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並未回頭,只是擱下了手中的筆,將新寫的一幅字拿起吹了吹,道:“你們兩個過來看看,爲師最近的字是不是更蒼勁有力了?”
雲兮剛要開口,老者卻擺了擺手:“算了,你們也不用安慰我了,我最近的手抖得愈發厲害,恐怕過不了多久就寫不了字了。”
秦蕭然活潑潑跳過來:“老師,要不我每日進來給你按摩按摩,興許你手就不抖了,眼也不花了,精神頭就好了。”
雲兮道:“老師主要是因爲長年在這裡曬不到陽光,再加上以前的傷……學生跟您保證,會盡快給您平反,儘快讓您出去。”
“就是。”秦蕭然也道,“出去後我天天帶您出去玩兒,您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老者轉過身艱難地笑了一下,臉上一道貫穿的傷疤觸目驚心,以至於笑起來仍有半邊臉僵硬着:“你們的孝心我都知道,以後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雲兮你最近幾日都在忙什麼,是不是府裡出了什麼狀況?”
“太師府來人了。”雲兮蹲下來替老者捏起了腿。
“是個遠房表小姐,特別遠的那種,不過聽說長得很好看,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秦蕭然插嘴插了一半,被雲兮一瞪眼只得把後半段話給嚥了回去。
老者鼻子裡“哼”了聲:“姓葉的這個老匹夫是個什麼打算,是要監看你還是和你結親?”
不等雲兮答話,秦蕭然先不正經地笑了:“女人自然都想和雲兮結親的,再說監看什麼的和結親也不衝突。”話音未落,雲兮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出的一個杯蓋,不偏不倚正砸在秦蕭然的胳膊上,只見他“嗷”一聲跳到一邊,終於閉了嘴。
“姓葉的不知道又想幹什麼,雲兒你要小心行事。”老者嘆道,“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在朝裡的地位還是這麼穩固,能做到這樣的必不是個等閒之輩。”
雲兮點頭,只道:“學生謹遵。”
老者又想起什麼,問道:“那胡國女子最近有什麼動作?”
秦蕭然撇撇嘴:“自從他那個遠房表小姐來了後,那姬就很難進府了,雲兮走到那裡表小姐就跟到哪裡,所以翠雲閣也沒去成。”
“倒不用刻意去接近她們。”老者道,“她們此刻必定比我們着急百倍,自會想辦法再來查探,你們且稍安勿躁。對了,那些兵書照我說的準備了麼?”
秦蕭然忙不迭地上前表功:“做了好幾本半假不真的,藏在各種可能的地方,保管她們會瘋掉。”
雲兮笑起來:“老師,這事兒交給蕭然辦,您一百個放心。”
老者點點頭,問:“可還有什麼特別的事或人?”
秦蕭然低頭思忖了下:“倒是有個人,說不上特別,但是挺奇怪,是府裡新進的下人,叫黎姑,有很深的武功功底,人也聰明,上次差點捉住那姬安插的眼線。不過比較奇怪的是,她對雲兮的事似乎特別上心,且她整日裡戴着面紗,都不清楚她的真面目。”
老者揉了揉皺着的眉心:“查一查她的底細,不能掉以輕心。”
雲兮輕聲道:“我覺得黎姑不像個居心叵測之人。”
“是什麼人是不會寫在臉上的,雲兮你一向冷靜,還是小心點好。”
雲兮默了默,終是點了個頭。
老者略略放寬了心,囑咐道:“還有那個什麼太師府送來的小姐,你們多順着她點,我們暫時還不能與姓葉的鬧掰。另外,她阻了胡國人的路,以胡國人一向的做派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你們要特意留意她的安危,以免姓葉的大作文章。”
雲兮和秦蕭然對看一眼,雙雙恭敬答了聲“是”。
睡醒的詔蘭來到廚房,道是哪兒都沒見到雲兮,便來廚房瞧瞧。
餘安畢恭畢敬地走上前去:“雲將軍今早親自來煮了粥,不過這會兒已經涼了,我再給您做一碗去。”
詔蘭奇道:“雲兮表哥還會煮粥?沒想到他不僅仗打的好,廚藝也這麼好。”
秦青在一旁冷眼觀察,詔蘭的這種欽羨不像是假的,她果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秦青心中有些放鬆,慶幸事情總算不至於太過麻煩。
詔蘭一邊喝粥一邊吃着軟糯點心,冷不丁擡頭衝着秦青問道:“這些點心是你做的?”
秦青回身看了眼餘安,答道:“今日的是我做的,是有什麼不對麼?”末了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忒強硬忒散漫了點,遂緩了緩聲調又道,“不知將表小姐伺候得可得當?”
詔蘭似乎並未注意到她的語氣,夾了塊糕點道:“這軟度這甜度正是我喜歡的口味,你的手藝不錯。”
秦青答得波瀾不驚,垂着眼道:“都是師父教的好。”
餘安在一旁聽的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道:“哪裡,你天分好。”
詔蘭又嚐了一塊糕點,擡頭望向秦青:“一直覺得你很特別,爲什麼整日裡都戴着面紗?”
