲兮見不見得着並不是什麼打緊的事,想着便又往偏殿去了。
錦繡在鏡前端詳着自己,明日就是定親宴了,卻不知爲何她沒有半點激動的情緒,甚至,還有那麼一絲絲惆悵。錦繡看過那麼多仙家和人間的嫁娶,新娘子總是或羞赧或喜悅或忐忑不安,而這些情緒,她通通都沒有。雲兮早了她一步回到南海,意料之中的是雲兮回來便是爲了取消婚約,他的請求自然被老龍王一口回絕,人也被關了禁閉,定親宴仍然如期舉行,可是,錦繡卻沒有哪怕一點點的開心。
回想她與雲兮的過往,其實簡單的如同一張白紙,小時的玩伴,少年時的懵懂,雲兮的身邊總有那麼多傾慕於他的女子,她見到了,學着也去傾慕於他,別的女子寫情信給他,她也抄錄一份給他,別的女子繡了荷包送他,她也回去讓小仙娥繡一個給他,她覺得,這其實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雲兮從沒有給任何一個女子有過迴應,包括她。一年前,她的父王和雲兮的父王談起婚事,雲兮的父王竟一口答應下來,說起來,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沒有比這個更登對的事了,於是,他們的婚事很自然地傳了整個天庭,那些對雲兮有小心思的女仙君們雖然傷心了一陣,漸漸也就淡然了。
當時的她自然還是高興了一下,她覺得作爲雲兮的未婚妻,將來的正妻,應該擔當起妻子的責任,比如肅清相公身邊不相干的女子。她看到的第一個不相干的女子便是秦青。秦青是雲兮的師妹,從小跟着他,錦繡以前去南海時偶爾見過,不過是一個模樣清亮性格活潑的小姑娘,她沒有將她放心上,不過場面上還是要有些正妻的氣勢,可是每次她將將要發作的時候,雲兮便擋在了前面,不給她半點機會。後來雲兮跟着秦青去到人間,那些女仙君紛紛來提醒她注意別讓人拐跑了自家相公,於是她便也覺得自家相公和別的姑娘單獨出門終歸不太像樣,便顛顛兒追了去。然而,沒想到的是,與秦青相處下來,她對她竟沒什麼反感,還認識了白澤這個朋友,每日裡陪着她吃喝玩樂,她竟忘了自己的初衷。
對了,白澤,她想到這個名字時突然梳斷了一根長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