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了慕容湮,悅寧比其他人練舞練得更賣力許多,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已經做了一支舞蹈的領舞,她聽聞可以進宮去獻舞,還可以領到許多賞錢,覺得很歡欣。
因爲歡欣,悅寧向三娘預支了一筆銀錢,她知今日是慕容湮的生辰,她打算拿着這筆銀錢給他買一件禮物。
熱鬧集市上,悅寧看中一條藍色腰封,喜滋滋地買下後寶貝似的揣進懷裡。回到舞坊後,將腰封拿出左看右看覺得還缺了什麼,想了想便在一邊繡上了朵半開的梨花,梨花繡得極細緻極美,彷彿活脫脫長在枝頭一般。
悅寧滿意地將腰封收進包裹,向三娘告了假,興沖沖地回了郡王府。郡王府上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張燈結綵,甚至連普通的家宴也沒有。
一切都那麼安靜,甚至比平日裡更加安靜。
悅寧有種莫名的慌張,她小心翼翼地來到慕容湮房門前,燈火是熄滅的,沒有人在。悅寧攔住一名匆匆經過的下人詢問,方知慕容湮去了後園。
悅寧又開心起來,拿着腰封趕到後園。後園仍是安靜的很,除了天上一彎清冷的月亮外,並無任何家宴。
只是在望月亭中,擺了一張祭桌。慕容湮跪在祭桌前,已不知跪了多久。
悅寧一顆原本歡欣的心“撲通”墜了下去,她疑惑地,擔憂地,小心地靠了過去,手中還捏着那根腰封。
“你來了。”慕容湮的聲音無波無瀾,他緩緩站起身來,面色有些蒼白,“今日是我母妃的祭日。”他轉過頭,眼光落在悅寧手中的腰封上。
“我……我不知道。”她十分慌亂,不知所措,毫無建樹地將那根腰封往身後藏了藏。
慕容湮走近了一些,將悅寧鬢間的發朝後別了別,道:“母妃是在我出生的那日去的,是以我從來不會慶祝生辰。”悅寧覺得他的表情很落寞,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龐、眉心,想要將那裡的愁絲撫平。慕容湮有些虛弱地捉住悅寧的手,輕輕握住,聲音裡有微微顫抖:“不要憐憫我。”
悅寧搖頭:“我只是想讓你開心一點。”頓了頓從身後摸出藍色腰封,“本來想送你做生辰禮物的。”
慕容湮摩挲着腰封上的白色梨花,許久方道:“我沒有家人,自我出生起,便沒有人在我生辰時送我禮物。”
悅寧心中一酸:“以後公子就當我是你的家人可好?”
慕容湮似被觸動,伸手攬過她,輕輕道:“好。”
悅寧的舞練的十分好,慕容湮便時常將她接回府裡再教她習些拳腳功夫。
悅寧不喜舞槍弄劍,對此不甚理解。慕容湮解釋道:“只是些防身的基本套路,你學會了也好保護自己。”
悅寧更加不解:“在公子身邊,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慕容湮停頓了一下:“我只是怕,也許、萬一、可能某個時刻我不在你身邊,若是遇到什麼危險,來不及保護你。”
悅寧笑起來:“怎麼會,公子要是帶悅寧出門的話,悅寧一定無時無刻黏着公子,絕不離開。”
慕容湮面色無波,過了半晌才牽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
然而悅寧對拳腳的修習始終不得精進,慕容湮也不強求,只是又開始教她修習藥理和毒理。
悅寧對此感到更加奇怪,不過這一次沒等她問,慕容湮已經一邊搗藥一邊主動解釋了一番。
“你知道我身體不好。”慕容湮道,“從出生以後就這樣,其實是因爲我曾中過毒,毒素難清,深入骨髓,於是這些年身體便愈發的不好。”
悅寧一雙眼睛蒙了層水汽,她上前握住慕容湮的手:“悅寧一定認真研習,請公子放心。”
藥理的研習有了進展後,悅寧便想着法子在食材中加入補藥,再熬成可口的粥湯給慕容湮,慕容湮對悅寧呈來的補藥從不拒絕,每每都是喝的乾乾淨淨。
這一日,春光正好,暖風打開四季的扉頁。慕容湮似乎精神也好了很多,一大早便負手等立在悅寧的門前。
悅寧睡眼惺忪的打開門,懵懂地問:“公子這麼早?”
慕容湮笑着伸出手:“今日不用練舞,也不用研習藥理,我帶你出去玩。”
悅寧有些意外:“真……真的?”
“怎麼?不想去?不想的話那我自己去了。”
“想去!”悅寧瞬間清醒,跳過來扯着慕容湮的衣袖,“去,去,現在就去!”
