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青竹葉的雲雪岸有片刻的愣神,他回頭看了看正在忙碌的阿魯臺,輕聲問道:“這是你的東西麼?”
阿魯臺只看了一眼,面色立時變了,他搶步過來想要奪下青竹葉,卻被雲雪岸輕輕擋了回去。二叔探頭瞅了一眼,對阿魯臺說了一句暗語,阿魯臺有些震驚,也迅速對出了下句。二叔嚴肅道:“阿魯臺,還不快參見少幫主?”
阿魯臺這才恍然,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道:“少幫主一路辛苦了!我們幾個在這裡已經等候多日。”
呼勒村的青竹幫兄弟大約還有七八個,阿魯臺將他們集結在帳內,與雲雪岸二叔兩人聊個沒完。
蘇青桐百無聊賴,便一人來到帳外。這天夜裡天氣格外好,天空一片清朗,閃閃爍爍的星辰彷彿都要近了許多,伸手可摘。還是同樣的星空,心境卻早已不一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響起一個溫暖的聲音:“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在外邊不冷麼?”
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雲雪岸。蘇青桐回頭問:“你們都聊完了?”想了想又低聲道,“確定他們是幫中兄弟?要不要再謹慎點?”
雲雪岸笑:“幫中兄弟也有背叛的時候,不過他們不會,一個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他仰頭看着天空,“就像這天上的星辰,清澈明亮,沒有一點雜質。阿魯臺是真誠的,我相信他,即便我有一瞬的猶豫也只是在一開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整日裡都處於懷疑與不信任中,豈不是太累了。”
蘇青桐看着雲雪岸日漸堅毅果敢的面龐,心中有微微觸動,從什麼時候開始,雲雪岸的心志已變得更加成熟堅定,然而不管怎樣變,他始終是善良寬容的,如海,如天空,如這一望無邊的草原。
雲雪岸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起來:“還看?很晚了,快點睡覺去。”
“不睡,明日裡又不用開工幹活,這麼早睡做甚?”蘇青桐嘟囔道。
“誰說不用開工幹活的?明日我帶你去牧馬放羊。”
冬天的牧草都被提前收割到冬牧場,遼遠的牧場上方是一碧如洗的天空,牧場上有成羣的牛羊,塔塔爾族的牧民策馬奔馳。
“太美了。”蘇青桐深深吸了一口氣,“也只有在這裡才能呼吸到這麼清新的空氣。”雲雪岸的心情似乎也不錯,時而策馬狂奔,時而又繞回來與蘇青桐說笑兩句,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了。
阿魯臺看了看天,道:“這天似乎要變,我們得趕緊回去。”然而傍晚來的太快,一行人剛剛行出沒有多遠雪花便大片地落了下來。
阿魯臺大聲說道:“我們快點走吧,萬一一會兒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所有人都緊了緊繮繩,馬兒也小跑起來,一會兒馬背上便結上了一層白霜。黑暗中跑在最前方的幾批馬兒突然豎起耳朵打着響鼻,不肯再向前去。阿魯臺警覺起來,輕道:“小心!”
與此同時,在前方的路邊出現了星星點點綠色的亮光,像暗夜裡最寒涼的星。冷汗密密麻麻爬了滿背,蘇青桐哆嗦道:“我們不會是碰到狼了吧?”她伸出手指暗暗點了點,“一、二、三、四、五、六。還好,只有三頭。”蘇青桐稍稍緩了口氣,“我們有七八個人,應該能應付吧?”
阿魯臺表情凝重:“也許不是三頭狼,恐怕是三十頭。”雲雪岸看出蘇青桐的擔憂,策馬靠近了她,並將她從所騎的小馬上抱到了自己的馬背上。
“別擔憂。”他道,“有我在。”
在草原上遇到狼一不能退縮,而不能繞着走,狼不會輕易攻擊也不會輕易退卻,與狼周旋的過程其實是個鬥智鬥勇的過程。馬匹受到主人情緒的影響也慢慢安定下來,一行人靜靜地騎在馬上,靜靜地從狼羣面前緩緩走過。眼看就要走過,蘇青桐原先騎着的小馬突然一腳踩空,發出長長的馬嘶。近旁的狼羣頓時躁動不安起來,這時狼羣中傳出一低低的嗥吼,幾頭狼彷彿得了指令一般,迅速向他們斜撲過來。一隻白色的頭狼站在遠處冷冷地看着這邊,只等最好的時機一擊即中。
“我們大概是碰到餓狼了。”雲雪岸在蘇青桐的耳邊低低地講,“你抓好繮繩,我帶你衝出去。”與此同時幾名牧民揮舞起狼牙棒將撲上來的餓狼個個擊倒,然後狼羣並未因此而退縮,相反越來越多的餓狼撲了上來,轉眼間便有幾匹馬被吊住脖子,被狼羣咬破側肋側胸,鮮血淋漓。
混亂中有一頭狼扒上了雲雪岸的馬背,雲雪岸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一下剖了狼的肚子,座下的馬顯然受了驚嚇,但勝在經驗豐富仍是堅持着向前狂奔。雲雪岸不敢逗留,連劈倒幾頭狼後,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眼見着就要擺脫狼羣的糾纏,還未等喘口氣,蘇青桐突覺身後一鬆,回頭一看,雲雪岸竟被不知什麼時候尾隨而至的頭狼給拖下馬去!
