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吳見這一口森森獠牙的妖獸，欺到了自己的頭頂，一陣戰慄之後，別說是再掐出什麼指訣之類，連坐都坐不穩了。陶烏垂頭看了他一眼，又衝他擡起爪子晃了晃，原來，那根化作細蛇的箭羽，還被他捏了個嚴嚴實實。
似乎明白了陶烏想幹嘛，左吳卻只來得及呼了聲，“住手。”便再也不能做出絲毫實際的反抗了。細蛇在陶烏巨大的指爪之間，可憐得彷彿是條蚯蚓，他都沒費啥勁，就已將其扯斷爲兩截。
左吳的內息終於還是散亂了，心口像是被巨錘重重一擊，血氣頓時逆行。他一口鮮血噴出，化爲一片血霧，灑了自己一頭一身，死得慘烈至極。眼見主帥落馬身亡，那些早已被嚇癱在地的兵士，總算是清醒了幾分，殘存的意識，讓他們本能的四散逃命。
只可惜，陶烏現在餓得前胸都要貼到後背上了，只覺得就算是把這些人都立即吃個精光，也堪堪只能混個半飽。
夜色籠罩了整個崤山關，呼嚎哭泣這聲，漸漸的平靜下來。一場兵災就此沙彌於無形。冷冽的風捲過這關隘，殘留在地上的血跡，迅速凝結成點點斑駁的黑褐色污漬。從古自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喪於此，這一場殺戮過後，竟有星星點點的慘綠光點，自泥土山石之下逸出，伴着淒厲的風聲，四下飄蕩。
陶烏伸了伸四肢，又再拍擊了幾下翅膀，肚子填飽了，渾身的骨骼這麼一伸展，還真有些說不出的愜意。想想就算還有些撞了大運，逃出生天的人，他也懶得再去，“追殺。”了。他就不信，親眼看到妖獸吃人的漏網之魚，還有膽子再重新殺回來。
重又幻化人形的陶烏，摸進原先守關的兵士營帳之中，挑了幾件還算像樣的衣服穿上，發現居然還有那麼幾個兵勇，躲在犄角旮旯裡瑟瑟發抖。他很是不屑的掃過這些人，然後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
與陶烏在崤山關一擊退敵、大獲全勝的陶烏不同，長安城的長公主府裡，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話說，虞玖玖向平陽轉述了陶烏的話，讓她趕緊遣了人去未央宮裡找劉徹，先借兩個有能耐的術士回來。這滿長安城，雖說術士不少，可平陽公主不能張貼告示，說要請人來給衛大司馬收魂，要是那樣做了，別說是都城，估計整個帝國都得亂套。
不過劉徹也不是傻子，忽然聽說胞姐着急找術士，又將衛青在長公主府上，“醉酒不醒。”、坊間朝堂傳說淮南王要謀反等事，前後一串，立刻就咂摸過味來。趕忙帶了兩個擅長儺祭的巫祝，輕裝簡行，悄悄出宮趕到了長公主府。
得知衛青幾乎與死無異，劉徹的一顆心真是即時涼了大半。他簡直不敢想象，大漢朝這位威懾八方的神勇戰將，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自己得面臨怎樣的一個爛攤子。
都不用等劉徹下令，慣於察言觀色的巫祝，就忙活開了。他們無比迅捷的搭起祭壇，焚香禱告，然後戴上柳木的煞神面具，一邊仿若渾身痙攣似的，跳起了趨邪避災的祭儀，一邊開始一聲緊接着一聲的喊起魂兒來。
平陽公主有些緊張的看着巫祝行事，不自覺的雙手緊握，生怕他們有啥行差
踏錯，連救回衛青的最後一線希望也給葬送了……
大約是有皇帝在一旁看着，兩個身着玄衣朱裳，雙手戴着熊皮手套，頂着塗了金漆的柳木面具的巫祝，跳得尤爲用力，彷彿恨不得能把自己的魂，附到大司馬的身上，好讓他立即活過來。
虞玖玖蹲座在平陽公主的身邊，那兩個巫祝，面具上的黃金四目，隨着巫祝腦袋的大弧度擺動，那張已然十分誇張的臉，真是晃得她眼暈。其中一個巫祝跟哭喪似的，按着東南西北的方位，一邊轉着圈圈，還一聲接着一聲的嚎着衛青的名字。在他不知道轉第幾個圈時，虞玖玖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扯住他的寬闊袖角，令他站定在了當場。
那巫祝沒想到在皇帝跟前，竟然會有人膽敢做過打斷祭禮的事來，再加上圈圈轉得實在有點多，驀然停下難免頭昏，掙了幾下愣是沒掙開虞玖玖的鉗制。另一個巫祝見個小姑娘擾了祭禮，原本還擔心萬一招不回大司馬的魂魄而獲罪，如今心思一轉，幾乎是撲倒在劉徹的腳邊。
他一面語調顫抖的懇請劉徹，降罪於虞玖玖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一面又哭天搶地的陳述，說眼見要把大司馬丟的魂兒給喊回來了，這一被打斷，那可真是回天乏術了。見他這麼一哭訴，被虞玖玖拽住的那名巫祝也回過神兒來，使勁甩開虞玖玖的手，也跟着撲到劉徹跟前嚎哭起來。
平陽公主被這樣一個突兀的轉折，給嚇得愣了一愣，趕緊把虞玖玖扯回到自己的身邊，一疊聲的向劉徹告罪。她道，虞玖玖是長公主府的上賓，衛青的命能保到現在，也是全仰仗於她。現在出的這事，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讓劉徹一定不要聽了巫祝的一面之辭。