胭脂河畔,紫金山巔。每一處,都留下二人的足跡。悅寧覺得這一日是自己今生裡最愉快的一日,她多麼希望這一日只是個開始,以後還會有第二日,第三日,很多很多日。
這樣想着,她便問了出來,她望着陽光下慕容湮的臉,那是張蒼白淡漠的臉,此刻因爲有些疲累而泛出微微的紅潤來。悅寧的嘴裡說出“以後”兩個字時,慕容湮怔怔的沒有接話。他只是握住悅寧的肩,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擁進懷中。
不知是誰說過,快樂的時光總是過的飛快。夜幕之下,煙籠寒水月籠紗,胭脂河上流光溢彩,熱鬧並不比白日裡減少幾分。
並肩走在河邊,悅寧手裡舉着一串冰糖葫蘆不時吃上一口,吃一口便衝着慕容湮笑一下,慕容湮被她笑的莫名,詫異地望着她。
“因爲今天好開心啊!”悅寧道,“可惜你不能吃太酸的東西,我以後一定好好研習藥理,將你的身體早日調理好,這樣你以後便可以和我一起吃冰糖葫蘆了。”
慕容湮面色糾結,欲言又止:“悅寧……”
悅寧拉着他:“你看,那邊有人放河燈,我們也去吧。”
慕容湮縮回本要攔着她的手,慢慢跟了過去。悅寧也買了兩隻河燈,蹲在河邊許了願後將河燈小心地放入水中。望着河燈漸行漸遠,悅寧興奮地回頭對慕容湮道:“公子猜猜看我許了什麼願。”
慕容湮笑着搖頭:“猜不着。”
“我第一個願望是希望公子你早日康復。”悅寧掰着手指頭說,“第二個願望是希望以後很多日子都如今日這般開心。”
慕容湮看着遠方,臉上看不出情緒:“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悅寧捂住嘴:“你別那麼悲觀麼,我不說了就是。走吧,今天早點回去,明天我還要進宮獻舞呢。”
從胭脂河畔回到郡王府的一路,慕容湮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似在想着什麼深沉心事。悅寧只道他是累了,並不多問。二人下了馬車回到府內,悅寧歡快地搖手道別:“我回去睡了,否則太累的話明天跳舞犯錯了就不好了,公子也早點睡吧。”慕容湮沒有動,而是喚住了她。
“悅寧,我有話跟你說。”慕容湮低垂着頭,一字一句卻說的很清楚。
悅寧突然覺得有些怕,好像無盡的黑暗籠罩過來,快要不能呼吸。她站在那裡,茫然無助,沒有依託地站在那裡。
慕容湮似有些不忍,想要走近一些,卻終於還是住了腳。
“明日你去宮裡,要跳的好一點。”慕容湮囑咐道。
“嗯。”她應承。
“要守規矩,別亂走亂說話。”他繼續囑咐。
“嗯。”她仍然應承。
“若是……若是吳王留你在宮裡,你就……留下。”他的聲音很低,但她還是聽見了。
“爲什麼?”悅寧木然着,“爲什麼吳王會留我下來?爲什麼我要留下來?”
慕容湮不語。
悅寧突然哭了,她反應過來:“你送我學舞蹈,練拳腳,習醫理,其實都是爲了送我進宮是嗎?在很早之前你就做了這樣的打算是嗎?”
“悅寧。”慕容湮道,“你進宮後可以過很好的日子。”
“我不要過那樣的好日子!”她哭得更加厲害,滿臉的淚,“我只想以後每一天都和公子在一起,但是你爲什麼不問我一聲就趕我走?”
慕容湮袖中的手輕輕顫抖:“悅寧,我需要你幫我。”
悅寧瞪着含淚的眼睛,沒有說話。
“我的母妃其實是中毒死的。”慕容湮長長舒了一口氣,“她被人毒害後早產,堅持生下我後因爲中毒太深,她在生產之後便去了,而我,因在母胎中也受了毒物的侵害,是以出生後身體一直不好。待到我懂事後,當年帶我的一個乳孃才告訴我,害我母妃的正是當年的王妃,當今吳王的母親,因爲擔心我出生後會動搖她和她兒子的地位,便向我母妃下了毒手。可惜王太妃已經死了,我沒有能親手殺了她爲母妃報仇,不過她的兒子還在,若不是因爲他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所以你就派我進宮去爲你復仇,至始至終我只是被你當成了一枚棋子是嗎?”悅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都是假的是嗎?”
“不是的!”慕容湮沒來由的驚慌,許多年以來他在大事小事面前都未曾慌張過半分,可今日他卻因爲悅寧的一句話亂了分寸。
悅寧沒有聽他解釋,只是咬咬脣,眼中帶着複雜神色:“我的命是公子救的,就算是公子讓我死,我也會去的。”說完後悅寧掙脫了慕容湮的手,轉身跑了開去。
身後紅的粉的花落了一地,風一吹四散開去,迷朦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