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身無法術,暗夜的密林更覺陰森,秦青不由加快了腳步,然而在林中轉了兩圈後發現又回到了原地,心知必是中了此處的妖術,心中不敢大意,手中也握緊了隨身的短劍。果然不多久便聽見身後森森的幾聲笑,轉眼一瞧,正是白日裡遇見的兩隻小妖。
一小妖欺身上來,露着滿嘴利牙:“小仙女,都怪你命不好,借你內丹一用,你就當做做好事,送我倆成仙吧。”
秦青一個飛鏟將小妖剷倒在地,瞅着一個空檔就要逃。小妖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追她,只道:“你已經在我們設的結界裡了,怎麼跑也別想跑出去,何必費那氣力?”這稀薄的結界原本在秦青眼裡如同虛無,可如今全身法力盡失,竟半點奈何它不得。惆悵之間,小妖已然撲了過來,滿是綠牙的嘴裡散出一股臭氣,將秦青薰得暈了一暈,她嫌棄地一扭身一縮脖:“你這妖精平日也不刷牙的麼?真是叫我嘔上半天。”小妖一愣,動作便慢了下來,秦青瞅準了機會一劍刺去正中小妖胸膛,可憐他半點建樹都沒便一命嗚呼了。
剩下的那名小妖見勢不妙,迅速使出一個彈指定住了秦青,秦青動彈不得,一時也無計可施。小妖見同伴死的可憐,知道與秦青硬拼必佔不得上風,於是決定速戰速決,先下口爲強。秦青把眼一閉,心想昇仙時間不長,還沒撈着機會升個級別,吆喝幾個下仙,便要死在這些個無名小妖手下。
那小妖湊近張嘴就要咬,卻被一股隱隱的強力給彈了開去,再試亦然,小妖傻了半天,吃也不是放也不是。秦青睜開眼莫名地看着對方,也是不明就裡。
“怎麼?不合口味?”
小妖抹了把嘴巴,恨恨道:“一定是你的肉太老,啃不動。”
秦青鼻子裡哼了聲:“無福消受的話,就把我放了吧,免得浪費大家的精力。”
小妖渾不甘心,沉默了一會兒,心道自己吃不了,還可以獻給大王,大王法力無邊,自是可以消受的,到時候大王升了仙,自不會忘記自己的好,哪怕升個一官半職,可以吆五喝六的也行。想到這裡,小妖不由開心起來,將秦青綁了一把扛起就走。
秦青嚷道:“臭妖怪你要抓我去哪裡?”
臭妖怪道:“我把你獻給我們大王。”
“你們大王需要壓寨夫人?”
妖怪嗤道:“你想得倒好,我們大王早就有夫人了,”他回頭瞅瞅秦青,“雖然不及你長的美,不過大王可是個專情的妖,不會對你移情的。”
不知行了多遠,隱約見到前方有一處山洞,那小妖加快了步子,興沖沖地將秦青擡到了前廳。剛一站穩,便聽到前方傳出一聲:“青兒?!”
那聲“青兒”中糅雜了太多複雜情愫,有驚訝、有欣喜、有糾結、有傷感,還有着太多的不可置信。
“青兒!”那妖王三步兩步衝到秦青跟前,扶着她的肩看了又看,直到眼中閃出了淚花,方嘆了一聲:“真的是你,青兒,我以爲……我以爲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青兒擡眼看去,一時竟有些怔忪。過了成百上千年,面前的他除了眼角憑添了幾道魚尾外,竟和當初沒有兩樣——灰鼠成旭。
秦青曾經在心裡無數次想象過和成旭再見面的場面,卻從未想過竟是這樣。成旭這才瞧見秦青身上還捆着繩索,慌張地問:“這是做什麼?是誰把你給綁了?”秦青朝一旁的小妖努努嘴,道:“他說要把我獻給你當夜宵。”成旭凌厲眼風掃向小妖,衣袖猛然一揮,小妖便被扇出門廳之外。
“青兒——”成旭給秦青松綁後一時無措,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掛着笑容,一如年少時的那份乾淨青澀。
秦青有一瞬間的晃神,好在片刻之後便回覆了常態,只略點個頭:“既然鬆了綁,我便走了。”轉身的當口,袖子卻被拉住了。回首是成旭複雜難辨的眼神。
“青兒——”他頓了頓,彷彿下了決心似的,“既然這麼有緣碰上了,能不能,能不能陪我敘敘舊?喝杯茶再走?”
一張小小的案几,一壺沖泡好的菊花茶,成旭白底銀色暗紋的衣袖拂過,映着淡淡的茶色,十分雅緻。他親倒了一杯茶捧至秦青面前:“記得你最喜歡我泡的菊花茶,嘗一嘗口味可還是一樣?”
