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衆人收拾了包袱便向鄴城進發。白澤與錦繡在前面打打鬧鬧地走,雲兮和詔蘭居後,秦青則在最後拖着步子緩緩跟着。途徑紅葉山的時候,秦青發現了一處隱藏的墓穴,墓雖小卻不雜亂,前面還放着新鮮的果品,想來常常有人拜祭,只是墓碑上只簡單地寫了幾個字:霍三娘之墓。秦青突然想到林家大公子在那日救下自己後便是朝着這條小路而去,看當時的模樣似有什麼隱情。秦青正神遊着,聽見雲兮在前方催促,忙加快了腳步。
一夜之間,秦青便覺得紅葉山似乎與之前來的不太一樣,山還是那座山,樹木也還是秀麗挺拔,只是,太安靜了。
秦青狐疑間,雲兮湊過來問:“怎麼了?”
秦青搖搖頭:“沒什麼,就覺得安靜得有點過分。”
“哦。”雲兮道,“我覺得你的那個叫做什麼成旭的故舊住這裡太吵了,就讓他們連夜全部搬走了。”
“
東山腳下有座小城喚作鄴城,這裡民風淳樸秩序井然,幾乎每個人都過着簡單快樂的日子。鄴城的縣令名喚文昊,父親是朝中的老臣,家中貴胄,文昊本人也是才學過人,本可以在京城謀一處很好的職位,可他卻稱看不慣京城中的那派腐朽官風,爾虞我詐,寧可到這一方偏僻小城做個小小縣官,護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他在鄴城的這七年,將城中管理的井井有條,上頭屢次要給他加官進爵,均被其謝絕婉拒,道是隻願守這三分土地過上一輩子。於是漸漸的,也不再有人進言要提拔他,他也落得快活,在這個小小縣城安然度日。
雲兮一行人來到縣衙時已近黃昏,白澤的手牌送進沒有多久,文昊便親自迎了出來。只見來人生的十分高大挺拔,面容白皙俊朗,鼻樑挺拔雙目炯炯,眉宇間英氣逼人。文昊向衆人一抱拳,道了句:“幾位路途勞累,今日就請歇在後園,我已命人準備了熱湯供各位沐浴更衣,稍後再到前廳用些酒水飯菜。”
“煩擾文大人了。”雲兮道。
文昊並不答話,只說:“我還有些要緊的公務處理,不便陪各位了,失禮。”說着轉身便進了書齋。
白澤打着哈哈:“他這人就這樣,古怪,咱們別管他,走,去後園。”
文昊雖然沒有陪同,但已將瑣事全都交待清楚,下人做起來也是有理有條,衆人吃完飯後,只覺疲憊一掃而光,煞是輕鬆愜意。秦青打着飽嗝,決定到園子裡散散步消消食,經過雲兮的房前時,正看見詔蘭手捧一件衣物在敲門。房門打開,雲兮迎了出來,詔蘭恭敬地將衣物送上,道:“詔蘭已將殿下的衣袖破損處補好,殿下瞧瞧可滿意?”雲兮將衣袖翻開,只見那袖口不僅補好,還繡了上一朵白梅,看上去雅緻清淡,雲兮笑着點點頭,將詔蘭讓進屋去。
秦青的腦門上飄上一朵小烏雲,只覺得慚愧的很。她就連雲兮的衣袖什麼時候磨壞了尚且不知道,更別說修補了。況且,自從呆在雲兮身邊起,秦青從來不覺得雲兮要爲這些個瑣碎的事情操心,她見到他時,他總是最好的姿態,衣着一塵不染,簇新服帖,哪有什麼縫縫補補的事情。如此,秦青便也就從未修習過這在人間看來是最常見又最溫情的一項技能。
如今,這技能讓詔蘭使了出來,還使的得心應手恰到好處。她想起來,在天宮的時候,詔蘭的蘭心惠質便有口皆碑,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舞也跳的十分好,別說補個衣服,就算是繡一整幅屏風也不在話下。方纔看她巧笑倩兮閃進雲兮的房中,完全是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如今二人關上房門在裡邊秉燭夜談,定是說古論今情投意合相見恨晚。
秦青越想越惆悵,垂頭喪氣地轉身準備回房,卻聽腳下“啪”的一響,踩斷了一根竹枝。一個人影急匆匆地閃出,蹲着身子手捧斷竹直唏噓。秦青嚇了一跳,仔細看去正是鄴城縣令文昊。
“文、文大人……我是不是踩壞了什麼名貴的東西?”秦青摸了摸懷中,“我這兒只有一點散錢,不知道夠不夠賠?”
文昊搖頭嘆氣:“不值錢,不過這小景是我弄了兩個時辰才弄好的,唉……”
“那……那我幫你重新弄?”
“不!不用!我自己來!”文昊頭也不擡,只顧悶聲打理。秦青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往自己的房中轉去。
第二日早上,園中的竹景已然回覆,不僅回覆,甚至和原來一模一樣。文昊此時正站在一邊撐着下巴滿意地欣賞:“這一次只花了一個時辰,果然是熟能生巧了!”管家一旁賠着笑,“大人睡的這樣少,起的又如此之早,大人的身體……”
“不要緊!我如今是神清氣爽!”文昊哈哈笑道,望着井然有序的園景心滿意足。
雲兮一行三三兩兩地起牀後,文昊忙迎了上前:“昨夜公務糾纏,未能照顧一二,各位請見諒。”
白澤跑過去搭住他的肩:“說什麼客套話,是我們要叨擾你幾日,你不嫌棄吧?”
