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悅寧一直心神不寧。自從平叛之後,雖然慕容楚並未對他這個弟弟多說什麼,然而與他或近或遠多多少少參與叛亂的一概人等都清算得乾乾淨淨。其他沒有直接參與叛亂的大臣俱都震懾於吳王雷厲風行的風格之下,想着能躲郡王多遠就躲多遠。
而後宮中,郡王爺這幾個字也成了禁語,生怕議論的時候被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被當作叛黨下了獄。這讓本來就擔憂無比的悅寧更加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的悅寧跑到庭芳閣找秦青的時候,秦青正愁眉不展地對着面前鑲着碩大東珠的鳳冠。悅寧在秦青的面前繞了三個來回後終於停住:“你要幫我,你一定要幫我。”
秦青被她轉的頭暈,擡起頭來茫然地問:“幫你什麼?”
“我要出宮去見見他。”悅寧道,因爲着急面上有着潮紅,“他是不是被關了起來,是不是病得更重了……”
秦青放下手中的鳳冠:“旁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偏要這個時候湊上去,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他派進來的麼?”
“我顧不了那麼多,他若是有事,我……我也不能獨活。”悅寧說着,眼淚已抑制不住地淌了滿臉。
秦青嘆口氣:“他知道你這麼喜歡他麼?”
悅寧頹然地沉入榻中:“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只要他沒有事,對我便是好事。”
秦青覺得不忍,安慰道:“聽說只是監看了王府,一切用度如常,大王還派了太醫去看他,帶了不少補藥。”
“是嗎?”悅寧停止了抽泣,擡起頭來,“難怪最近沒有人傳遞消息。”頓了頓又道,“害我好生擔心。”
悅寧從秦青的庭芳閣離開當晚,便接到了來自郡王府的消息。消息寥寥數語, 道是最後再做一件任務,任務完成後便可接她出宮。
悅寧很開心,輾轉往復,終於可以熬到最後,終於可以回到慕容湮的身邊。
給她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在即將到來的端午家宴上嚮慕容楚敬一杯自釀的果酒。悅寧本就會釀果酒,也曾釀過幾種送給慕容楚,因此家宴上呈上新釀果酒是很自然的事。
慕容湮的內線留了一包粉末給悅寧,囑咐她在獻酒時加入慕容楚的杯中即可。
悅寧猶豫地接過,她並不想害死慕容楚,在她的印象中,慕容楚其實是個不錯的人,也是個不錯的王。然而,他若是不死,自己便永世不能出宮陪在慕容湮身邊。
一年端午時,天氣已經有些熱,秦青坐在自己的院中扇着扇子掐指頭算日子,端午這天也是雲兮應劫之日,秦青扒在窗口仔仔細細地將天邊隱隱傳來的三十六道天雷聲數完方纔略微放下心來,照理說,雲兮歷完劫後,這幾日就該回到吳國江寧,對於重逢,秦青期待了好久,不僅有存着的八卦要與他說,最重要的是她人生中第一個自己繡的香包終於完工了,雖然針法拙劣,圖案奇特,而且刺繡的時候由於過分笨拙,十根手指頭傷了有八根,但畢竟完完全全是自己做出的香包,她一定要當面送給雲兮。
只是如今三個月將過,玲瓏鏡的碎片還沒有半點眉目,秦青覺得丟臉的很。好在最近自己的仙術似又恢復了點,定身術用的已經十分穩定,解定也有十之八九的成功率,就連隱身術也有偶爾成功的跡象。這樣想着,秦青便凝神捏了個隱身訣,恰巧這時院門外進來一個人。
阿諾興沖沖地闖進庭芳閣,一邊走一邊喊:“秦青姐姐,後天的端午家宴你可會去?……秦青姐姐……你的頭……怎麼飄在空中……”秦青聽見阿諾的叫喊,“倏”地顯了身,上前一把扶住嚇得面如土色的阿諾:“別怕別怕,這是我最近學的一種戲法,學成之後可以隱身。”
阿諾懵懂地點點頭,平靜了一下心緒後突然眼睛發亮:“隱身?那豈不是學會之後可以大搖大擺地偷東西吃而不被發現?”
“那自然是。”秦青鄭重地點頭,“所以這是一門非常實用的本領,要認真研習才行。”
阿諾對此表示很贊同,主動要求留下來配合秦青繼續研習,再後面幾次的研習中,秦青一次露了腳,一次露了隻手,還有一次露了幾縷隨風飄揚的頭髮,最後一次終於成功的完全隱了身。
阿諾看上去比秦青還要興奮,拉着顯出形來的秦青道:“你練好了可要教我,這樣我以後想吃什麼就可以吃什麼了。”
宮中端午家宴的地點選在御花園的空地上,晚風習習,花團錦簇,室外比在室內的氣氛要融洽許多,只是春末夏初蟲蟻較多,宮人們便在御花園周圍撒了許多驅逐蟲蟻的雄黃。
慕容楚早早邀了闔宮的妃嬪、王公子弟及其家眷,衆人早早便到了,濟濟一堂。秦青急匆匆趕去,在御花園外的灌木叢感到頭暈了一暈,腳下一個踉蹌便摔了下去,臉剛貼到地面便驚恐地發現灌木裡被撒了厚厚一層雄黃,秦青缺少仙氣護體,加上這幾日修習那幾個微末仙術耗了精力,在灌木中掙扎了一下竟顯了原身。
聽見遠遠的有宮人的聲音傳來,秦青“刺溜溜”連忙鑽進了灌木,心裡既緊張又惆悵。緊張的是自己的身體這麼大,一叢灌木到底能不能完美的遮住,萬一沒有遮的太嚴實被發現了,會不會被人舉着棍棒打死。惆悵的是端午家宴上的美食那麼多,自己卻一個都吃不到實在是寂寞的很傷感的很。
緊張而惆悵的秦青正在灌木中無聊地擺尾巴時,旁邊“吧嗒吧嗒”爬過來一隻旋龜,旋龜憂傷地看着秦青道:“你怎麼變成這副鬼樣子?”
