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東山的竹屋裡,氣氛十分凝重。
桌邊坐着兩人一龜,正在回憶幾萬年前的事。
雲兮正期期地看着秦青,聲調無限溫柔:“我知道這些事對你而言,實在太過離奇太難以置信,不過這確實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
秦青愣了半晌,道:“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你見過會說話的龜麼?”一旁的落離突然開口,將秦青嚇了一大跳,落離又吧嗒吧嗒地跑到門口,招了朵小云坐上去,“你見過會騰雲的龜麼?”
秦青先是一驚,旋即興奮地跑過去抱起旋龜道:“是真的麼?小龜龜你好厲害!你能不能教我兩招?”
落離白了白眼:“請叫我大師兄。”
秦青腆着臉:“你教我騰雲我就叫你大師兄!”
“不行!你叫我大師兄我再教你騰雲!”
雲兮揉了揉額頭,走近道:“我覺得現在不該是你們倆個討論騰不騰雲的時候……”
落離從小云上跳下來:“哦對,現在是雲兮你追姑娘的時候。”
雲兮無奈地看了落離一眼,又無奈地看了秦青一眼,道:“算了,我去給你們煮粥……”
一邊喝着粥,雲兮一邊指着自己頭上綁着的髮帶問:“青兒,你可還記得這是你曾經買給我的?”
秦青探頭一看:“地攤貨吧?真是我買的?眼光不行麼……”
雲兮抽了抽嘴角,又從袖中取出一枚素簪來:“那你還記得這個麼?在人間一世裡,我送予你的。”
秦青接過來又仔細看了看,點頭道:“別看簪子的裝飾不多,但材質和做工都是上成,小白,你花了大價錢買的吧?”
不待雲兮反應,秦青又兩眼放光道:“照你們的說法,我也是個神仙,那麼等我將來回復神仙之力時,是不是想要多少金子就有多少金子?”
正在一旁撥弄着一塊紅燒肉的落離長嘆道:“雲兮,我看你和這個丫頭還要很長的時日才能溝通得了……”
之後的日子裡,儘管雲兮又帶着秦青買過麪人,吃過柴火餛飩,到過江南織造,可秦青對過往還是沒有什麼印象,唯一的進展便是與雲兮愈發熟絡起來。雲兮雖然心中焦急,但無論如何來日方長,他倒也日益想的開了點。
這日,雲兮和落離沒有來東山找秦青,只留了張字條,道是師父太虛真人有要事招他們回去,待辦完事後再回來找秦青。雲兮臨走的時候還留了幾塊上好的紅布及針線,囑咐秦青閒來無事可以縫個香包給他。
秦青望着那些紅布與針線發了愁,這輩子長這麼大就沒繡過啥,一開始就要繡這麼個複雜玩意兒她覺得很爲難。爲難的秦青找到了三娘,道是三娘若肯代她完成這麼個任務,她便白送一罈酒。
三娘白了她一眼:“你若是白送我一罈海棠醉我倒是可以去學一下怎麼刺繡,普通的酒我才懶得爲你動針線,你三娘我是拿大刀的讓我拿針?嘁……”
秦青惆悵道:“那我還是自己繡吧……”
秦青在痛苦的刺繡中度過了十天,紅布上終於出現了兩隻活像呆頭鴨的鴛鴦來。秦青唉聲嘆氣地望着香包對三娘道:“你說我的繡工這樣會不會被嘲笑?”
三娘斜睨了她一眼:“以前你好像不是這麼糾結的人。”頓了頓又道,“也不會爲男人繡香包什麼的。”再次頓了頓道,“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雲兮?”
“啊?”秦青的臉不由自主的紅起來,“怎……怎麼會……”
三娘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嫁出去的時候記得請我吃杯喜酒。”
第十一天,落離來到了東山,他給秦青帶來了一個消息,道是雲兮忙於事務暫時回不來。
落離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閃躲,吞吞吐吐,似有什麼難言之隱。秦青捉住它,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來:“快說!是不是瞞報了什麼?”
落離委屈地往後縮了縮,道:“從前就喜歡壓制我,現在還是這樣……”見秦青眼睛又瞪起來,忙接着道,“其實也沒什麼,師父,也就是太虛真人最近又收了幾個弟子,師父帶不過來,就分了個小師妹給雲兮去教了。這不,小師妹刻苦,雲兮教的也開心,這麼多天來也想不起要來東山看一看,我怕你等急了,所以先來瞧瞧你。”
秦青呆了呆,心裡什麼地方被牽扯了下,有絲絲縷縷的疼,她擺出滿不在乎的表情,說話卻結巴起來:“我……哪……哪裡等了……”
落離仔細分辨着她的表情,又道:“那小師妹長得可水靈着,人又聰明,琴棋書畫的也精通,關鍵是還很體貼,這些天她親自下廚做了許多糕點給我們吃,雲兮讚不絕口呢。”
“哦——”秦青落寞起來,小聲應了句,“糕點什麼的我也會做……”
落離小心地望着她:“本來想帶你一起去仙山逛逛,不過又怕耽誤你釀酒什麼的……”
秦青“咳咳”道,貌似隨意地回了聲:“其實……唔……最近也沒什麼酒可釀,也沒什麼去處可去……”
落離在心裡憋着笑,面上卻是正經顏色:“這樣吧,就當去散個心,閒逛下!”