虞玖玖才懶得管劉徹是不是皇帝，她一腳把離自己近些的那個巫祝給踹翻在地，冷冷的哼了一聲，才轉頭對平陽公主道：“這兩個江湖騙子，根本什麼都不會，居然敢跑來這裡招搖撞騙，是嫌命太長了嗎！”
平陽公主還未及接話，劉徹的兩道眉毛已皺到了一處，他後退了一小步，緩緩坐下，一言不發的看着那兩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巫祝。劉徹的目光一點點的冷了下來，他雖然不知道虞玖玖到底是個什麼來歷，卻是明白衛青的命數還有轉還的餘地，這個小丫頭片子功不可沒。
如今，虞玖玖面對自己沒有絲毫卑微之態，反倒是還有些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調調。平陽公主輕輕的拉了下虞玖玖的衣角，示意她此時不宜多話。虞玖玖卻兀自上前一步，定定的打量了劉徹一番，繼而才轉頭，很是不屑的對那兩個巫祝問道：“你們祭的是什麼神？扮的又是哪路神仙？”
那兩名巫祝，一聽到虞玖玖的問話，立即直起了腰身，端端正正的跪了在劉徹的面前，其中一人先說道：“我師兄弟二人，自幼跟隨師父，學的是祭祀儺神的本事，唸的是恭請儺神降世驅邪的咒訣，喊的是東西南北四方神靈，以此接回大司馬的魂靈……”
另外那個巫祝，則是先前被虞玖玖拽了個踉蹌，半天沒回過神兒。這時也想明白了，且不說是否能使得大司馬衛青醒轉過來，自己已面臨着生死關口。若
是僥倖矇混了過去，必是富貴前程更上一層樓，否則，要是在皇帝跟前失了勢，只怕了斷都由不得自己選死法。
他趕忙清了清嗓子，整頓冠服，恭恭敬敬的將自己的柳木面具輕擱在膝前，對着劉徹叩拜到底。裝腔作勢夠了，才一本正經的開口道：“既要迎請儺神，我師兄弟二人自然扮的是神荼、鬱壘二位神明。此二神佇守東方日出之處，其威可懾魑魅魍魎各路妖邪，其法可開陰陽兩界聯通六合八荒。”
他說着話，忽的一頓，指着虞玖玖，目露兇光，繼續道：“可如今，這祭儀被這個無知女流給擾了，如何能借來神力開通陰陽界限，又何談恭請儺神以趨避邪穢！”
劉徹聞言，已是信了七八分，畢竟這兩個巫祝在未央宮裡，少說也呆了五六年光景。他們照着年節時令祭神祈福，使得這舉國上下，也算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若說他們要是祝祭完畢，無所建樹，還能向其問罪。可虞玖玖在中間插了這麼一檔子，現在還真不能判定這兩人是招搖撞騙。
劉徹看了眼平陽，好歹虞玖玖是她府上的貴客，就算自己是皇帝，也不好立即叫了人來，把虞玖玖就此拖出去砍了。平陽見狀，已明瞭劉徹的意思，她心下略微着急，但又不知該如何替虞玖玖說話，一時間緊握的雙手竟有些微微顫抖。
不料虞玖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將兩手攏了在寬大的袖裡，冷笑着，圍着那兩個巫祝踱了一圈。接着扭頭衝平陽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無需擔心，然後對那二人道：“世人皆知曉，東海之外靈山名曰度朔，其上有桃樹單木成林，神荼、鬱壘二神居於樹下……”
“世人還知，桃木才能驅鎮妖邪，你們弄個柳木的臉殼子，還說不是招搖撞騙？”虞玖玖一面說，一面俯身執起地上的那張柳木面具，在兩個巫祝面前晃了晃，順手一揮，這死沉的面具當即抽得那個，指責她搗亂的巫祝，差點沒當即暈死過去。
說完，虞玖玖又轉過身來，對着劉徹搖了搖手裡的面具，淺笑道：“想來，陛下也聽過民間的俗語，所謂柳生妖、槐生鬼。我看這兩個人，不單是江湖騙子，說不好還揣着什麼壞心眼子……”
那兩個巫祝，顯然沒想到虞玖玖還是個能言善辯的主兒，被她這一番說辭，堵得全然沒了對答。只見豆大的汗珠，順着兩人的額角滑落，若不是他們跪在地上，此時只怕已是驚得站都站不穩了。他們除了對着劉徹連連叩頭，口中呼嚎着陛下明鑑，便再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不過，虞玖玖對人類的認識還是淺薄，尤其是不懂帝王的心思。哪怕這兩個當真是騙子，也沒人敢當着劉徹的面說得如此直白，這種話落在劉徹耳朵裡，根本就是在說，陛下你瞎啊！
眼看劉徹的面色冷了下來，平陽自然知道虞玖玖說錯了話，換了別的情形，她或許還能想辦法周旋一二。可如今，衛青生死難料，她情急之下，也想不到要怎麼把虞玖玖的話給兜回來。沉吟片刻，她只得對劉徹說道：“陛下，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救衛大司馬，他要是真出了意外，別說是淮南王謀逆，只怕匈奴人得知了，立即就要揮軍來犯……”
（本章完）