秦青松了口氣,不見落離一月有餘,卻在這麼關鍵的時刻趕了回來。秦青道:“你不也一副鬼樣子?還不是這些雄黃,我現在定力弱,被逼出了原形,你得幫幫我。”
旋龜繼續憂傷地看着她:“你要我怎麼幫?”
“變成我的樣子去赴宴,這會兒吳王一定滿園子的找我,你去頂一下,混完家宴就行。”秦青着急地用尾巴碰碰落離。
旋龜憐憫地望着秦青:“突然很想抱你一下。”
秦青納悶道:“大師兄你今天怎麼了?受什麼刺激了?”
旋龜囁嚅着,躑躅了半天道:“其實吧,我覺得吳王對你挺好的。”
秦青傻呆呆地看着他,不明就裡,旋龜嘆了口氣,上前用他那隻粗糙的腦袋碰了碰秦青,“丫頭,保重。”轉頭便化作秦青的樣子嫋嫋婷婷地出去了。
見到“秦青”到來,一直心不在焉的慕容楚總算放下了心來,拍着身邊的座位開心地招呼道:“青兒,來寡人身邊坐!”
落離一向對慕容楚要扔他出宮的事情耿耿於懷,十分不請願地挪過去了一點,見慕容楚還在招手,又挪過去了一點。一旁站着的美人扯着帕子捂嘴笑:“秦姑娘怎麼還這麼矜持,大王對你青眼有加,這份恩寵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呢。”說着伸手推了一把。落離一個不防,不偏不倚正好栽在慕容楚懷中,落離擡眼,正碰上慕容楚一雙含情的眼,覺得這個晚上過得實在算的上崩潰。
好在家宴開始後,貌美的舞姬們獻的舞蹈都十分悅目,上的菜品都十分美味,倒的美酒都十分可口,於是,落離總算讓自己的心情回覆到愉快的狀態,並且在酒過三巡後越來越愉快,愉快到把裙襬一撩,一條腿踩上了桌子。慕容楚目瞪口呆地瞪着他:“青……青兒,你今日有點豪放。”
秦青躲在灌木中百無聊賴地數着時辰,忽聽外邊有兩個壓低的聲音在對話。
其中一個聲音問:“給悅寧準備的酒送進去了沒?”
“送進去了,不過……悅寧會不會一時心軟,最後沒有將毒粉下到酒裡?”另一個人猶疑的聲音。
“藥粉根本沒有毒,毒在酒裡,只要敬了酒就大功告成了。”第一個人冷淡的聲音。 шωш• тт kán• ¢ ○
“那麼悅寧喝的酒裡也……”另一個人似有些不忍。
“爲主上辦事,總要有犧牲的,何況是主上決定犧牲她……”
秦青在灌木中聽得心急火燎,她不想悅寧死,也不想慕容楚亡。她掙扎着扭來扭去想要變出人身來,卻不想動靜過大驚動了外邊兩人。
其中一人警覺道:“什麼聲音,不會這裡藏着人吧?”
另一人緊張地撥開灌木朝裡一看,見一條青蛇瞪着血紅的眼睛對自己吐着信子,不由嚇得慘叫一聲不省人事。
彼時,悅寧正從酒罈中倒出兩杯酒來,長長的指甲不露痕跡地將事先挑好的粉末撒進了外邊的那隻杯子,粉末立刻化爲無形。
她淺笑嫣然,託着兩杯酒嚮慕容楚緩緩走去。慕容楚此時喝的已有些多,見悅寧過來,便搖晃着站起身來。
悅寧恭敬一禮,朝上首道:“大王,這是悅寧新近釀造的一種酒,取百果香,百花蜜,喝起來清甜爽口,悅寧在這裡祝願吳國國泰民安,大王身體康健,悅寧就先乾爲敬了。”說着悅寧一仰脖喝乾了自己那杯,慕容楚笑笑,舉起杯子就要飲下。
卻在這時,不知哪裡竄出來一條青色的小蛇,直奔慕容楚而去,衆人驚呼之下,小青蛇不偏不倚地正巧撞上慕容楚手中的杯子,“啪”地一聲,杯子摔在地上,碎了。
周圍的侍衛立刻上前,準備將那青蛇就地正法,落離在一旁看着,臉上抽了一抽,迅速撲過來將那青蛇撥到懷裡:“這個……這個是我新養的……寵物。”
慕容楚臉上也抽了抽:“青兒你養的寵物,確實都有點與衆不同。”
座下一個美人豢養的白貓見到青蛇,一下衝出主人的懷抱,向落離懷中的青蛇齜牙咧嘴地叫喚。腳邊打翻的果酒散發出甜甜的香氣,白貓愣神了一下,舔了上去。
不過片刻的功夫,白貓突然口吐白沫,四腳朝天的倒地暴斃了。與此同時,站在不遠處的悅寧嘴角開始滲出血絲,漸漸支撐不住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