秦青套好鞋子,急匆匆道:“那還不快招朵雲?”
仙山上,秦青先去見了太虛真人,真人見到她自然也是唏噓一番。見過真人以後,秦青又去廚房做了幾種麪點,用食盒裝了,方纔隨着落離去往後山練劍的地方。
雲兮此時正陪着新師妹練劍,練到一個收勢時定住,小師妹站得不穩,手上便晃了晃。雲兮上前去一隻手搭上她的肩,另一隻手扶着她的手臂,輕言囑咐着什麼。
秦青大聲地咳嗽了兩聲,雲兮擡頭見到她,卻只是禮節性地微笑點了個頭,又繼續悉心教起了小師妹。秦青被撂在了一旁,與落離面面相覷,落離兩爪一攤道:“我說吧,雲兮忙着呢。”
秦青默然不語地將食盒往地上一擱,轉身走了。落離有點傻了,急忙向雲兮爬過去:“喂!是不是玩大了?好像那丫頭生氣了……”
雲兮也有些慌,正要拔腳追去,卻被落離拖住:“你矜持一點好不好,她生氣不正說明她醋了麼?她醋了就代表她對你有那麼一點喜歡,既然你們彼此喜歡,你急成這樣做什麼?”
雲兮低下頭道:“我們錯過了上萬年,我已經不想再有片刻的錯過了。”說完這番話後,雲兮已追出很遠。
秦青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心裡會有些難過,她在陌生的仙山裡胡亂地走,不留神進了一個小院,小院中有幾間廂房,似乎是弟子們的住處。她對其中一間房產生了莫名的熟悉感,彷彿被什麼牽引一般,慢慢地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的擺設表明這是曾是一名女子所住,但是看情形又似乎久無人居住,秦青環顧了一下,眼光落在牀邊的仙劍上。她帶着一點好奇靠近仙劍,卻見仙劍竟似受到驚動,自己出了鞘。一把長長的劍懸浮在秦青面前,彷彿在召喚着她伸手握住。秦青試探着,忐忑着將手握住劍柄,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襲上心來,彷彿她就是這把劍的主人,與這把劍共赴生死許多回。
枕邊還有紅色香包,她順手取來一看,瞠目結舌道:“這世上居然還有人與我的繡工一樣?”桌上擺着一些紙箋,她也好奇地取來一讀,讀過兩篇後秦青陷入沉思,這上面的字跡與自己一樣,裡面也有小白的稱呼,那些口吻,那些小情緒,與自己何其相像。
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她本就是那個天界的女子,叫做秦青,也叫做青離。
門外站着趕來的雲兮,神情複雜地望着她,半晌道:“青兒,這是你以前的房間,你可還記得?”
秦青覺得一陣心悸,連聲音都有些顫抖:“那些過往太過沉重,我……寧願不記得。”
雲兮慌張地拉住她:“青兒,不記得也沒關係,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你哪怕只記得現在的我也是好的。”
秦青回頭看他,眼裡有難解的糾結:“我想回東山……你有你的小師妹,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青兒!”雲兮拉住她沒有放手,面上有着少見的嚴肅表情,“師妹也好,師姐也好,那都是些其他的女子,只有你,是我雲兮一生都不想放手的女子。”他上前將秦青一擁入懷,“我不管你記不記得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以後都只能當凡人,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妻,我永遠都不會放你走你知道麼?”
站在不遠處的落離一邊落淚一邊將巴掌拍得通紅,反覆地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有情人終成眷屬!”
秦青並未因此就應承了雲兮,但是卻也不再拒絕雲兮整日裡的亦步亦趨,心情好的時候甚至還答應陪雲兮回了一趟南海。對於南海龍宮這麼恢宏的地方,秦青其實很感興趣,雲兮見她玩得開心便也沒有打擾,獨自去了正殿打算稟報父王母妃一聲。
南海龍王和王妃在經歷許多以後,也不再阻礙雲兮,聽聞此番雲兮帶了秦青來到,均表示要好好招待一番。誰知去請秦青的宮娥沒有片刻便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道是秦青突然暈倒在雲兮的東宮之內。
雲兮匆匆趕到時,發現秦青正倒在放置崆峒印的玉架旁,這崆峒印護了雲兮在人間的一世周全,雲兮回到天界後便一直將其供在自己房內,如今秦青暈倒,而崆峒印也不翼而飛。
雲兮將秦青扶起,焦急地喚着她的名,不知過了多久,秦青終於悠悠醒轉,在看到雲兮的剎那她綻出一個極美的笑來,道:“原來崆峒印裡我的元神未散,我的記憶也未散,我終於想起一切來,小白,原來我是你的妻。”
東海之心上,海棠花重又綻放開來,帶着塵埃落定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