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蘭走上幾步,又猶豫地後退了兩步,最終坐在距離雲兮不遠不近的地方。
“表哥一定要和詔蘭如此生分麼?”她雙眼含淚,強忍着不去哽咽,“的確,詔蘭確是太師派去臨安的,但是詔蘭從沒有想過要做對不住表哥的事。”
雲兮閉着眼,似聽見又似沒有聽見,半晌開口應了句:“唔,知道了。”
詔蘭眼中徘徊的淚一不小心掉落下來,在几案上碎裂開來,如剔透的心意被忽略,她終究是有些惱,袖中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雲兮突然開了口:“詔蘭小姐不是來做說客的麼?怎麼還沒有進正題?我如今已經有些困了。”
詔蘭愣了愣:“詔蘭其實只是不想看見表哥再這樣受苦下去,你爲何不肯和太師大人合作呢?對錶哥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雲兮淡然道:“道不同不相爲謀,我與太師不是一類人,也成不了一類人,所以合作什麼的還是免了吧。”
詔蘭沉默了半晌,終於深深嘆了口氣,她不再多話,起身正預備離去時看見重又閉上眼端坐的雲兮,她禁不住靠近,禁不住伸手探上他的俊美臉頰。雲兮卻在這時咳了一聲,他睜開眼看着詔蘭,一字一句認真道:“詔蘭小姐請自重。”
房門在身後關閉,在深夜裡發出突兀的聲響。京城不同臨安,雲兮深陷囹圄,她以爲她適時的關心可以讓他回心轉意,不料他的心從來沒有在她身上過,過去沒有現在依然沒有,他對她,是滴水不漏的拒絕,是永遠的拒絕。
這一晚,詔蘭亂夢不斷,夢裡似乎是很遙遠陌生的地方,身畔的人都喚自己一聲仙使。她獨自徘徊在一座恢宏宮殿外,手裡緊緊攥着一封信。殿門打開,白衣男子風華絕代,他匆匆地經過,甚至沒有朝自己看上一眼。是雲兮,詔蘭喜不自禁,朝着男子奔跑過去。
“殿下。”她這樣喚他。
雲兮迴轉身,莫名地望着她:“我們認識麼?”
“是我,我是詔蘭啊!”她着急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殿下不記得我了麼?”說話間已將手中的信箋遞了過去。
雲兮皺了皺眉,並沒有伸手去接:“廚房引火的信紙已經夠了,暫時不需要。”
詔蘭有些急,正要再說什麼,雲兮卻越過她看向她的後方,臉上綻開最開心的笑容,聲音裡甚至帶了些雀躍的意味:“青兒你來了!我等你好久。”
詔蘭回頭看去,一名青衣女子帶着活潑明亮的笑容向雲兮跑來,他高興地拉住她的手,道:“走,海棠花開的正好,我們看花去。”
那個女子的臉詔蘭認得,是藏在面紗背後的臉,是黎姑。詔蘭驚出一身冷汗,醒了。
秦青從氣窗出口爬上房頂後,並沒有進一步行動。院中三步一崗兩步一哨,巡邏的私兵日夜輪班,從前院到後院必然要經過無數關卡,躲過無數巡查,這個險不太好冒。
秦青觀察了許久,終於大致瞭解了眼前這一方小小前院的情況,她左躲右閃,藉助迴廊假山和低矮植物,好不容易向前進了些許一段路程,正好停在了廚房的門外。
廚房內還亮着燈,有僕從在裡面說話。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說:“關着的那個什麼人今日又只吃了兩小口飯菜,真是浪費,這麼好的菜,我們平日裡也就只能看看,他居然連筷子都懶得動一下。”
另一個人嘆道:“可不是,人家是將軍,整天錦衣玉食的,這些菜估計都吃膩了。”
前一個人低聲道:“反正倒掉也是浪費,要不咱倆分着吃了?”
有筷子被打落在地的聲音,另一個人也壓低了聲音:“你瘋了,別說這不合規矩,還有啊,送給將軍的飯菜裡聽說加了軟筋散,吃了以後會消耗內力的。”
第一人抽了口涼氣:“所以將軍纔不肯多吃的?但是所謂的內力不是練武之人才有的麼?我們吃了應該沒事吧?”
“行了吧你,你就那麼餓麼?還是別想着這些事了,快幫我幹活!”
二人說話的聲音漸漸淡去,站在門外的秦青氣不打一處來。軟骨散,他們居然給雲兮吃了軟骨散,難怪他這麼多日都被困在此處不得而出,敢情是遭了算計。秦青正氣憤間,一隻油光水滑的黑貓踱了過來,見到秦青先是一愣,隨即彷彿發現了什麼似的,齜牙咧嘴對着秦青叫喚。
秦青在心裡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果然,龍虎相爭,貓和蛇永遠都是互相看不順眼。她唯恐被房內的人發現異常,向樹叢中隱了隱。黑貓卻不放過她,繼續扯着嗓子對她叫喚。
屋內的人終於有了點驚動。其中一人不耐煩道:“是不是還是那隻野貓?天天晚上都來煩,我看宰了算了。”
另一人細細聽了會兒:“我怎麼覺得它今晚叫得有點不尋常,別不是外面有什麼情況吧?”