秦青淺嘗了一口,坐直了身子道:“我近些年口味有些變,不大喜歡喝茶了。”頓了頓又道,“年少時虔誠許過的誓言尚可以變,更何況愛好?”成旭遞絹帕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頹然落下。
沉默,像林子裡的濃霧一般蔓延,秦青突然覺得心頭有些悲哀,擡頭看向成旭,正巧成旭也在望着自己。
“青兒,我真的沒有想到還會再見到你,你看這山頭還不錯,風景也好,以後可常來走走。”
秦青打着哈哈,誠實道:“其實我今日來只爲了解一個案子,如今事情已辦完,該是早早回去。至於這山頭,其實我特別不想來。”
成旭的眼睛黯了下去。
秦青又道:“這麼多年,你沒怎麼變嘛。”
成旭:“變了,我瘦了。我其實挺不喜歡胖的人。”
秦青悄悄兒捏了捏最近肚子上吃多的二兩肉,覺得很惆悵。
又沉默了一會兒,秦青突然想起什麼,問道:“啊,你和蛇嫂有孩子了嗎?是小鼠崽子,還是蛇蛋?哦,也許是鼠蛋或者小蛇崽子?唉,我就說了,蛇鼠在一起真是什麼都說不清。”
成旭:“還沒有。”
秦青:“那還不趕緊要一個?”
成旭:“青兒,你真的這麼希望我和別人生孩子?”
秦青:“孩子可好玩了,你生一個人生就完整了。”
成旭咬牙切齒地打斷她:“你放心,我一定會生一個的!”
“青兒。”成旭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問了出來,“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好,特別好!”
“可我不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秦青一句話沒留神,從齒邊刺溜就冒了出來。
“啊?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秦青嗆了一口茶,道,“我是說你過的好我才放心。”
“是嗎?”成旭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盞,深深地看向秦青,“你還是關心我的……”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一陣腳步聲急急地從門外傳來,待門簾一挑,腳步聲又彷彿刻意地矜持端莊了許多。一個清麗的聲音響起:“喲!我就說大王怎麼這麼晚還不回寢宮休息,原來是來了貴客啊!”
成旭有些不耐,卻也不好發作,只得站起身來冷着臉介紹:“青兒,這是夫人。夫人,這位是我的故友秦青。”
夫人扯了塊翠綠的絹帕掩嘴笑了:“還真是故人呢,想來千百年前還做過不遠不近的鄰居,如今見着,真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秦青,是哪陣風把你吹到鄙莊來了?”說着手便挽在了成旭的胳膊上,一派情深的模樣。
秦青朝剛剛重新回到廳內的小妖努努嘴:“還不是拜他所賜,他說要拿了我來作壓寨夫人。”
話音未落,剛站穩腳跟的小妖又飛了出去。
成旭的嘴角**了兩下,有些不耐,卻又無話可說。秦青瞅準了機會,拍了拍衣裙道:“天色這麼晚,茶也喝過了,我終該走了。”夫人眼睛一亮,嘴裡卻道,“哎呀,才坐了這麼會兒,不如再呆片刻,也逛逛我們的園子?”
“夫人既然如此熱情好客,那我是卻之不恭了。”
“
三人正僵在前廳,門外突有小妖來報,道是外邊來了個仙氣騰騰並怒氣騰騰的人,提着劍準備進來要人。不待成旭問明,一襲白衣的雲兮已飄然入內。雲兮本來就生的清冷,這一會兒帶着怒氣更彷彿全身都凝了碎冰,讓人不寒而慄。
成旭見來人氣派非凡,仙氣渺渺,知是天庭下來的,自然不敢得罪,忙上前施了個禮:“不知仙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仙使踏足寒舍有何……”
雲兮不等他說完,只伸出一隻手將成旭撥開,徑直向秦青走來。
“出去一天也不趕緊回去?”
“我……被抓來喝茶……”
“抓?”雲兮眉頭輕輕地皺了皺,“誰抓你的?”
秦青向還沒來得及逃出去的小妖努了努嘴:“他,說抓我來做壓寨夫人,不從的話就做夜宵吃掉。”
雲兮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點,誰都沒有看清他做了什麼,那隻小妖便再一次地飛了出去。雲兮又看了看桌上,道:“茶都冷了,跟我回去了。”說着便牽住秦青的手向外走去。
成旭彷彿突然反應過來,竟伸手攔了一攔:“青……青兒。”
雲兮擡起來,好像纔看見他一般,轉頭問秦青:“他是誰?你認識他嗎?”
秦青“我、我”了半天,不知該如何介紹,而云兮已經對着成旭很認真地說道:“她不認識你,告辭。”
千百年後,當秦青攥着另一個人的手從眼前離去的時候,成旭竟沒有半點勇氣挽留,她還是那個她,愛穿青色的衣裙,眉宇間淡淡的,笑起來帶着點小俏皮,缺少心機。可如今她已然升了仙,她看他的眼神裡少了當初的那種熱烈企盼,她再沒有依賴他的小言語小媚態,她對他沒有了愛的痕跡,甚至連恨都消失殆盡。
而自己呢,娶了妻子,換了山頭,做了大王,每日錦衣華服,他再不用偷果子去討好心愛的姑娘,他早不是當初的那隻灰鼠,可他爲何卻也少了當初的那份純真快樂呢?他的手觸到懷中一枚核桃殼,秦青曾經花了好幾天時間在上面刻了一隻鼠和一條蛇,他記得她送這個禮物的時候自己還感動得差點流了淚,而自己也一直將其隨身帶着,這麼多年,摩挲得已經快看不清上面的圖案。
同心一人去,坐覺滿山空。如今卻是,青梅已謝竹馬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