“雲呆呆雲呆呆!”蘇青桐失魂落魄地喊着,雲雪岸卻沒有回答,只一手使勁地扭着狼脖,另一手則騰出空來,瞬間在馬身上狠拍了一掌,馬兒受了驚更加快了腳步,轉眼就將狼羣甩了個沒影,同時沒影的,還有他自己。
淚,從來都不比河流,此時卻比河流更長。蘇青桐無力回顧,只能在一路上放肆地哭泣,眼淚遇上平生最寒冷的風,一濺出便凝結成冰。
不知連續奔跑了多久終於回到了胡勒村,雪越下越大,除了蘇青桐,出去的一行人尚沒有一個安全歸來。蘇青桐無法安定心緒,取了斗篷與秋月一起到村口等待,待到天明時,村口已經聚集十數個牧民的親人,都在翹首等待自己的家人歸來。
雪終於住了,當曙光將草原鍍上一層金色時,遠處出現了一小隊人影。等待的人們開始**,一個個翹首遠望。人影逐漸靠近,走在最前面的是阿魯臺的馬,阿魯臺發出一聲歡呼,策馬奔上前來。就在同一匹馬上,阿魯臺的身後坐着另一個人,這個人滿身血污,頭髮蓬亂,手裡還抓着一大塊毛茸茸血乎乎的東西。待馬兒跑近,這個血人竟齜牙衝着蘇青桐一笑。
蘇青桐又哭又笑,迫不及待地跑了過去,完全忘了周圍還聚滿了人,一頭便扎進了雲雪岸的懷中。雲雪岸尷尬地張開雙臂,笑眯眯地一邊讓一邊道:“髒,髒,我這身上臭哄哄的……”
阿魯臺過去擁抱了秋月和兒子,興奮道:“遇見了狼羣,我們損失了幾匹馬,不過好在人都沒事,雲兄可是我們的勇士,他一人把頭狼給殺了!”
還紮在雲雪岸懷中的蘇青桐愣了愣,猛然跳到幾步開外,一隻手哆嗦地指着:“那個東西就是,就是……”
“嗯!我把它的皮剝下來了!”雲雪岸抹了一把臉,高興地舉起狼皮。村民們倒歡呼起來,將雲雪岸一下拋至空中,有幾個草原的姑娘已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滿眼流淌着欽羨。
蘇青桐遠遠地站在一邊,覺得心中一下輕鬆起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那樣深地扎進自己的心裡,只要他好他在,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她終於明白,慕容楚之於她,是年少時懵懂歡欣的愛;而云雪岸之於她,是面對天崩地塌仍然淡定安然的愛,是她揚起頭便能看見的灼灼星辰,是她伸出手便能擁抱的和暖春風。
回到帳篷,蘇青桐一直沉默着,除了幫助秋月打打下手外幾乎什麼話也沒講。秋月一邊麻利地做事,一興奮道:“這下雲公子可出了名,殺了頭狼便是草原的勇士,聽阿魯臺說,那頭狼已經害了好幾條人命,還常常襲擊我們的羊羣,早就有人想殺了它了。不知雲公子會將狼皮送給哪位姑娘,我看已經有好些未嫁的姑娘在打聽他了。”
“那個東西爲什麼要送給姑娘家?”蘇青桐皺着眉頭問道,彷彿那股腥臭味又再次襲來。
“雲公子是不是第一次殺狼?”秋月問。
“應該是吧……”蘇青桐想了想,江寧城內應該是見不到狼的。
“那就是了,一般來說勇士會把自己第一次打到的狼皮送給自己最心愛的姑娘,不過我看出來了,雲公子的狼皮一定是送給姑娘你的。”秋月笑吟吟地瞅了她一眼。
蘇青桐竟被瞅得有些緊張,咳了兩聲後隨便找了個話題岔了開去。忙完吃食後蘇青桐回到帳內打算休息一會兒,剛剛坐下便聽見雲雪岸在外面叫自己。
梳洗過後的雲雪岸清爽乾淨,如往常一般靦腆地笑着,一雙手背在後邊,象藏了什麼物什。
“你怎麼樣?”他沒頭沒腦地問。
“不怎麼樣。”心想着一夜的擔憂,幾乎掏空心內全部,蘇青桐沒好氣地答他。
“瞧你,又耍什麼小孩脾氣?”雲雪岸不以爲然,“有禮物送你,笑一笑?”說着就將背後那碩大一塊毛茸茸的東西遞到她面前。
她駭地往後跳了一大步,捂着鼻子直搖頭。雲雪岸卻笑呵呵地將狼皮向前湊:“不臭了不臭了,我已經刷洗過了,不信你聞聞?”
蘇青桐試探着去摸了摸這塊獸皮,竟已不象之前那般恐懼,便伸手接了過來:“爲什麼送給我?”
雲雪岸一楞,隨即傻傻地答道:“我,我想不到還可以送給誰。”
蘇青桐探頭朝外看了一眼:“誰說想不到,你看那邊有好些塔塔爾的姑娘想要這塊狼皮呢!”
“可我不認識她們哪。”雲雪岸一臉無辜地迴應。
蘇青桐把腳一跺,扯住雲雪岸:“走!我帶你去認識她們!”
雲雪岸這才急了,一邊掙脫一邊後退:“哎哎!怕了你了,我可不送給她們,我只想送給你……”
“爲什麼?”她不依不饒,“別再說你只認識我。”
雲雪岸低下頭去:“我……說不出來,只記得遭遇到狼的時候不希望你有事,後來殺掉狼後又怕你等得心急,就快馬加鞭地回來了,再然後,聽阿魯臺他們說這裡有一個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