秦青心知無法久留,只能恨恨瞪了黑貓一眼,轉身遁去。不料那黑貓似乎認準了秦青,顛顛兒地又跟過來。秦青鑽草叢它也鑽草叢,秦青繞回廊它也繞回廊,秦青上樹它也上樹。
坐在枝椏上的秦青望着眼前的黑貓一籌莫展。她想起紅葉舞坊裡的那隻黑色野貓,心念一動之下立刻擺出訓導的姿態來:“你這個頑劣的畜生,難道也想昇仙不成?”
黑貓愣了愣,揮舞的爪子停在半空,半晌“喵嗚”了一聲表示肯定。
秦青想了想:“要不將來把你帶到東海之心,我不需要坐騎,要不你做我的小黑蟒的坐騎?”
黑貓又“喵嗚”一聲表達了憤怒之情,秦青恍然道:“哦,你不喜歡蛇,或者我把你送給崑崙山的白澤,他的坐騎是一隻雪豹,平日裡也無聊的很,你就去跟它做個玩伴可好?”
黑貓眨巴了兩下眼睛,收起了張牙舞爪的氣勢,連叫聲也溫柔許多。秦青板着臉:“我不能白給你這麼多好處,你有什麼可以給我的?”
黑貓原本凌厲的眼神頓時呆萌起來,人畜無害地趴在樹枝上裝死。秦青拎起它的尾巴:“不要想矇混過關,你應該知道雲將軍被關在哪裡,你帶我去。”
黑貓擺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態度,弓着身子從樹上一躍而下,又回頭朝着秦青叫喚了一聲後向前跑去。秦青隨即也從樹上躍下,緊緊跟去。
山莊的道路越往裡走越曲折,亭臺樓閣,假山林立,樹影重重,秦青一邊費力地記着線路,一邊留意着時不時冒出來的私兵巡查。黑貓最終停在了靠近後山的一座院中院前,小院門口站着守衛,秦青不敢靠近,只得在稍遠處暗暗觀察。小院的院牆非常高,即便藏於附近的樹上也難以看清內裡的境況,秦青又呆了一會兒仍是毫無頭緒,再加上出來時間太久,她擔心前院再出什麼紕漏,只得暫且轉身離去。
輾轉回到前院的屋中,秦青小心翼翼剛剛躺下,便看見身邊鋪位上的小包子翻了個身嘟囔道:“芸娘你不乖,你是不是偷溜出去了?”
秦青心中一驚,見小包子雖然醒着,仍是一副糊里糊塗的模樣,遂小心試探道:“我只是去解了個手,一會兒就回來了。”
“真的麼?”小包子狐疑道,“可我怎麼覺得已經好久了?”
“那是你在做夢,你剛纔還說夢話的。”秦青認真地編起了胡話。
小包子撓了撓腦袋,半信半疑道:“我說了什麼夢話?”
“你說肉包豆包青菜包統統到我肚子裡來吧!”秦青繼續認真地編造胡話。
小包子笑起來:“這還真的像是我說的夢話呢!”
外面的更聲已經打了第五下,小包子打了個呵欠道:“快睡吧,一會兒就要起牀幹活了。”
秦青松了口氣,閉上眼卻毫無睡意,雲兮就在眼前的那座小院,而自己還未找到進去的法門,她有些等不及,久違的雲兮離她這麼近,那麼遠。
第二天早上,秦青一行人正在前院勤奮地灑掃,忽然見到幾名私兵押了一名女子路過,女子哭哭啼啼地求饒,然一切都無濟於事。紅姨鄙夷地看了一眼,對她們道:“在這山莊裡若是不守規矩便是死路一條,這個丫頭就是昨天貪吃,把給客人的飯菜吃掉一些,即便是客人剩下的,也不該是你們這些奴婢們該碰的。所以你們一個個都警醒一點,不要以爲是小事就不在乎。”她走到小包子面前停下了腳步,敲着她的腦袋道,“尤其是你,乾的不多吃的倒不少,最禁不住誘惑。”小包子嚇得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吭聲。
半天下來,相安無事。然而到了中午,廚房卻似乎出了狀況,早上被押下的女子主做麪點,她走了後,其他人做的麪點被主人給退了回來,不但退回來還把分管廚房的管事給訓了整整半個時辰。管事的愁眉苦臉地和紅姨訴苦,道:“此番出了這事,沒有挨板子已是萬幸,但是這以後可怎麼辦?現在到哪裡去再找一個會做麪點的人。”
秦青在旁邊來回掃地掃了三趟,嗆得紅姨一個噴嚏:“到一邊兒去,你就不知道澆點水再掃麼?”
秦青停下手中的活,真誠地看了一眼廚房管事和紅姨,道:“其實我就會做麪點,而且做的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