“因爲長的醜,怕把臉露出來嚇着人。”秦青頓了頓又補充道,“尤其是嚇着你這樣的閨閣小姐。”
詔蘭笑了一下:“我?我好像從來也沒怕過什麼。”她站起身來,仔細看着秦青露在面紗外的臉,“你額頭上有一道疤痕,不像是先天的。”
秦青點頭,想起自己在天梯上那近乎凌遲般的苦楚,嘆息道:“是,我身上的傷都是後來形成的。”
“真可憐。”詔蘭似十分不忍,伸出手就要撫上秦青的臉,被秦青一扭頭給躲了過去。
廚房門口的光暗了一瞬,有兩個身影巧巧在此刻出現。
秦蕭然咳了一聲,詔蘭轉過身去,情緒似還沒從秦青身上回轉。雲兮淡淡道了句:“醒了?”他拉了拉身側的秦蕭然,“我的發小秦蕭然今日來看我。”
秦蕭然本想瀟灑地將扇子一展,無奈發現兩手空空,只得尷尬地嘿嘿一笑,道了句:“表小姐好。”
詔蘭恰到好處地盈盈一禮:“叫我詔蘭好了,表小姐什麼的太生疏了。”又適時地轉向雲兮,面色竟有些羞赧紅暈,“表哥也是一樣,以後你也喚我詔蘭可好?”
雲兮仍是淡淡的,答了聲:“好。”
詔蘭似是高興起來,眼角有些許喜色:“我就知雲兮表哥你會答應的,詔蘭還有一個請求,不知能否也能夠應我。”
“你說。”雲兮道。
詔蘭突然走過去拉住秦青的手,語氣中恍惚中有種憂傷:“我今早吃黎姑做的糕點覺得十分合意,便和她聊了幾句,方纔知道黎姑曾經發生過意外,以至於身上臉上都傷的厲害,可是她卻這麼的堅強,這麼的心靈手巧,我……我真的很喜歡她。”說話間詔蘭似不經意般地轉頭拭了下淚。
“所以呢?”雲兮的眉頭輕蹙,有種莫名。
“所以我想將她調到我房裡,不要再做這些粗活了。”詔蘭期期艾艾地望住雲兮,“不知表哥是否同意,會不會太麻煩……”
秦青心頭一顫,着急慌忙地插了嘴:“我只會做粗活,這個……不大合適。”
詔蘭體貼地安慰道:“你別緊張害怕,表哥他其實很好說話的,你到我那裡去要輕鬆點,我還可以隨時吃到你做的糕點,你看好嗎?”
秦蕭然在一旁吃吃地笑,低聲自言自語:“她會緊張她會害怕?”
雲兮看了秦青一眼,對詔蘭道:“也好,黎姑挺聰明的,應該不會給你添麻煩。”
詔蘭甜甜一笑:“多謝雲兮表哥。”
秦青對於詔蘭將自己調到身邊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如果詔蘭認得自己應該躲着纔對,不記得自己也沒理由把她硬是要到身邊。不過轉念一想,能夠經常在詔蘭身邊倒是可以看住她,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害了雲兮,由此,倒也不算是個壞事。
其實,秦青到了詔蘭身邊後並沒有感受到詔蘭當日在廚房時表現的那番熱情,除了給她做些糕點外只是偶爾使喚一下,秦青倒是覺得清閒的很。
秦蕭然每日裡都要到雲府點個卯報個到,以免雲兮有緊要或隱秘的事需要甩開詔蘭時他挺身而出。秦蕭然需要恰當主動地攔住詔蘭,並熱情擺出要帶她到城裡逛一逛的提議。無奈詔蘭似乎除了對雲兮感興趣外對任何事物都了無興趣,以至於雲兮爲此很是頭疼。
翠雲閣的那姬在蟄伏了這許多天後,自然耐不住性子,曾試探着來到雲府門口求見,結果不知怎麼的被詔蘭得知了消息,召集了一幫府兵將她給趕了回去。那姬不甘心,第二次只傳了一封信到雲府,結果半道又給詔蘭截了,並說參照以往雲兮處理這類信件的方式,直接扔爐膛裡引火了。
雲兮有點無奈。秦蕭然一不做二不休從藥房內抓了點瀉藥回來,暗地裡囑咐秦青做到糕點裡,打算直接將詔蘭放倒後再與雲兮出一趟門。
秦青拿着裝瀉藥的紙袋掂了掂又聞了聞,搖頭嘆氣道:“這個東西不好做,份量下少了效果出不來,份量加多了她一介弱質女流不知道撐不撐得住。”
秦蕭然神情肅然:“雖然將她一巴掌拍暈並非難事,但是對一個纖纖女子我下不了手啊!”
秦青道:“你去臨安城的集散地去看看,找那些整日裡東張西望不幹活的人,問他們有沒有蒙汗藥,對了,不能找太生的面孔,信譽得不到保證,防止賣給你的是假藥。”
秦蕭然瞠目結舌地望着她,良久伸出根大拇指:“你果然是混江湖的,了不起!”
秦蕭然終於不負使命地將貨真價實的蒙汗藥帶了回來,秦青也麻利地將蒙汗藥混在了吃食裡給詔蘭送了過去。然而不巧的是,詔蘭只吃了一小塊,藥力不夠導致詔蘭自然也就睡了一小會兒。
醒來的詔蘭第一件事就是找雲兮,然而云兮與秦蕭然俱都不在府內。她叫來秦青想要問明雲兮的去處,然而秦青卻表情懵懂情態茫然地道了句:“將軍出門定是因爲公務吧……”
詔蘭見問不出什麼,乾脆不再理她,領着侍女風風火火地出了府門。
秦青愣了愣,心裡咯噔了一下,冥冥中覺得這女人要鬧出什麼事來,遂不敢耽擱,選了處隱蔽的院牆翻身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