“哪裡哪裡?老友相見分外親切。今日是本縣的蘭若節,晚上城中有燈會,到時候在下會陪各位四處逛一逛,聊盡地主之誼。”說完也不和他們客套,轉身又去了前廳。
白澤笑笑:“他就這樣他就這樣。”
“這樣挺好。”雲兮撫了撫衣袖道,“簡單,不多餘。”袖邊的白梅如此顯眼。
“其實他的壞毛病不少,比如不喜歡別人碰觸他的身體,也就是我這樣的老舊識,不過能搭個肩膀什麼的,要是換旁人……嘖嘖!”
用過早飯,秦青正打算拉着錦繡去城中逛逛,卻被雲兮截了個正着。
“走,帶你去玩。”雲兮笑眯眯地看她。
錦繡猛然領悟,道是忘記了和白澤早先有約要去綢緞莊扯塊布料做頭巾,立刻閃走沒了人影。
“去哪兒玩?”秦青莫名道。
“東山。”
東山連綿數百里,山中密林遍佈,鳥獸成羣,且地勢險要複雜,鮮有人至。如今雲兮以“遊山玩水”之名拉着秦青來這裡,着實有點奇怪。
“這裡有什麼玩的呢?”秦青捶了捶走的痠痛的腿問道。
“有啊,東山的腹地深處有一處不知名的湖,那裡的風景應該美不勝收。”
“你怎麼知道?”
雲兮笑起來,從懷裡摸出一張手繪的地圖:“你應該知道,青鳥一族因爲是信使,所以對各地的地形都非常熟悉,所以昨晚我請詔蘭爲我們繪製了一幅東山和鄴城一帶的地圖。”
秦青的舌頭有點打結:“昨晚……她去你那兒……原來是繪製地圖?”
“不然呢?你以爲會是什麼?”
“啊……沒什麼……這麼說來要好好感謝詔蘭仙使了……”
“感謝的事以後再說,走,我帶你去尋那個地方。”
沒有多久便找到了圖中所繪的那一處瀲灩湖水,偶有三五隻白鷺在水邊嬉戲,時而又翩然飛向空中。湖前的空地上垂柳依依,海棠桃花開的正豔。兩側的山坡上分別長着翠竹和紅楓,一陣風吹來,紅的海綠的浪,一切都美得難以置信。
秦青看的目瞪口呆:“這……是個什麼地方?四季的花竟在一時開放。就像是天宮一樣。”
“怎麼會和天宮一樣?”雲兮的眼神溫和,“天宮那般冰冷。”
秦青喜悅極了,在湖邊跑來跑去,一會兒指指湖邊,道“這裡要再砌座石橋就好了。”一會兒又溜達到竹林旁,道“這裡蓋座竹樓,置三兩竹凳,溫茶會友。”
雲兮輕輕走到她身邊,見她的臉因爲興奮變得通紅,心中不由滑過淺淺的悸動:“喜歡麼?”
“喜歡!”秦青迎着陽光看去,“若是將來有一天能在這裡住下,夫復何求?”
今夜的鄴城尤其熱鬧,蘭若節是鄴城本地的節日,每年這個時候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集市上也尤其熱鬧,人人都涌上街頭看燈猜謎擲花枝。文昊因要宴請白澤等人,早早地就在追遠樓訂下了酒席。此時大家酒過三巡,聊的正歡,突聽樓下一陣喧鬧,須臾便跑上來一個慌不擇路的女子,看她眉目清秀,着粗布舊衣,臉上手上還有着泥土灰塵。女子一臉慌張,朝裡看了一眼,竟徑直向文昊跑來,不待衆人反應過來,女子一把扯住文昊的衣角,躲在了他身後瑟瑟發抖。
文昊面色一白,硬生生地拉拽了衣角兩下竟是沒有扯動。
“這位姑娘,有什麼事情?放下手好好說。”文昊道。
女子探頭看了一眼,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撲上來進而抱住了文昊的胳膊,文昊面色白的更加厲害。
白澤見此情形,急忙走了過來,探詢道:“姑娘,可是有什麼人追你?你別怕,這位是文大人,我們是文大人的朋友,有好幾位還是功夫了得,你先放手好好說話,不會讓你受欺負的。”
女子瞧了瞧白澤,白澤立刻露出一個無比燦爛溫暖的笑容,女子的手鬆了鬆,可一擡頭又嚇得一縮,一隻手騰出指着樓梯拐角,口不擇言道:“鬼……鬼……”雲兮幾人聽聞此話,忙暗暗祭出天眼,果然見拐角有道白光一閃,瞬息沒了蹤影。
文昊隱有薄怒,將女子緊抓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語氣嚴厲道:“無稽之談!這世上哪有什麼鬼神?小姑娘你快快離去吧,若再敢妖言惑衆,定不輕饒!”
女子哭喪着臉:“大人,我真的沒有說謊,是有鬼啊!”
文昊不理她。
女子依舊逗留不走,文昊將碗筷一放,回頭又打量了她一番,略一思忖後從懷裡掏出一些銀錢遞了過去:“買些吃食離去吧。”
女子一張臉漲的通紅:“你當我是來訛騙錢財的?!”
“哦,原來不是?”文昊點點頭,又將銀錢往懷裡收去。女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將銀錢抱在懷裡,道一句“謝啦”,卻依然沒有走的意思。
文昊狐疑地看她,恍然道:“餓了?我讓店家給你備一份飯菜可以了嗎?”
女子搖頭:“我不餓。”
文昊深吸一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女子低下頭,囁嚅道:“我就是怕,鬼可能還沒走遠……”
文昊將筷子“啪”地拍在桌面:“本官親自送你下樓你看如何?”
女子重新擡起頭,眼睛裡流露出感激的光:“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文昊臉色鐵青地站起身來,向衆人道一句“抱歉,暫且失陪”後一甩袍子,率先走在了前面,女子顛顛地緊跟其後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